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之间,没必要虚与委蛇吧?你想和我说什么,直说吧。”屋子里,郑立昀和郑立晏对坐着,郑立昀双眼沉沉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他的三弟。郑立晏稳坐如山,“那日少新回来,想必已经和你说过了吧?你考虑得怎么样?”郑立昀嗤道:“你会有那么好心?送少新去静山书院,郑立晏,你要耍什么把戏?”“大哥,你不能因为自己心思阴暗,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啊。”郑立晏轻笑,他环顾了一圈,窗台下的书案上堆满了书,少新平日应该就是在那读书的。他便指了那堆书,“少新刻苦,怎么说我也是做叔叔的,帮帮侄儿也是应该的嘛。”郑立昀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回头,他和少新住一个屋子,自然知道儿子的抱负。他是没有可能了,少新是他唯一的希望,他自然是希望少新学有所成的。只是,他看着郑立晏自如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心里嗤笑,他怎么可能相信郑立晏是真的出于好心。郑立昀低下头,他在这个轮椅上已经坐了三年了,这三年来,他受尽了冷眼与嘲笑。甚至连他的外租桂王,也总是用悲悯的眼光看着他,哀叹可惜。他残着腿后,第一次去桂王府,外祖母抱着他哭了许久,还让人给他制作了身下这个轮椅,尽显慈爱之意,可转脸就任由王府里那些庶叔耻笑他。外祖母执意要养着少贤,真不知他是为什么吗?三年没有活动,这双腿已经开始萎缩,也许再过几年,都不如胳膊粗壮了。而对面的郑立晏呢?全须全尾地坐在那,身体强壮有力,在书袋子里泡了几年,比他过往更有儒雅之风,谁见了不称赞一句如兰如竹?这本是给他的赞词。若是当初被打断腿的是郑立晏……“你想要的是什么?”他冷声问道。他是不会相信郑立晏毫无私心就送少新去静山书院的。“呵呵,”郑立晏笑着摇头,“我的大哥呀,你总是这般疑神疑鬼。以前我毫无进取之心,你却偏偏怀疑我要抢你的世子之位,甚至痛下杀手;现在我与你犹如云泥之别,好心提拔你,你却仍觉得我不怀好意。”“只是,你也不想想,如今的你,有什么值得我费心费力的呢?”一句“云泥之别”显然激怒了郑立昀,他涨红着脸,重重拍着轮椅把手,“当初我任世子时,你算什么东西?不过继室之子,岂敢与明月争辉?”“这就是你用‘血霜花’对付我的理由吗?”郑立晏也冷下脸,“因为毫无来由的怀疑,就对同父异母的兄弟狠下毒手,郑立昀,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郑立昀的脸由于太过激动抽搐着,毫无来由?怎么可能毫无来由。奶嬷嬷的一句句提醒,父亲对何氏不得生恨的声声挂念,连他最敬重的祖父,也在一次见着不过五岁的郑立晏在院子里打拳时,赞他虎虎生威犹如先祖有国公之风。他怎么能不惊?怎么能不恨?况且,郑立晏真的就不成想过争夺世子之位吗?郑立昀大笑,他分明记得,一次一弟与他喝酒,醉后说的那几句话。“大哥,我敬你是大哥!这世子之位,就该是你的!什么三弟五弟,想都别想!尤其是三弟,哼,还想拉拢我,我都没理他!大哥,你可别说出去……在我心里,你才是能扛起国公门楣的人!”若非郑立晏私下接触,一弟怎么会和他说这些话?如今郑立晏倒是装起清白了。郑立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不就是想问‘血霜花’的事吗?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如今也没什么国公府了。”“这‘血霜花’是国公府的历代国公才能知晓的,父亲偏疼我,便提前告诉了我,他当时决定没有想到,我知道这‘血霜花’的秘密后,不是把它藏在心底,而是拿来对付他别的儿子。”他瞪大着眼睛,像是想从郑立晏眼里看出他的不忿一般。“这东西是前朝皇室遗物,当年郑家先祖跟随开国皇帝一路打进都城皇宫,负责搜查宫室时才得知的毒药秘方。无色无味、服用后体弱气虚,于梦中惊魇而亡,无人可查。我原以为,此毒无人可解,却忘了,宋氏出身医圣之家,宋家‘解毒丹’也并非传说之物,还大方地给她做嫁妆。”他眼里全是悔恨,悔恨得却不是毒害郑立晏夫妻俩,而是没有考虑周全。郑立晏垂下眼眸,解毒丹不过是个幌子,宋家的确有这玩意,但能解百毒的解毒丹是当年医圣所研制出来的,早就遗失了,如今手里的只是寻常解毒丹罢了。解毒丹并不能解“血霜花”毒,当年原身夫妻的确是死了,是因为他和宋嘉然穿越而来,穿越者的福利解了身体里的毒,连宋父都没有探出来。“你当初借这件事威胁父亲将你分出去,现在想来,根本没有必要怕你。‘血霜花’的事,知道的人甚少,便是知道,你与宋氏活得好好的,官府又能拿我如何呢?”“大哥倒是好勇气。”郑立晏给他拍掌,“说到这个我还要感谢大哥你呢,要不是当时你一心想把我从郑家分出去,哪里来得今天弟弟我的好前程呢!”当时郑立昀怕国公府翻案,世子之位落入郑立晏头上,撺掇郑鹏将他分出去,刚好合了他和嘉然的意。“也不知道,这三年里,大哥你午夜梦回之间,是不是时常后悔没有永绝后患?”郑立晏站了起来,走到郑立昀的身前,“如果当初直接了当一点,就像现在这样。”他伸手掐住了郑立昀的脖子,稍稍用力,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窒息的痛苦瞬间笼罩了郑立昀,他下意识地用手拉扯郑立晏的手,但郑立晏力气之大,岂是他能撼动的。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郑立昀的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大想要呼救却发出不了任何声音。他还能活动的那只腿不停地挣扎着,却像蜉蝣撼树一般。一双眼仍旧瞪着郑立晏,却只能看到他脸上轻松的笑意。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郑立昀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弱小过,直面死亡的恐惧让他忍不住想要求救,想要求饶,想要臣服。无助的手在慌乱中终于抓到了郑立晏的胳膊,他想用指尖的力道告诉郑立晏,他错了,放过他。他不想死。但越来越弱的力气让他的手一点点滑脱。瞳孔也开始慢慢缩小,那张他从小厌恶的脸也越来越模糊了。“就像是这样的永绝后患,对吗?”连声音也缥缈起来。“嘭!”“额!额!呼……”新鲜的氧气瞬间充斥肺部,求生的欲/望让郑立昀疯狂的呼吸着,发出剧烈的喘气声。他捂着自己的脖子,痛恨地恐惧地看着郑立晏。将郑立昀丢回轮椅上后,郑立晏从怀里掏出一张绣着呆板的鸳鸯的帕子,认真地擦着自己的手。擦干净后,又细致地将帕子叠好,放回怀里。然后漫不经心地朝着郑立昀微笑,“看来,我还是做不到像大哥之前那样绝情,真是可惜。”“毕竟叫了这么多年大哥,我还是想把你当兄弟的呀。”他慢慢走近,低下头,附在郑立昀的耳边道:“就这么轻易地让你死了,怎么能为曾经的我报仇雪恨呢?”“郑立昀,这只是开始。你记住了。”郑立晏站了起来,朗声笑道:“过往的恩怨,就让他消散吧。大哥,少新是郑家长房长孙,他在读书一道上,颇有天赋,这么好的苗子,不该不管不顾。你是他的父亲,自然会是盼着他好的,对吧?静山书院那边,你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不顾郑立昀扭曲的脸色,便道:“既然你答应了,那弟弟我就先告辞了。”郑立晏转身出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作势要敲门的少新。掩上门,他笑道:“少新可是来送我的?”艳阳高照的天气里,少新的脸色却有一丝苍白。听了郑立晏的话,他顺势道:“正是,我来送三叔。”郑立晏拍了拍他的肩膀,“适才,你父亲答应我了,这几日你便收拾东西,等我上任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一道走。静山书院那边,我已经递过信了。”“是,多谢三叔为少新筹谋。”少新低着头,声音晦涩不明。走到院子,郑立晏得知宋嘉然已经上了马车,他也不想多留,问过水芹,老太太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便让李大他们帮着把老太太抬到后一辆马车里去。看着郑蓉郑英也上了车,就要辞别。见他来一趟却当没有自己这个父亲,郑鹏终于忍不住了,叫住他,“过几日就是皎皎成亲之日,婚宴我可是一定要去的。女儿出嫁,父亲不在场,那不是胡闹吗!”郑立晏不置可否,“您随意。”郑鹏狐疑地打量他,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他冷哼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手段,你即将上任为官,那安国公府也是要脸面的人,应该都不想闹出事吧?”郑立晏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你最好也不要闹出什么事,否则,大不了我这官不当了,我倒是无所谓,你就只看看,族里会不会放过你。”郑鹏一噎,他心里也清楚,若事情真闹大了,郑立晏丢了官,郑家族人怕是得活吞了他!“我能闹什么事!我就是一个要送女儿出嫁的父亲而已!”他梗着脖子道。“最好如此。”送女儿出嫁的父亲?你配吗?郑立晏心里冷笑,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