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为了掩人耳目,王谧还是把亲亲老婆带上了,只是这一次回娘家,谢明慧的心情却完全无法和上一次相提并论。就算是强挤出笑容,她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王谢两家将来会如何发展?一边是年迈的阿翁,一边是年富力强的丈夫,结果似乎不需要怀疑。即便是极有可能站在胜利的一方,却也会和自己的娘家彻底决裂,这样的事,对于谢明慧来讲也是撕心裂肺的。她很想从中说和,却根本无法张口,她知道,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能力。虽然阿翁疼爱她,但是,在面对这样争权夺利的大事的时候,也绝对不会顾及她的感受。那么,王谧呢?她的丈夫,她最信任的人,他又靠得住吗?现在,王谧虽然承诺,可以留下谢安一条命,但是,事情真的会如他所愿的发展吗?再者说来,如果谢安也采取进攻的态势,那么,王谧这样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忍住这口气?谢明慧很纠结,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所谓的世家联姻,给女子带来的痛苦。一边是抚养自己,无限宠爱她的谢安,一边是携手共度岁月的丈夫,哪一边出了差错,她都不会高兴。而现在,为了保护王谧,也为了可以尽快的知道结果,谢明慧主动的就跟随着丈夫来到了谢府。谢安会如何抉择?目前的这一个回合,主动权似乎在他那里。“王侍郎,快请进,主公都都等了你好几天了,你怎么才来?”王谧一进门,就看到了谢襄,他似乎是一直等在院子里的,是不是专门为了等他,却不一定。自从上次徐州一别,小男孩似乎又长高了些,也更壮实了些。看到他,王谧还是感到很亲切的。“谢公一直都在等我吗?”这个消息实在是震惊,也就是说,从谢安从城外归来,他就一直都在等着王谧上门。而王侍郎呢,这中间,又经历了殷仲堪突如其来的投诚,还有太后娘娘的召见,很多事情也只得从长计议。于是,本来早就应该登门拜访的,却拖到了现在。“那可不是,自从回城,主公就一直都在等着你,还以为你会马上就来呢!”“没想到,你还真的很沉得住气。”“你说笑了,我不是沉得住气,只是有事耽搁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只管跟着我就是了。”有谢襄带路,王谧就可以直接见到谢安,这样一来,谢明慧也就不好跟着了。幸好她这个旗号,只要是能在谢府门外起一点作用就可以了,到了这谢府的门里头,就无所谓了。都是自家人,谁还能不知道王谧的真实来意吗?再说,谢家和王家本来就都在同一条街道上,平日里,谢府的大门也是向外打开的。没有王谧陪伴,谢明慧想回娘家也根本就没有人会管,她也是常来常往的。这个夫妻双双回娘家的遮蔽也是相当的轻薄了,不过就是个借口而已。愿意相信的人,不必这个遮挡也会相信,王谧此行毫无其他的用意,而不相信的人,就是王谧会隐身术,也是毫无用处。谢安坐在池水旁,眼前支着小桌,桌上摊开了一卷纸,远远看去就知道,还未动一笔。“阿翁。”王谧走近,轻轻一声,谢安便转过了头,王谧竟然觉得,再次相见,谢安年轻了很多。眼睛极有神采,笑容轻快,大有一种鹤发童颜的感觉。“贤婿,你终于来了。”“快坐。”“襄儿,去备茶。”“贤婿,以后要上门,自可以一个人来,不用拉着慧慧打掩护。”王谧有些尴尬:“阿翁,我不是为了找借口才把慧慧带来的,两家距离本就不远,只要是有机会,她就可以回来,这不也是顺路吗?”谢安笑笑,低头不语。谢襄把茶水端来,也识趣的跑到了一边,跳上了游廊,足可以保证听不到他们这里的一点动静。除了自己不偷听,谢襄还肩负着一个重要的任务,一双眼睛可不敢有一点懈怠。必须要注意着,有没有其他的耳朵。这个才是重点。“稚远,你这次来,是想解心中疑惑吧。”王谧微微一愣,手指弹在茶杯上,既然谢安都开门见山了,他这个年轻人也不必再虚伪矫饰。今天过来,不就是为了解决事端的吗?“阿翁,小婿过来,确实是来商谈的,到了今日,小婿想听的,只有一句话。”“还望阿翁成全。”“哦?”“什么话?”谢安笑容未变,他明明知道王谧想说什么,却就是不肯松口。说,还是不说?王谧直视着谢安,那双老迈的眼睛里,光彩确实那么的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无法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澜。谢安的答案,会是什么?王谧的心,不由自主的扑通扑通的猛跳不止,就在这个谢府中,会有刀斧手埋伏吗?他们会潜藏在哪里?会如何对他动手?虽然有这样的疑问,但是,王谧还是比较镇定。气息。对!就是气息!现在的王谧和以前不同,他是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战场杀伐的战士,对于血腥的杀戮,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可以说,吹过身边的风,有没有带着血腥味,他只要张开鼻端,轻轻一嗅就可以判断。那也是一种天赋,一种经验赋予的直觉。而现在的谢府又怎么说呢?从他本人,再到府上的小厮丫鬟,甚至是整个谢府当中的气氛,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从人们的脸上和周遭的氛围来判断,王谧认为,谢安并没有做任何的准备。他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小婿听说,前几日,就是阿翁出城之前,阿宁登门拜见过了?”“阿翁是否有和他联合之意?”那就免去互相试探的环节,直奔主题。谢安朗声大笑,那气势把吴迪都吓到了。老人家,还有这么开朗的时候!“太好了!”“稚远,太好了!”“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谢安站了起来,身手特别利落,王谧还有点迷惑,不知道他究竟等的是哪句话。“稚远,听说你来了,我就一直在想,你会怎么处置这件事,是拐弯抹角迂回战术,还是直接挑明来意?”“老实说,我最欣赏的,就是坦**的人,既然要谈大事,就要痛快点。”“好!”“既然你这么痛快,那我也不能落后。”“好吧!”“稚远,老夫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也知道你担心什么,老夫今天就告诉你一句实话。”好啊好啊!你倒是快说啊!王谧这边有点着急,却又不能催促,谢安双眼发亮,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显然是进入了某种状态,某种自我陶醉的状态。你还能拦着他吗?当然不行!这不是破坏情趣?“阿翁,小婿细听。”谢安站到了他的面前,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激动:“稚远,北府是你的,除了你,老夫不认任何人。”“你记住!”“老夫把北府交给你,是认准了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家庭,不是你们宗族,也不代表这支队伍就是姓王了!”“老夫只是看好你,你就是你,你记住!”“北府既不是属于琅琊王氏的,也不是属于太原王氏的,更不可能交给他王恭!”“他休想!”王谧完全没想到,谢安竟然会说出这样慷慨激昂的话来,一时也心情激动。上前几步道:“阿翁,你真的相信我?”“那是当然。”谢安说出来的话,难道还有假?更何况是经过了他深思熟虑的。“这些日子在寺庙里闲住,我想明白了一件事,王恭自愿和解,老夫当然欢迎,但是,他想夺权,没有门路!”“绝不可能!”“他不要以为老夫不明白他的真实用意,虽然口口声声是求合作,但他其实还是要夺取北府,他憎恨你,也是因为北府在你的手里掌控着,但是他又何德何能控制北府?”“他甚至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握过一天的枪!”“北府交到这种人手里,我怎能甘心?”“稚远,你一定要平定中原,把北府的军旗插到长安城楼上!”这是谢安的理想,他庄严的宣布。这个理想,在他的年轻时就生出来了,但那个时候,既没有时机,他也没有这个能力。然而,现在不一样了。王稚远来了,这个年轻人,他不只是有能力,他还自己创造了时机,他让一切都变得那么的顺理成章。那么,既然事情发展的那么顺利,又为什么要阻拦它?就因为要扶持无能的王恭吗?呵呵!谢老爷子也不是好欺负的,他很清楚,王恭的投诚不过是一时的,他只是想借助他的手打压王谧,只要王谧倒了,他谢安和谢家的末日也就到了。谢安这样的名士,怎么可能被他操纵?他谢安和王恭有什么交情?王稚远至少还是他的孙女婿呢!虽然关系隔得有点远,但是,至少他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和睦。这一点是王恭绝对比不了的。王恭都已经一把年纪了,他的行事风格已经定型,而他此前的种种表现,都明确的表现出了,他并没有多少信义可言。到底是来和谢安谈合作的,还是打算利用谢安的影响力,进一步的掏空王谧的基础?谢安是何等样人?王恭的那点小心思,他还能看不出吗?可怜那王恭,还以为可以瞒过谢安,甚至是欺骗他。简直可笑!揣测到了王恭的想法,谢安很踟蹰。怎么办?他应该如何选择?从谢家这一个家族的立场上来看,和王恭合作似乎是更好的选择。北府是谢安一手扶持起来的,如果被王谧控制,那不就是鸠占鹊巢?而且,王谧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对于大晋的各个世族来说,都是十分危险的行为。最终将要走向何方,大家心里都没底,这是很明显的。这里是晋末,甚至都还没有经历朝代更迭迅速的南朝,于是,这个时候的世家子弟,他们对未来判断的依据是极为有限的。他们可以看到桓温逞凶,最后架空皇帝,也可以看到,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是,对于王谧这种本来出身良好的文臣,现在却窃夺了北府大权,一步步的逼近北方重镇,他想干什么,很多人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甚至于,他们就根本不愿考虑。晋自南渡以来,政事荒废已久,很多的大臣最关注的也只是自己的逍遥日子。只要日子过得好,管他北方如何,北府如何,他王稚远愿意劳心劳力的去平定中原,他可以去啊,只要不要让我们上战场就好,连钱都不让我们出,就更好了。但是,他们似乎忘记了一个问题。别人为什么有这个义务帮你们营造更好的生活条件,由着你们享受?别忘了,王稚远本来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只要他愿意,他现在就可以放下北府的军权,和他们一样享受生活,建康城的危险瞬间就会化为乌有。而那些北方的重镇,管他得而复失呢?既然王稚远没有选择简单容易的路,这就说明,他有更加崇高的追求。而这追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而王稚远的野心,深不可测。在谢安面前,摆着两条路。一个,就是维持现有的格局,与王恭合作,彻底把王谧推倒,这是一条好走的路,基本没有任何的风险。而与王谧合作呢?或许就要彻底退出朝堂争斗,带领谢家的势力后退。很显然,王谧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一旦让他把北府彻底掌控,并且在朝堂上也认可他的这种权力,那么,谢安作为朝堂上领头人的地位就会不保。而且,朝堂争斗本就没有那么的明刀明枪。方法还是多种多样的,就比如,一旦谢安宣布后退,或者是做出这样的动作,大臣们就会观测到风向,明白谢安要隐退了。谢安扪心自问,他能甘心吗?又或者是,谢氏一族可以容忍这种事吗?何去何从,曾经让谢安非常的困惑,于是,他出了城,去寻求一份清静。至少可以认真的考虑前路究竟在何方。而现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前路,自然是在年轻人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