司马曜命京中各寺高僧解谶,结果先报与会稽王,等司马道子归总之后再奏与天子。这两日京中各寺解谶的结果陆续送来,司马道子召来谯王司马尚之,一起评议解谶的结果。司马尚之是骠骑将军、会稽王府的咨议参军,他的先祖司马进是司马懿的六弟,他这一系世代封为谯王。送来的解谶有三十多份,八成都是猜测燕军获胜。司马道子笑道:“道场寺觉贤大师也认为谶语中‘燕高飞’是指燕军获胜之意,看来你说的代国胜没多少人赞同。”司马尚之将解谶中认为代国胜的集中在一起,一张张细细翻看着。那些解谶多数是从十八个字的表面意思分析,有说燕本低飞之物,谶语言其高飞,非本性也,所以燕高飞则败;有说委与鬼合成魏,主代魏胜。司马尚之暗暗摇头,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雕文琢字的解说不过街头算卦的手段,这些解谶其实就是赌坊中押胜负。“咦”,司马尚之拿着一张解谶眼神一亮,这张解谶给出的注释与他的看法大致相同,认为代国在诱敌深入,燕军战线过长,补给不便,天气转寒,国中不稳等诸多因素必将导至燕国落败。看了看封箴上书名,“瓦棺寺慧能”。司马尚之喜形于色地将解谶递给司马道子,笑道:“瓦棺寺慧能大师真知卓见,与愚的看法相同。”司马道子接过来看了一眼,道:“慧能大师确实是得道高僧,吾与大师辩经受益良多。不过据吾所知,大师久在京中,为何能和尚之一样对燕代两国如此了解,莫非真是佛祖开示不成?”…………十月底,袁氏带着杨湫、杨漓两姐妹来到建康,把杨安玄叫到内室,取出红木匣。红木匣打开,里面金灿灿耀眼。袁氏道:“这里是四百两金,你父亲让娘带给你。临行交待,这些金是族中多年积攒,你要谨慎行事。”京中赌坊开盘赌燕代输赢,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有说道场寺高僧推断燕国胜,有说瓦棺寺慧能大师认为代国胜,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讲看到简静寺的尼僧在玉介坊押了二百两金赌燕国胜。从北地来的商贩成了京中座上客,赌坊的比率随着传言不断波动着,大的方向是押燕胜的赔率维持在一赔一点五左右,而押代国胜的已经升至一赔二点四了。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整个建康为之疯狂,公卿士族、贩夫走卒无不前往赌坊中下注,便连往来的客商得了货款也纷纷前来下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无不是谈论燕代两国输赢之事,互相交流着小道消息。杨安玄收好红木匣,盘算着加上自己手中四百五十金,可以动用的金子达到八百五十两,按一赔二点三计算,可得金一千九百五十五两,扣除本钱获利一千一百零五两,除去赌场五分本金抽头四十二两半,能赢得一千零六十二两半金。在杨安玄心中,知道这是稳赢的生意,于是笑问道:“娘亲可有体己,不妨也拿出来押一押。”袁氏有些犹豫,她身边确实有四十余两金子,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想着补贴儿女所用,并没有带在身边。长子安深在襄阳纳妾,暗中向她陆续索要了十余两金,安玄有本事,是不用自己补给的,剩下的这些钱要替湫儿添置些嫁妆。杨湫倒是很捧场,端出她的宝贝匣子,倒出一堆铜钱,里面还有两枚金钱和两许碎金,那两枚金钱还是杨安玄过年给她的厌胜钱。从袁氏嘴中得知三哥让族中出金押注,杨湫来的时候便收张兰将她的钱匣捎上。小财迷一本正经地道:“三哥,这里面有三两六钱金,一千零四十二枚钱,湫儿都给你了,你可不能输了。”杨安玄一笑,道:“好了,你先收好,三哥记下了,若是输了不要你的,赢了把赢得给你。”杨湫欢天喜地地把钱重新装回木匣,笑道:“三哥最好了。娘,你还犹豫什么,三哥包赢呢。”杨安玄笑笑,他哪真会要娘和湫儿的钱,不过是找借口给她们补贴些家用。袁氏明白儿子的心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有四十三两金,可是没有随身带来,要不玄儿先替娘垫上。”杨湫这段时间与杨漓相处得不错,顺口道:“还有漓姐呢,等下湫儿问问她能押多少钱?”杨漓与阴慧珍同岁,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董氏虽然得宠,但毕竟是妾室,估计手中体己不多,杨安玄想着替自己这个妹子也添点妆。等到阴友齐休沐,杨安玄携了八百五十两金来到阴府。道明来意后,杨安玄道:“愚推测代国将胜,所以想请阴公替愚在赌坊押注。”看到近千两黄金,阴友齐捋着胡须没有做声,杨安玄既然认定代国会胜,大可自去赌坊押注,为何要给自己之手。杨安玄接下来的话给出了答案,“阴伯父,小侄这些金子要押注在平金坊。”阴友齐不解地问道:“为何要专押平金坊?”虽然平金坊是建康城内四大赌坊之一,但杨安玄点明要押在此处还是让阴友齐感觉有些奇怪。杨安玄微笑道:“平金坊是中书令王国宝所开。”阴友齐立时明白了,这段时间朝中以中书令王国宝为首,对弘家杨家明里暗里地打压,左仆射王珣坐看其成,杨佺期在堂邑的日子不好过,看来杨安玄是想借机咬王国宝一口。“小侄在京中没有根基,若是在平金坊押注获胜,难免遭人记恨,所以想请阴伯父派人暗中下注,不让平金坊知晓下注的是愚。”看着杨安玄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阴友齐怦然心动,他知道赌坊中押代国胜的赔率是一赔二点三,甚至更多,若是真如杨安玄所说代国能获胜,倒是个发大财的机会。从阴府出来,杨安玄骑马缓缓地走过街市,一双身着褐衣的夫妇从马前经过,话语传入杨安玄的耳中。“……当家的,你再思量一下。这三百六十文可是咱们辛苦几年攒下的,若是输了过年可怎么办?”“妇道人家,啰嗦什么,你没听刘胖子说押燕国准胜,他把房子都抵押了。等赢了钱扯块布,给你和娃过年做件新衣服。”话语一飘而过,杨安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场他暗中推动的风波不知会使多少人家破人亡,只是为解自家困局,也顾不上其他了。等杨安玄走后,阴友齐看着摆放在案上的两匣金子沉吟了半天,杨安玄以往的表现给了他莫大的信心,阴友齐决定大赌一把。阴友齐把府中典计阴范叫来,两人商议了半天。府中所有的钱包括族中做生意的钱都尽量取出,凑了五百七十两。这样大笔的钱押注要很小心,掏钱给赌坊的时候赌坊开心,要从赌坊取出赢来的钱就要生隙,甚至结下仇怨。阴友齐吩咐阴范通过族中不同的人分别到赌坊中下注,杨安玄的那八百五十金,被不同的人分成十余批下注在平金坊。阴家的钱没有押在平金坊,而是分散地押在京中七八个赌坊上,这样更不引人注目。…………西堂,司马曜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会稽王奏报的结果,燕代两国谁胜谁负,他其实并不在意。这谶语的出现,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把世人对长星现的关注转移到燕代两国相争的赌注上。丢开手中的奏折,司马曜笑道:“看来多数人认为燕国将胜。燕国若胜,实力更增,皇弟督内外军事,要下令命各青衮豫雍荆等州训练新军,修缮城池,加紧戒备。”司马道子明白天子的心思,道:“朝庭去年才与燕国签订盟约,边关互市往来密切,谍报上奏边境燕国并未驻扎大军,燕国在全力筹措与代国一战,应该数年之内无忧。数年之后,等慕容垂逝去,新主登基需安定国内,臣以为燕国五六年内应该不会南向。”司马曜点点头,两人谁也没有想过要提兵勒马,挥师北上。“太子中庶人阴友齐所奏甚合朕意,吏部对官员考绩时不妨列为上上,明年酬情升迁。”司马曜对阴友齐心存感激,正是阴友齐的《奏请祈福消灾疏》将他从长星之灾中解脱出来。司马道子点头,笑道:“阴友齐出身新野阴家,说起来阴家在东汉时出了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光烈皇后阴丽华。”司马曜来了兴致,道:“当年光武帝曾言‘仕官当为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阴家女子以秀丽而闻名,不知时下阴家可有出色的女子否?”司马道子将奏章归置整齐,道:“臣听闻太子选妃,阴友齐有一女应选。”“喔”,司马曜对身旁的太监道:“前去东宫取阴友齐之女的画像来,朕要一观。”正事说完,摆上酒席,兄弟两人边喝边说些闲话。功夫不大,阴慧珍的两张小像取来,侍女展开,司马曜探头一看,惊呼道:“国色天香,阴家果然出美人。”看到踏雪寻梅图上题着“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司马曜悠然神往地道:“此女若果如画中所绘,诚为德宗良配也。”…………青溪,王国宝住处,管事王全正在汇报平金坊押注的情况。“……共收得赌资三千四百一十七万六千四百余钱,五分抽头可得一百七十万钱左右。押燕胜者约二千一百六十万钱,赔率一点五,若燕胜赌坊吃进押代胜的一千二百六十万钱,赔付一千零八十万钱,轧差可得一百八十万钱,加上抽头一百七十万钱,可得钱三百五十万左右。得利交税一成三十五万钱,可纯得钱三百一十五万左右。”王国宝面露喜色,三百五十万钱,将近自家所有生意合起来的一年盈利的五分之一了。家中一年所得近两千万,真正分到手中的也不过六七百万钱,平金坊是自己的私产,这三百多万钱能实打实地入手。“押代胜一千二百六十万钱,赔率已涨至二点六,若代胜则需赔付二千零一十六万钱,得押燕胜者二千一百六十万钱,轧差仅得一百四十四万钱,加上抽头一百七十万钱,预计可得钱三百一十四万钱,扣去税赋得钱二百八十万钱左右。”杨安玄以为押重金在平金坊,能从王家咬下一块肉来,却不知羊毛出在羊身上,无论谁赢,平金坊都能从中得利数百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