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到了朝廷的调任,刘裕便放下了手里的工作,马不停蹄的赶往建康。这一点,倒是稍微出乎了王谧的意料。刘裕怎么会如此服从命令?实在是不像他的风格,王谧原以为刘裕接到这样不伦不类的调令,怎么样也要迟疑一阵的。看来,目前刘裕的心态还没有转变,仍然是把自己摆在人臣的位置上,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进入建康城内,刘裕已经放慢了速度,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追风,还是在城里闹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乌衣巷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行人,行进在宽阔大道上的,大多数都是慢悠悠的牛车。世家子弟们结伴出行,要的不是速度,而是体面,是排场。他们绝对不会让牛车在道路上疾驰。人走路要讲究步态,牛走路也是一样。好像抬腿和摇尾巴也都有讲究一样,不慌不忙。别人都从容优雅,刘裕的战马却好像是飞驰的火箭一般,怎能不令人侧目。“哪里来的野蛮人!”“竟敢在乌衣巷上嚣张!”郗恢以手掩鼻,横眉立目。根本就没有看清楚那战马上坐着的是哪一位,便让车夫记下了此人的来历。呵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份仇,老子是记下了!必定要十倍奉还!郗恢是个急脾气,还绝不允许别人对自己有任何一点点轻慢,眼看早朝时间已过,刘裕心急如焚,却没想到,不经意间,已经得罪了一位建康城响当当的大官。“寄奴!”“你终于来了!”刘裕将要到建康城赴任的书信,正是前一晚才送到了建康城,只比他的主人快几个时辰而已。故而,王谧也没来得及将这个喜讯告知他的几位好兄弟,甚至连同一个院子居住的沈蒜子也一无所知。看到刘裕,蒜子立刻就埋怨起了王谧,都是襄阳战场上一起混过的兄弟,他竟然还敢隐瞒消息!“凭之,你也来了!”看到檀凭之憨厚的大脸,王谧表示更加惊奇。朝廷上的旨意,内容他很清楚,只是说让刘裕来建康做卫帅,并没有谈及檀凭之。现在老檀也来了,那京口岂不是空虚一片?听说,前两天谢玄也已经赶回京口了,北府兵里,难道又要是谢家一家独大了?对于刘裕的这个安排,王谧很是疑惑,他不相信,以刘裕的聪明智慧,会看不出这样安排的问题。刘裕这样做,当然是有缘由的。王谧还没有说出疑问,他就已经上赶着回答了。“现在谢将军已经回到京口,我想,树大招风,我留在京口反而会招致谢将军的猜忌,还不如趁着朝廷的征兆,到建康来看看形势。”王谧点头称是,刘裕的考虑还是很现实的。在北府共事一段时间,王谧仍然认为,谢玄还是不失一位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的气魄。他是能够容人的,但是这种容忍能够达到多大的限度,谁也说不清。至少,在王谧看来,因为北府目前的主将大多都属于能力尚在谢玄之下的,他当然可以容忍,并且欣然接受他们。可是,刘裕则不同。他一入北府,便锋芒毕露,藏也藏不住,根本无法保持低调。这样的能人,谢玄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在北府形成气候的,甚至是,刘裕天天在他眼前晃,他说不定都会气得抓心挠肝。还不如到建康城躲避一阵,观察局势的好。虽然王谧这样安慰自己,但是脸上还是不自觉就显露出了忧虑之色,北府的情况终究还是让他放不下心。刘裕早就知道他会这样想,纵然是骑在马上,纵然是几个人上朝已经晚了点。他还是抓住机会,努力向王谧解释:“稚远,凭之这次也是我思虑再三才让他一起过来的。”“北府那边你也不必担心,有咏之看着呢!”咏之?哦,对了!殷仲堪说过,魏咏之的兔唇已经医治好了,并且第一时间就投奔了北府。“咏之才刚刚投入北府,相比我们这些已经获得了战功的人,谢将军对咏之的防备会差一些,咏之行事更加方便。”“再者,凭之也说了,相比较而言,咏之的计谋更多,心思也缜密,比他更适合留守在北府。”“嘿嘿!”“我这大汉,还是打仗更适合我,让我留守,保准什么异常也看不出。”檀凭之搔搔脖颈,直言不讳。檀凭之的豁达,让王谧也心存感激。“你说的没错,咏之比你更适合留在北府,这次上朝,你就先跟在我身后,只要机会合适,我再给你找个差事。”檀凭之是作为刘裕的副官来到建康的,他的那个小小的将军之职,也是局限于北府之内的职位,来到建康,当然不能再沿用那些官职。“况且,上次也和你说过了,最近我新结交了一位主簿,名唤刘穆之,此人博学多才,办事手无凝滞,从来都是清清楚楚。”“我把他也留在北府了,有他照应,北府的一切动向,都不会逃过我们的眼睛。”对刘穆之!还有此人!有他在,王谧大致是可以放心的,虽说,相比让他留在京口,王谧更想见他一面。但是,现在两拨人马在两地分隔,刘穆之愿不愿意来建康,似乎也不是他王谧能决定的了的。现阶段而言,刘穆之留在京口,确实能起到更大的作用。既来之,则安之。就连檀凭之他们的落脚之处,王谧都已经想好了。不必去别的地方另立宅院,在谢明慧还没有出嫁之前,就随他一起住在王府,甚好。他将这样的主张告知刘裕,没想到,刘裕一点也没犹豫,立刻就答应了。至于老檀,更是嘿嘿嘿的一阵,欣然表示只要吃喝不愁,他就什么也不操心,全凭王谧安排。一行人欢欢笑笑的赶往建康宫,队伍之中,唯一一个失落之人,或许正是被挤到了一边,惨变背景板的沈蒜子。刘裕他们赶来和王谧汇合,她当然没有任何意见,作为襄阳战场的战友,看到他们,蒜子也是亲切的很。可是,很快她就心下不舒服了。人家兄弟几个开怀畅聊,她渐渐的就插不上话,关键是,受了冷落还不说,居然也没有一个人想起要照应一下她。这不是成为无人问津的存在了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要聊天也把她带上啊!不公平!这一点也不公平!面对此等不公,沈蒜子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必定要在建康宫里找到存在感!对!自己找点存在感!…………“元宝,陛下还没起身吗?”“你是不是再去催一下?”大朝会早就已经开始,而这一次,焦急的不再是皇帝陛下,而是杵在大殿之上的几十个大臣。尤其是跃跃欲试的王恭,别人都只是杵在那里,不时交头接耳解解闷。王恭倒好,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自从来到大殿上,他就一直来来回回的踱步。终于还是坚持不住,这才催促元宝赶紧去叫醒司马曜。元宝也很为难,只见他砸了砸嘴巴,朝着寝宫的方向瞧了一眼,却并没有挪动步子。“诸位有所不知,陛下早就已经醒了,只是,只是,他现在还起不来。”既然已经醒了,为什么还不起身?元宝闪烁的眼神,众位大臣显然是没有看明白,还在不停追问,元宝无奈,只能将实情和盘托出。还不敢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喊出来,只能小步走到王恭的身旁,轻声道:“王丹阳,现在裴夫人正在陛下身边呢,陛下可能还要等一会再来。”虽然叫陛下起床是每一位近身大太监的职责,但是,身为一位油滑会办事的大太监,元宝早就深谙能进就进,该退则退的道理。人家司马曜和裴氏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他一个无根之人,跟着瞎掺和什么。才不去触这个霉头呢!“什么!”“你是说,那裴氏妖女,竟然还在陛下身边?”王恭一听就急了!妖女祸国!诚不我欺!要是张贵人,他或许还忍得,但是,裴氏是万万忍不得!别人不晓得裴氏的来历,王恭还能不晓得,自从那日看到她的穿衣打扮,还有近日里,听说的那些她在内宫的作为,王恭便已经断定,此女一定是妖道孙泰的徒从!自从那孙泰出现在建康城,王恭就一直警惕着,千防万防,却也防不住堡垒从内部被攻破。这个堡垒内部的叛徒,正是那琅琊王司马道子。王恭万没想到,司马道子竟然会这样脑残,把妖道的徒从亲自引荐到司马曜的身边。这不是在掘他司马家的祖坟吗!元宝还没来得及回答,王恭便先一步向着寝殿冲过去!在他的身后,他的哼哈二将也已经到齐,正是同样火爆脾气的殷仲堪,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就一起跟上了的王珣。人没有主心骨,就是容易随波逐流,你看,等一脚踏进皇帝寝殿,王珣才意识到,竟然走错了路,根本不该跟过来。可惜的是,为时已晚,再想抽身,已是不可能了!“走!”“我们去请陛下上朝!”一群大臣,竟然敢擅闯皇帝寝宫,这样的神奇事件,在别的朝代,别说是发生了,简直是想也不敢想。但是,在这岌岌可危的晋末,它就这样真实的发生了!王恭不是个眼里能揉沙子的人,自从那天看到裴姣儿入宫,他心里就憋着一团火。真想把这个妖冶妇人一把火烧掉!擒贼先擒王!王恭不是糊涂人,他早已看出,裴姣儿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司马曜不思政事,根本的原因,并不是出在裴姣儿的身上。罪魁正是一味沉迷美色的司马曜。那还等什么?既然发现了问题所在,那就赶紧解决问题吧!王恭带领着大队人马,雄赳赳的迈着大步,奔向寝宫,在他的身后,渐渐的也跟上了一些人。不必对这些人有太高的期待,他们只是来看热闹的,若是王恭一个操作不慎,惹出了麻烦,他们才不会管他的死活。保证会第一时间跳开。王谧带着刘裕他们,急匆匆的冲入白门,拴好了马,便一步也不敢耽误,向着宫门方向赶。却没想到,还没有踏上殿门前的长廊,就看到一群人,竟然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怎么回事?这是什么阵仗?好好的朝会,怎的不开了?难道,是司马曜驾崩了?司马道子凭空捡了一个大漏,提前上位了?“稚远,我们怎么办?”刘裕虽然有心机,但终究还是个老实人,这样突如其来的巨变,让他实在是反应不过来。这个时候,只能求助于王谧。“还能怎么办?”“跟上去呗!”刘裕等人还没有跟上,王谧已经先一步追了上去,他目标明确,从来也不打算追随王恭。而是瞄准了本家王珣。王珣本就是处在随意跟从的那种状态,王谧一把拉住他,他便很轻易的停了下来。“法护,出了什么事?”“陛下在哪里?”虽然并不知道这大殿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眼尖的王谧很快就发现,显阳殿的御座上,居然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找不见,更不要说是司马曜了。刘裕这边也很惊奇,初次进京的两位小将,完全没料到,一入城,就要直接来上朝,按理说,这上朝原本也轮不到他们兄弟。这还不说,能来建康宫里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只是,居然没看到皇帝陛下,这实在是稀奇事一件。“陛下?”“还在寝殿,没起身呢!”看到王谧,王珣顿时有一种见到了亲人的感觉,他不否认,刚才还悬着的心,竟然有些安定下来了。“还在寝殿?”“今天的朝会不是早就定好了的嘛?”怪就怪最近王谧沉迷于制造手枪,竟然把司马曜身边多了一个小妖精这样重要的事情给抛诸脑后。实在是不应该,经过了王珣的提示,王谧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阿宁这是要干什么?”“现在去闯寝殿,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王谧故意拖后,拉着王珣也跑到了凑热闹人群的后排,王珣倒是没有任何不适,他本来也觉得,这件事挺荒唐的。只是,当视线落到那个穿着蓝衫的俊秀小书童脸上的时候,嘴角顿时划过一丝笑意。“阿宁那样陷害你,没想到,你还在替他着想。”王珣这一回倒是十分公允。不知为何,王谧总是觉得,自从上次他发表了一家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的言论之后,王珣对待自己的态度,竟然有了很大的转变。从他的角度看上去,似乎真的是把他当做是一家人了。这可真是个惊人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