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队伍,三百轻骑开路,浩浩荡荡从洛阳往东,先过偃师。严恪和裴强已是军中屯长,此次前往豫州汝南郡,不知何时才能重返家乡,杨安玄有意让两家部众与家人话别。偃师城遭受兵火,城中建筑被焚殆尽,新任县令严凯正在召集民伕重建。偃师原县令何捷和县丞贾宣之在豆田壁战后被擒,本应押往延尉受审。裴博和严安生恐两人到了京城说出不利他们的话,通过严恪暗中送给杨安玄二百金,于是这两人便在某夜试图逃跑被射杀了。山畅等人的忠义为朝庭所知,会稽王追赠山畅为勇义男,赐钱十万,过继其侄为后,以承宗祧;二十六名随山畅而死的义士皆赐钱十万,命县令严凯建忠义冢,四时设祭。周围的坞堡、村庄有不少毁于秦军之手,裴、严两家自知得罪了依附的百姓,出钱出粮帮着遭劫的百姓重建家园,缓解怨恨。即便如此,两家的声望仍大受打击,依附的坞堡纷纷不再奉两家为主,就连族人也有人暗中闹着分家。严恪和裴强率部曲成为官军归来,让岌岌可危的两家变得安稳下来,严安、裴博心存感激,倾尽全力迎接前来的兵马。杨安玄的大军驻扎在偃师城外,百姓得知搭救他们的杨将军率军前来,敲锣打鼓、竭尽家中所有前来欢迎,让杨安玄感动不已。为国为民不是虚话,老百姓心中有杆称,分得清是非对错,知道谁是真心为了百姓。县令严凯闻讯前来请见,谈话中杨安玄得知山畅等人的忠义冢建在偃师城北的虎头山下,提出前去祭拜。新修的土路通往山间坟冢,杨安玄在牌坊前下马,步行来到坟冢前。二十八坟冢布于青山之下,最前面的坟是勇义男山畅的。坟前有祭台,台上摆放着祭品,有残香纸灰,看来有人前来拜祭过。杨安玄率众跪倒叩拜,举杯相酎,不少人发出悲声。裴博、严安等人面有惭色,朝庭没有追究他们降敌之罪,赏赐了“忠义传家”的匾额,站在山畅等人坟前,实是有愧于心。起身后,裴博上前道:“山畅等义士为国捐躯,老夫甚为敬佩,愿出资在山边买二百两农田作为祭田,募人为义士守墓。”县令严凯走近杨安玄道:“杨将军,严某素闻你的文名。义士冢前的牌坊立起已有半月尚缺一联,下官才疏苦思多日仍不得,还请杨将军赐下墨宝。”杨安玄应道:“能为忠义之士题联,愚之幸也。”严凯让人在祭台上铺好准备好的纸张,亲手研墨,杨安玄背手而立,望着眼前苍山青翠,飞鸟鸣空,生机盎然,可惜坟中二十八人却再也无法看到。满是感慨地提笔在手,杨安玄在纸上奋笔书道:青山有幸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从偃师南下,过嵩山经登封前往许昌,这条路山路环曲,最不易行,却是最近的一条路。山势连绵险峻,牵马而行分外艰难,很快就看出严、裴部曲与安玄军的区别来了。安玄军步履轻松,有说有笑,两家部曲则气喘吁吁,脚步沉重。嵩山,白云萦绕、峰峦叠翠,杨安玄极目四眺,风送猿啼,不知寇谦之在何处修道。自打凌云峰分别后,再没有这位道长的消息,不知得到自己的指点后,这位寇天师与历史上会有什么样的不同。到达许昌以后,道路变得通畅起来,官道可以一直南下,沿途有驿站村庄,三百匹驳运着物资,大军一路能走出五六十里。豫州境内还算太症,也没有不开眼的贼人前来袭击千余官军,杨安玄估算在十二月初便能赶到新息城。汝南郡治所在新息城。新息城位于汝南郡的最南端,杨安玄送母亲袁氏回汝阳城归宁,是从义阳郡平春城北上,平春城往东百余里便是新息城。汝南郡归豫州管辖,豫州刺史庾楷侨镇治所在历阳。历阳在建康的西南,长江上游的位置,与汝阳郡离得较远。朝庭许杨安玄先行接任,不用前去参见刺史庾楷。时间充裕,杨安玄决定路过汝阳县时入城拜访袁家。袁家是自己的母族,虽然上次有些不欢而散,但事后袁竹多次致歉,并当面训斥了袁宏等人。加上表兄袁涛与自家关系密切,发生的那点小间隙杨安玄不想放在心上。前往袁家杨安玄有自己的打算。袁家虽然破败,但毕竟曾是名门望族,受过袁家恩惠的人不计其数。袁家在汝南一带与无数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不定随便一个田间农夫追溯根源就是袁家故人。到汝南郡任郡司马兼主簿,短时间不会离开,自己初来乍到要站稳脚根,没人相助可不行。袁家在汝南根基很深,得袁家相助,应该能尽快扎稳,这门亲戚无论于公于私都不能疏远。袁竹接到杨安玄要前来拜访的信,连忙组织族人打扫庭院,连府门外的青石板都用清水冲刷了几遍,车辙中淤积的尘泥也被洗刷干净。门前悬灯挂彩,比起当年袁氏归宁可隆重了不少。将族人召到卧雪堂,袁竹咬牙切齿地训话,谁要是敢得罪上门拜访的杨安玄,便将他逐出宗族。袁竹的目光落在袁宏身上,毫不客气地道:“袁宏,上次便是你口不择言得罪了杨家,这次杨安玄来你若再发疯,别怪老夫翻脸无情,你那个祠官换了别人来做。”当初李太后被《梁祝》戏打动,让孝武帝在重修梁祝庙,并设了个祠官。会稽王看在袁涛的面子上,将这个九品祠官给了袁家,袁家举荐袁宏做了这个祠官。虽说是个恩赏的九品祠官,只管着庙里的香火和四时祭祀,但毕竟与京中天子、太后、会稽王搭上了关系,何况京中袁家还有个袁涛,据说深得会稽王赏识,谁敢再看轻袁家。汝阳县陈县令亲自上门拜见袁竹,便连太守周安也到汝阳马庄乡祭拜梁祝,温言抚慰袁宏几句,袁宏兴奋得满面红光。九品祠官算是踏入官场,袁宏少不了官场应酬,熟悉官场规则后袁宏变得谨小慎微,当年那个张狂清高的袁宏不见了。听族长特意叮嘱自己,袁宏苦笑道:“七叔,侄儿当年不是无知吗,如今哪敢再开罪杨家侄儿。若是杨家侄儿还记恨当年,七叔便当着他的面打侄儿一顿让他出出气。”袁竹点点头,道:“你如今知晓轻重,愚便不再多说。安玄此次来汝阳郡任司马兼主兼,官位仅在周太守之下。周太守染病有年,朝庭是有意让安玄成为汝阳郡守。”袁家族人一阵“嗡嗡”议论,个个喜形于色。杨袁两家是世交,杨安玄上任途中专程来拜访,说明很看重这份交情,他若成为汝阳郡守,袁家定能改头换面,有不少人后悔当初袁氏归宁时怎么没有好生巴结。要说后悔,袁宏最后悔。按辈份袁灵是他的姐姐,作为袁家最有出息的族人当初应该出面陪伴杨安玄。自己自视清高,不屑讨好杨家人,认为杨家是在施舍,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多给些施舍才好。看看袁涛现在,不说官位,新曲大师的文名天下皆知,这一切不就因为当初他陪在杨安玄身边,才得了杨安玄相帮。袁宏现在做梦都想着讨好杨安玄,哪还敢装腔作势,自命清高。袁竹眼中也生出希冀,希望杨安玄能在汝南郡多呆几年,助袁家从寒门升为次等士族,那袁家便能从泥潭中拔身了。族人兴奋地议论着,有人看着袁瑞道:“瑞兄弟,你小时跟小灵儿常在一起玩耍,这次她儿子来本郡做官,你跟了他去新息城,安玄还不得找个官给你做。”袁瑞木然地道:“仆字都不识几个,如何做官?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种田砍柴吧。”袁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老十六,你真是愚鈍。有安玄帮你,还怕做不来官吗,老夫若不是年纪大了,还想跟着他前去新息呢。”袁瑞低头看着脚下残破的地砖不语。袁竹摇摇头,叹了口气。人各志,袁瑞委实上不了台面,将来族中多与他些田地,让他的日子过得好些便是。人都有私心,袁竹虽然是族长,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五子八孙,此次安玄前来一定要让他带走两个,哪怕是在衙中做小吏,也胜过在族中种地。说起来还是涛儿机灵,当初袁灵归宁的时候紧跟在身边,如今在京中风生水起,将来这族长之位怕是要传与他了。“七叔,袁杨两家姻亲不断,安玄今年十九了,若是能再与袁家女联姻,那关系可就牢不可破了。”有聪明人提议道。袁宏眼一亮,随即叹息道:“安玄已经是五品官身,袁家哪有适合的女子嫁于他,嫁他为妾还差不多。”立时有人响应,“为妾也行,仆的女儿今年十五岁,七叔公是见过都夸她长得标致,仆愿将女儿嫁于安玄为妾。”“愚的女儿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却姿容出色,也愿与安玄为妾。”卧雪堂内一片嫁女嫁孙女之声,看着兴奋争论的族人,袁竹目光黯淡下来,当初袁家撑硬气不去投靠杨佺期,如今却是争着向他的儿子献媚。唉,袁家的破败得太久,久得连最后的气节都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