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立晏想要的,不只是简单的分家。若只是寻常分家,那过年过节,郑立晏依然要拜见郑鹏,甚至在郑鹏年老后,他也要尽到做儿子该有的孝顺,乃至于郑鹏百年后,为其守灵等等。也就是说,若是这样的话,郑立晏还是无法与郑家做完全的分割。当然,在这个世界上,做子女的想要与父母做完全分割,老死不相往来是不可能的,哪怕父母对子女做了多少恶事,只凭“生养”,也会有人站在父母一边。在郑立晏的世界还能有一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来阻止一些人道德绑架,但在这个世界里,根深蒂固的孝道思想早已刻入人们的灵魂里。很残酷,但没办法。所以郑立晏也不指望能做到完全的分割,他只是想分得再多一些。直白地说,他想要的就是,从此以后,他与郑家其他人包括郑鹏,无非必要就别联系了,过年过节,该尽的礼我送上,但人我就不去了;郑鹏生病,药我买,但侍奉跟前就别找我了。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关系。郑鹏当然也听懂了,所以他目眦欲裂,颤抖着手指着郑立晏,“你!你个不孝子!你这是要与我从此陌路吗?”郑立晏不卑不亢道,“父亲说哪里话,儿子总归是要喊您一声父亲的。”毕竟,表面得维持好不是。“你就不担心我说出去,叫你以后无脸见人?”郑鹏想以此让他退缩。“只要您一直疼爱大哥,自然不会说出去的。”郑立晏喝下最后一口茶,“父亲,您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即便我脱离了郑家,您也不会伤心难过半分。您气的,不过是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摆弄我罢了。可我一无学识,二无武功,未来也没什么成就,您何须在乎能否拿捏我呢?除了我,您还有好几个儿子呢。”郑立晏合手行礼告退,“那儿子,就静候父亲佳音了。”宋嘉然一路陪着吴氏做完了蛋羹,又与她一起到了老太太屋子里。老太太自中风后,就只能躺在床上,眼睛微斜,也说不出话,只能嘴里发出些声响。吴氏给老太太喂蛋羹,宋嘉然就拉着皎皎到一边说话。他们有心带皎皎一起走,但也得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宋嘉然没说具体的事,只简单说了下两人的想法。“你是你哥哥唯一的妹妹,他自然是放不下心让你一个人待在这家里的,你若是愿意,别管我们用什么法子,我们一定能带你一起。”皎皎咬着下唇,回头看了眼卧床的老太太,又看宋嘉然。昨日父亲说要将哥哥分出去的时候,自己也在,那时只为哥哥觉得不公平、委屈,却没想过哥哥会想着带自己一起走。她虽没怎么享受过父爱,但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对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的,至少这些年,从没短过她。若是她就这么走了,那老太太怎么办?但她又想着,哥哥嫂嫂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希望她跟着一起走的,自己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哥哥又何尝不是自己唯一的哥哥呢?这个家里,真正为自己打算的,也只有哥哥嫂嫂了。她若是不跟着一起走,哥哥在外头还得时常惦记着自己,而且有自己在,哥哥如何能真正与这个家断掉?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了,可也是因为有这些变故,才让她看清楚了,原来以往看似和睦的一家人在苦难面前竟然能分崩离析成这般模样。哥哥嫂嫂在这个家里,一点也不好。想到此,她的眼神慢慢坚定,“我跟着哥哥嫂嫂,只希望哥哥嫂嫂千万别嫌弃我……”宋嘉然听见她愿意,心也放下来了,开玩笑道,“可真想好了?你若留下来,还能是国公府的姑娘,跟着我们了,可就是普通百姓了,说不准还得继续过苦日子。”皎皎坚定点头,“国公府的日子再好,但在里头我的心是冷的。与哥哥嫂嫂在一起,便是苦,也是快乐的。而且,我相信哥哥嫂嫂是有能力的人,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我也会帮忙做事,也会想办法补贴家用的!”她积极承诺。见她这么认真,宋嘉然忍不住笑了,“有你这话,我和你哥哥也放心了。”晚饭过后,郑鹏再次召集了全家人。郑立晏两人刚出门,就看见了在院子里踱步的郑立勤。“二哥?”郑立晏唤他。“哎!三弟,真巧。”郑立勤等着他们走上前,笑道,“三弟啊,昨晚二哥喝醉了酒,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你二哥我就是这样,一喝醉就容易胡说八道,我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今日郑立勤醒过来后恨不得一巴掌打自己。他明明是想着趁老三喝醉了多怂恿怂恿他,一边离间他和父亲的感情一边给他描述分出去的好处,怎么喝着喝着自己也醉了呢!他这人有个毛病,酒醒了就忘记酒醉时自己干了些什么。他胆战心惊的一天,就怕自己把心底的真心话说了出来。“没事,二哥就是与我谈了谈心,说了许多话,让我颇受启发。”郑立晏心里暗笑,可不是谈心,他还得感谢郑立勤呢,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都是兄弟,应该的应该的。……三弟,我今日见你在父亲房中待了许久,现下父亲又召我们?”他眼里忍不住闪过一丝期待。郑立晏淡淡道,“二哥待会就知道了。”屋里,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郑鹏沉着脸,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昨日说的事情,老三也同意了,我已修书给族中,过两日我们便出发前往都城,将老三这一脉给迁出去另立一支。等尘埃落定,去了罪名,便去官府备案登记。”大夏宗族观念浓厚,若是分家,需得官府和宗族两方承认。宗族里,只需家中长辈禀明族老修改族谱就行,官府中那边,则需要拿着身份文书和宗族修书一同前去备案,留下官方记录确保成为两家人。他们现在还是罪民,是去不了官府的。所有人或是同情或是看好戏的看着郑立晏夫妻俩。“另外,皎皎与老三一母同胞,我也不忍心他们兄妹分离,此次,便将皎皎一同分出去。”郑鹏话音刚落,一旁的郑立昀脸色就变了,疑问的眼神给到郑鹏。他自然不是舍不得皎皎这个妹妹,他想的和郑鹏大致不差,老三兄妹俩感情好,有皎皎在,郑立晏就算被分出去了也有软肋在他手里,可现在父亲要将皎皎也分出去,那他许多计划不是都无法实施了?“父亲……”他刚要表示不赞同,就被郑鹏打断了。“好了,就这么决定了,你们这两日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都城。也不用担心进城的事,自会有人接应我们。行了,都回去吧。”他摆摆手。洛氏见郑立昀没有要回的想法,便先退了出去。见屋内没有其他人,郑立昀再忍不住,“父亲,你怎么可以把皎皎也分出去?”郑鹏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闭上了眼睛,“昀儿,为父问你,你是不是去做了‘血霜花’?”听到“血霜花”,郑立昀呼吸一滞,他知道郑鹏问这话就代表自己暴露了,也没撒谎,咬牙道,“是!”“混账!”郑鹏愤而将桌上的茶碗摔向郑立昀,茶碗砸在郑立昀胸膛上滚了两圈滚到了地上碎成几半。屋外等候的洛氏听到里头的动静担忧不已。“那是你兄弟!”郑立昀看着地上碎成几半的茶碗,倏而笑了。“兄弟?”他抬起头,眼里全是讥讽,“父亲可还记得,曾答应母亲什么?父亲曾在母亲临终时发誓,此生只会有我一个儿子,可母亲没走多久,父亲就取了何氏,二弟三弟接连出生。兄弟?他郑立晏也配做我的兄弟?”他母亲是身份尊贵的郡主,小小户部侍郎的女儿生的儿子,凭什么做他的兄弟?郑鹏震惊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在他心里,竟是这样想的。他是在敏慧临终前说过这种话,但那不是为了让敏慧走得安心些吗?敏慧身体一直不好,生了郑立昀后更是缠绵病榻。她是郡主,却从未仗着郡主身份对他颐气指使,反而柔情小意,因此两人感情颇好。他那是心里只有敏慧,见她整日难受担心,自然要说些好听的话哄她开心。可哪知道,这些话却被年纪尚小的郑立昀记在了心里还当了真!“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再是如何也不能残害你的手足啊?我将‘血霜花’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郑家的继承人,我郑家的秘密该由你掌握,但你却拿着这东西害郑家子孙!”郑立昀面上闪过一丝痛苦,“所以父亲要如何?为了给老三报仇,也要将我分出去吗?也是,我如今是个残废,在家里待着,也只是丢父亲的脸。”他说这话,郑鹏更心痛了,尤其是看到他情绪再激动也只能坐在那时,又觉得他已经受到了惩罚。“罢了,罢了。”他抹了一把老脸,“老三既然无事,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吧。”“至于皎皎,是老三提出的条件,就依了他吧。昀儿,你且记住,在为父心里,你始终是为父最重要的儿子,这郑家,以后还是得留给你的。”郑立昀扯了抹笑,“儿子明白,儿子心里也定会一直感念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