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建康城一片风平浪静,百姓们听说新皇登基都欢欣鼓舞,自觉有了希望。其实,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并不关心谁做皇帝,毕竟,那皇帝高高在上,住在围墙里面,普通人也接触不到。谁知道他是好是坏呢?更何况是这大晋朝的皇帝,自从南渡以来,总是在众多坏瓜里扒拉扒拉,挑出一个不那么坏的而已。那些苛捐杂税一个也没减,百姓们的劳役,也并没有因为换了主人就稍稍减轻一些。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就已经是旷世明君了!百姓们的欢乐只是暂时的,建康宫中,乌衣巷上,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在逐渐成型。没有人能够阻止它,也没有人想要这样做。即便是打算保卫建康城安定的王恭,亦是如此。如果想要平息争端,那就将它防患于未然就好了嘛。王恭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可他却偏偏不这样做,他也暗存着小心思。司马道子终究是个祸害,早点除掉对大家都好。但是,如果他们强硬把司马道子处置了,必定会落得一个犯上的名号,这满朝文武,谁都不愿意担这样的骂名。那怎么办?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只有让司马道子先跳起来,王恭才有出手的机会,他相信,谢安也是同样的想法。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而已。如果司马道子争气一点,他或许就会看出,朝廷上现在基本没什么反应,那是因为,这些人都在憋着劲等他出招,那都是在害他。可惜,司马道子既没有这种眼力,也没有这种经验,他还太年轻,水平也不够。只能沦为老狐狸们算计的目标。天无绝人之路!孙泰虽然死了外甥,凄凄惨惨,但是,令他欣慰的是,建康城内外,那些无限拥护他的徒从,没有丝毫退缩。如果孙恩还在,这些召集管理的活就全都可以甩给他,根本不需要孙泰来操持。多年以来,孙泰在天师道中的地位已经类似于精神导师那个层次了,道中的具体事务,他一概不管也不参与。多年经营,孙泰走的就是上层路线,专门靠拉拢朝廷重臣为要务,应该说,他这条路选的对,执行的也很不错。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朝廷中大臣虽多,能说了算的也不少,其中甚至不乏世代尊崇天师道的。起初,孙泰也对这些人寄予厚望,心想,这么多的信众,总能挑出几个有用的吧。却没想到,经营了半年,竟然一个盟友都没有拉拢到。说到底,大晋朝廷里的这些大臣,对天师道也是既崇信又戒备的态度。想招揽他们去为天师道卖命,尤其还是这种很有可能掉脑袋的差事,他们才不会接受。不过都是嘴上功夫漂亮,没有一个是真心的。孙泰并没有放过这些人,他已经下了最严酷的诅咒,就等着这些大臣一个一个的全都倒霉。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在孙泰为难的时候,他居然搭上了司马道子,这位大晋朝廷冉冉升起的新星!攀上了司马道子,谁还看得起那些小鱼小虾?但是,现在看来,或许当初的选择还是草率了。就不应该在司马道子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好在,天师道的底层徒从们,还是无限支持他们的大天师的,孙泰说什么,他们就跟着干什么。绝对不会有怨言,也不会有任何怀疑。在孙泰的号召下,还有天师道中层天师的带领,建康城中,一路人马正在悄悄集结。一开始人数很少,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个时候,天色只是黄昏而已,建康城还没有到宵禁的时候,大市里依然热闹,街巷间随处可见悠闲的路人。然而,他们中的一些人是真的在逛街消遣,还有一些人,他们便是在装模作样了。他们在街上走着,却早就没了魂魄,他们只是孙泰的行尸走肉而已,接下来,只要他们抵达了琅琊王府,他们就彻底沦为了被孙泰操纵的玩偶。一波又一波的建康百姓来到了琅琊王府,司马道子这座豪奢的宅院,在建康城可是大有名气。然而,自从他建造成功开始,人们对这里就是只敢远看,不敢近前,谁都知道,司马道子不是个好惹的,他的宅院也充满了危险。然而,这一次,富丽堂皇的琅琊王府,却向这城中人数最多的,地位却最低的普通百姓们敞开了大门。当然是后门。这些平民百姓能够踏进司马道子的家门,当然是他自己同意的,但是,鉴于这些人的身份,想从正门进来,也是不可能的。这一次,为了赶快把力量纠集起来,司马道子难得的还找了个借口。琅琊王府的大门实在是太引人耳目了,从后门进出方便隐藏行迹。今天的司马道子与以往的司马道子已经完全不同了,大变了一个样。虽说他以前也是声势煊赫,从来不把建康城的其他人,甚至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他的亲哥哥也全然不放在眼里。但是,那个时候,他至少还有一点顾忌,他的想法还比较简单,他希望能在哥哥的授权之下渐渐掌控朝政,之后谋求正式接班。司马曜的儿子才只有一岁,而且只有这一个儿子,那么他这个年纪轻轻还不到二十岁的弟弟接班是极有可能的。如果能够按照这样的程序操作下来,那么对司马道子好,对司马曜更好,双方都可以落个体面。却没想到,人最贪恋的终究还是权力,即便是口口声声要依靠他拱卫大晋的司马曜也是一样。只要露出一点想要取而代之的行迹,他就会立刻跳起来。司马道子的幻想破灭了。一班大臣拥立小娃娃登基为帝的画面,彻底刺激了他。这一次,他稍稍有了些战略。他早已看出朝廷上的大臣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想要拥戴他登基为帝的。这是一个预判,也是一个事实。这一次,可不是司马曜一死,司马道子就着急上位,人家也是老老实实的等待了好几天的。然而,他的善意有谁心领了?还不都是把他当成大傻蛋了?在司马道子的头脑中,他已经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既然这帮人不上道,那他就没有什么好留情面的了。大天师孙泰端坐在琅琊王府的场院中,深秋的夜里,呼啸的秋风不停吹动火把。火光跳跃,人心炽烈。只要跟着大天师,身也不冷了,心也不冷了!“兄弟们!”“成就大事,就在今日!”“只要攻陷了建康宫,大天师就会成为这大晋境内唯一的统领,光照四方!恩泽四海!”“大王,这些都是为了号召徒从们尽心办事的托词,还请大王不要介怀。”百姓们的前方,正是孙泰的手下,名唤何猪儿的小天师在**洋溢的做号召,前面都还说的挺好的,可到了这结尾处,却让司马道子越听越不对劲。啥玩意?他孙泰要到皇宫里做什么?不会是也想当皇帝吧!司马道子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狡猾的孙泰立刻意识到,出了大问题。这个蠢材!这不是把老底都露出来了吗?孙泰立刻轻咳了几声,让那徒弟转移话题,幸亏那人虽然不机灵,但还不至于太傻,经过孙泰提点,终于说了些别的。孙泰的头上还抹着清凉油,樟脑做的,要不是有这个玩意提神醒脑,如今的大天师,恐怕还在**挺尸呢。好侄子身死非命,建康城内,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得力干将,剩下的这些徒弟对他也算是忠心的,但总是不比亲侄子孙恩让他放心。就比如,孙恩就很清楚,孙泰如今是狐假虎威,他把司马道子抬到前面,就是为了给自己打掩护的。大天师想当皇帝,再怎么着也得让司马道子先当上皇帝才行。见司马道子面露不悦,孙泰赶紧上前找补,好在现在的司马道子急于利用孙泰的力量,也就没有发作。“天师不必心急,他们的意思,孤心中有数。”“只是光有人头还不够,要想攻占建康宫,没有点真东西是不行的。”司马道子的眼前,掠过的是百姓们手中的镰刀、锄头,充其量还有几把长刀。这些破烂,械斗尚可,攻城就是开玩笑了。闻听此言,孙泰登时额上冷汗直冒。怎么让他看出来了?这件事,不好办了。“大王说得对,不过,我们毕竟是临时起事,准备的有些匆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大王可以放心,在城外的那些徒从,他们都是有兵器甲仗的,装备也都很精良,这些都是贫道一开始就准备好的。”站在座下,等待推举孙泰的那些徒从,看到他们敬爱的大天师竟然在和司马道子说话,不觉疑惑心骤起。司马道子是什么人?他是这建康城里的头号大恶人!神厌鬼憎,建康城百姓切齿痛恨,尊贵如大天师,怎能和这样的人勾结在一起?司马道子看不起这些装备简陋的乡民,乡民们还看不起他呢!乡民们不辞辛苦的赶到这里,其实都是被蒙蔽的,他们还以为,天师寄住在司马道子家里,正是因为司马道子打算拥立他们的大天师呢!孙泰自知司马道子不得人心,为了更好的利用徒从们,自然也不会把真正的意图讲明。就这样,两边哄弄着,竟然也让他坚持到了今天。不过,到了这起兵的前夕,一切麻烦就好像都找上来了。司马道子这边倒是无所谓,他料定了,就算孙泰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也不敢真正说出来。甚至,在目前的阶段,他也根本就不敢冲到前台。如果他有那样的勇气,一开始就不必投奔到他的门下了,甚至还帮他运筹帷幄,将司马曜陷入死地。应该说,司马道子和孙泰就是双向利用的关系,司马曜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两个的目标是一致的。司马曜是他们共同的绊脚石,而当司马曜被除掉了,很多事情就开始复杂了。“天师不必发愁。”“你没来得及准备的东西,孤早就替你准备好了。”“开府库!”司马道子大喝一声,身后的侍卫立刻就向着府库的方向跑去。府库?琅琊王府上还有那种东西吗?在孙泰吃惊的眼神中,侍卫们把府库的大门渐渐推开。而在这之前,孙泰在琅琊王府已经住了有半个月了,天天就在这王府上打转,竟然从来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更不要说是见过府库里究竟存放着什么东西了!这个时候能开仓拿取的东西,不会是……可是,不应该啊!诸王公贵族的府邸是绝对不允许私藏兵器甲胃的,即便是在礼制崩坏的大晋朝,这也是一项禁忌。比如司马道子,司马曜还活着的时候,对他这位唯一的胞弟也是多有偏宠。司马道子府上有藏货,司马曜是知道的,但是他却并没有在意,反而呈默许的态度。但是,装备这么多人的兵器……孙泰实在是有些怀疑,司马道子不会又是在吹牛吧!他要是有这么多的兵器,为什么不提前拿出来,他早干什么去了?“搬出来!”“全都搬出来!”“有多少搬多少!”终于到了拿出杀手锏的时候了!司马道子很激动,对这个皇位他觊觎已久,虽然这建康城里上上下下,包括身边看似恭顺的孙泰都认为他司马道子就是一个草包,毫无韬略。但是,今天,他就要告诉世人,他司马道子也是有真本事的!他早就在为今天做准备,而且,到了现在,他可以拍着胸脯说,他的准备很充分!“大王,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贫道完全不知晓。”兵器、甲胃,甚至是传令的旗帜都有好多,看着琳琅满目的装备,孙泰真是又激动又有些紧张。在这方面,司马道子倒是看的很开。“当然是我不想告诉你了!”“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也并没有想付诸行动,只是提前做个准备而已。”“要不是形势所逼,说不定根本就用不上。”“再说,这些东西拿出来,就是为了发给建康城的百姓们使用的,现在说不也是一样?”这句话,司马道子倒是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