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琬,这是夏重敛给女儿取的名字。昭,意乃明亮;琬,意乃美玉。夏重敛对这个孩子的喜欢都体现在了名字上。上一世,太医都说女儿太过虚弱,是早夭之相,为此,他们连名字都不敢取①。因此直到那孩子夭折,都没有名字。而这次,她叫昭琬。昭琬很得夏重敛喜欢,每日一有时间,他就会来毓元殿看望母女两人。一个健康的孩子的出生,让许锏与他的感情更好了。可一个公主的出生,又给了那些野心勃勃的勋贵们机会。许锏早产半月一事,夏重敛不是没有查,可他们一丝破绽都没有露出来。那些世家大族盘踞中州数百年,而大夏成立至今也不过八十多年,这宫里的数百太监宫女,关系错综复杂是理不清楚的。除非将所有宫人都换个干净。可谁又能保证,新选进来的宫人身家就清白呢?虽然如此,夏重敛还是将毓元宫的人筛选清洗了一遍。许锏什么都没有说。除了雨晴雨荷曾嬷嬷这几个人,其余人的死活她并不在意。就如那些年她这毓元宫门庭罗雀她缠绵病榻时,那些人也不曾在意过她的死活一样。不过是一群奴才罢了。月子刚做完,许锏又请宋老太太进了一次宫。她想让老太太给她调养身体,让她能够再次尽快受孕。“娘娘,老身托大说一句,您年纪不大,没必要这么着急的。”宋老太太很细致,告诉她因为早产,她的身体已经受损,想要有孕不是容易的事,若是顺其自然,对母体没什么损害,但若是用药物相助,便是医术再厉害,是药三分毒,等年纪大了,会亏损得厉害。许锏苦笑,“老太太,本宫知道您的好意,只是本宫如今的处境,皇上的处境,您应该也清楚。”周遭虎视眈眈。宋老太太无奈,“便是按照方子用药,也得三五年时间。”三五年,她等得起。药很苦,比上辈子喝的那些药还要苦。但再苦的药也比不上那些惶惶不可终日日子的苦。许锏忽视了夏重敛多次想要劝说她的眼神。这个男人再爱她,她也不可能交出全部的真心了。年底的时候,宫里闹出了一件事。除夕宴结束后,太后往乾元殿送了两位姑娘。醉酒的夏重敛大怒,将人绑了送到了毓元殿。田奇邃低着头:“陛下说,一切交给娘娘处理。”两位姑娘跪在那里瑟瑟发抖。许锏眼神淡漠,这两人她有印象,上一世两人出现的晚一些,当时夏重敛也很生气,虽没有收用,但两人都封了宝林。她死的时候,两人也仍在宝林位分上。也是两个可怜人。可这宫里,谁不是可怜人。“将甘泉宫收拾出来,让两人住进去吧。”许锏吩咐。田奇邃惊讶地看她,弯着腰退了出去。夏重敛生她的气了。一连半个月都没有来毓元宫,便是想见昭琬,也是让嬷嬷将她抱到乾元殿去。这种感觉,于许锏来说……挺新奇的。夏重敛从未以这种方式向她表达过生气、不满。以往,便是有争执,也多是她率先服软,夏重敛根本就没有生气的机会。就像是上一世,夏重敛将那两人封了宝林后,她是怎么做的呢?她默默地哭了一场,直到得知,他并没有收用两人,只是碍于太后,给两人一个空名分,她就又高兴了,还主动地承担起皇后因有的贤良,给两人赏赐。那为何,这一次她主动地把那两个人安置在了甘泉宫,夏重敛反而生起她的气了?许锏让人往乾元殿送了一碗热羹。当天晚上,夏重敛就来了。**高唐后,夏重敛趴在她的耳边,“芊芊,我不高兴。”他将那两人送到毓元殿,就是想让她将两人处理了,那时她身为皇后的权利,也是她作为妻子的权利。可她竟然,将那两人安置在了甘泉宫!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将他推出去吗?许锏心里酸涩,“皇上,这是母后的意思。”太后不喜她,她生了昭琬后,太后更不待见她了。夏重敛坐了起来,墨瞳沉沉,“那你的意思呢?”回答他的是许锏的沉默。“芊芊,你不信我。”她信过。夏重敛起身穿衣离去。他的背影一如当年,可是,许锏摸着自己的心,她的心却早已千疮百孔。许锏早知道,太后那边只是开始。但她却没想到,第二个来劝她的,竟是自己的母亲。“你说,让阿姮进宫。”许锏冷着脸。夏重敛登基后,封了许母为荣恩一品诰命夫人。许锏不想许家人进都城,但许母这次以家中祖母惦记昭琬为由,执意要来都城看看。原本,能见到母亲许锏心里是高兴的,直到她提出了来的真实目的,许锏脑子里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是了,上一世,大概也是这段时间吧,母亲也提前过这件事,那时她拒绝了。阿姮才十二岁,她怎么可能让一个孩子进宫,更何况,她从未想过与自己的亲妹妹共侍一夫。可三年后,阿姮还是进宫了。那时她这个皇后已经成为了摆设,她自禁于毓元宫谁也不见。只许母来了一趟,又提起了这件事。那时的她,满心都是对夏重敛的怨,对那些女人的恨,听许母提起阿姮要进宫,便以为这是阿姮自己的意思。她同意了,“好啊,那就让她也进来,尝尝这深宫里是什么滋味。”可后来,她才知道,以皇后胞妹身份一进宫便被封为了宁妃的阿姮,本是有意中人的,可她为了许家,为了她这个姐姐,被迫进了这深宫。阿姮比她早死三天。为了求夏重敛饶被哄骗起兵造反的弟弟许融一命,在乾元殿前跪了三天三夜。阿姮就死在她的怀里,她就像回到了幼时,在自己这个姐姐怀里撒娇,“姐姐,我好想,再见他一面……”一想到那些画面,许锏心痛得就无法呼吸。许母却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阿姮进宫,既能平息了宫外那些谣言,又不会与你争宠,你们俩是亲姐妹……”“谣言?什么谣言?说我是妖后蛊惑陛下,还是说我善妒不容他人?”许母从未见过女儿这般气势凌人的模样。“都、都有……”她这副软弱样子看得许锏心梗,她知道,许母是真的觉得让阿姮进宫是好事。可正因为这样,她才更生气、更无力。“谁给你提这个建议的?”以许母之单纯,她想不到这个法子。“你六堂婶。”她一问,许母就说了。六堂婶,她的丈夫并非是许父的亲堂兄。自祖父以来,许家三代单传,所谓的六堂叔,是许氏族中许父这一辈排行第六之人。许锏回忆这位六堂婶的种种,只有一个信息最突出。她姓黎,黎大将军的那个黎。想到日后在宫中风光无限的黎惠妃,许锏顿时明悟了一些东西。她前世一直不明白,就算许融被人诓骗要造反,可他不过是承恩公世子,一个外戚,哪来的兵?可若是有手握重兵的黎家相助,何愁没有兵呢?原来,黎家这么早就开始布局了……送走了许母,许锏陷入了忧虑之中。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改变许家的命运。许父能力平庸,许母耳根子软弱,许融又还年幼。自祖父去世后,许家并无人可用。只看夏重敛起兵时,身边得用之人全是他自己招募以及效忠明王府的,而无许家一人就可知道,若非夏重敛成了皇上,她成了皇后,许家因此得道升天,许家势败,是早晚的事。她原以为,上辈子许融被哄骗,是在都城的事,所以才不让许家迁至都城,可他们远在源州,还是有人渗入了许家,何其可怕!不行,她必须得先发制人。许锏去找了太后,主动提出了选秀之事。如果那些人早晚要进宫,那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她是皇后,除非夏重敛厌弃她,否则谁也无法动摇她的地位。而这个时候,夏重敛还爱她。那就让那些人都进来,她只需轻轻丢一点饵,就能让她们先争一个两败俱伤!太后对她的“贤惠”很满意。宫中要选秀的风声很快透露了出去。许锏没有顾及夏重敛望着她时越来越沉的眼神。如果总有一个人要先对不起对方,她决定那个人是自己。事情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呢?是新科殿试结果出来的那天,雨荷告诉她,新科状元是安国公府的二公子方逾。许锏心中震荡,怎么会?方逾明明已经……死了才对。后宫不得干政,她对前朝事务的消息来源是匮乏的,是以,她并不知道一年前方逾跟着程巨鼎一起去了云州剿匪,更不知道他回来后夏重敛便让他去了神龙司历练。而这几个月,她与夏重敛交流很少,所以也未曾听他提及过此次殿试有哪些人入选。她让雨荷出去。方逾,这样惊艳绝伦的人物许锏自是知晓的。上一世,他本来也是要参加今年的殿试的。可在三月里,却无故死在了凌波湖里。他母亲随后便自缢而亡。后来,是他那弟弟方申继承了安国公三房的遗产。方逾在大夏颇受追捧,他去世的消息一传出来,都城女子皆为他去寻隐寺点灯,还传为一桩逸事。又是一个本应该死去的人还活着。许锏怔怔半天。如果命运会不一样,那她之前做的事,是不是仍是错的?新科状元的事,宫里谈论的人不少,很快,许锏又得知,方逾定亲了。定亲的对象则是另一个新科进士的妹妹。而那位新科进士,正是宋老太太的孙女婿——那位本该和妻子同一天死亡的前平国公府三公子。许锏突然就对那位宋氏起了兴趣。她想见见她。可夏重敛的两道旨意打乱了她的心神。夏重敛给人赐婚了。一对是将卫相的重孙女卫湘许配给了承安伯沈禄安,一对是将曾老将军的曾孙女曾曲棉许配给了定亲王世子夏商。卫湘,本应是未来的卫贵妃,所生的大皇子被朝臣推崇为太子最佳人选。曾曲棉,本应是未来的曾淑妃,所生的二皇子有着整个西北作为后盾。变了,一切都变了。甚至连那个在毓元宫无人问津时,还仍坚持给她请安的张贵嫔,也嫁给了宋家的小儿子。都变了。夏重敛在想什么?卫相在文臣中名声斐然,曾家军固守西北关键非常。这两家的女儿进宫为妃,会更稳固夏重敛的帝位,会削减两年前贪腐案的影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许锏泪流满面。雨晴雨荷慌乱得不行。“皇后娘娘……”“去取一壶酒来,再去……将皇上请来。”他是为了自己。许锏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夏重敛的做法与上一世不一样了。但她莫名自信,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许锏不喜饮酒,她总觉得,酒是苦涩的,喝不惯。可今日,她饮了一杯又一杯。祖父说过,她是一个刚硬性子,还偏偏生有一身硬骨头,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知道悔改。祖父说得没错。当女儿夭折后,她每日沉浸在痛苦里,又要面对来自太后与各方的威压时,她将一切的错误都怪在了夏重敛身上。如果他没有起兵,他没有登基,他不是皇上,她就不需要承担这些。爱意变为猜疑,她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她开始怀疑夏重敛在骗她,那两个宝林根本就不是什么幌子,夏重敛早已变心。她破罐子破摔地同意选秀,并大张旗鼓。一开始,夏重敛并没有去任何人宫里,仍是来毓元宫陪她。可一次,在御花园里,她亲眼见到夏重敛与卫湘相谈甚欢。周遭还有小宫婢赞叹两人神仙眷侣。她崩溃了,她主动地灌醉了夏重敛并将他推到了其他女人宫里。在夏重敛质问她时,她还硬撑着说“皇上理应雨露均沾。”可当夏重敛真的离她越远时,她又开始恨他了。恨他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恨他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爱人生恨,两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多,直到她自禁于毓元宫中。直到许融起兵造反被镇压,要求处死他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送到乾元殿。直到许姮死在她怀里,许融畏罪自缢。他再一次来到了毓元殿里,隔着殿门问她,“芊芊,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啊,为什么?殿门另一边形容枯槁气若游丝的许锏也想问,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酒入愁肠,人亦醉。夏重敛到毓元殿的时候,许锏已经雪腮染红晕,见到他向自己走来,踉踉跄跄地就要来握他的手。“怎么醉成这样?”“夫君,你可记得我给你跳舞的模样?”她好多年未唤他夫君了。夏重敛目如星辰,“记得。”他自不会忘。“那我再给你跳一次舞,你还给我吹笛子,好不好?”她醉后如以前一般娇憨,语气里也是“你必须听我的”的任性。可夏重敛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脸上有了笑意。“好。”笛声悠扬,月下美人轻舞。以前在源州明王府时,是寻常事。雨晴雨荷笑着带着宫人退得远远的。一曲舞罢,许锏跌入夏重敛怀中,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夫君,我不想你纳妃。”她贴着他的脸,将心中的真话吐露。她就是那样善妒的女人,只要一想到有别的女人要来共享他,她心里就掀起无边嫉妒。“嗯。”夏重敛轻声回应她。“夫君,我想给你生一个儿子。”她知道他顶着多大的压力,她不想让他那么辛苦。“嗯。”他也知道她的想法,所以即使心疼她每天喝那么苦的药,他还是没有强硬阻止。怀里的人没有了声音。夏重敛压住心中种种翻滚的情绪,哑着声音:“芊芊,只要你不愿意,我不纳妃,此生只有你一人。”他还有承诺没说出口,没有儿子也不要紧,他给二哥的孩子定了亲事,大不了,以后过继就是了。晚风轻拂,夏重敛将怀里睡着的人又拢紧了点。芊芊,比起规矩的皇后,我更喜欢,你还是以前的那个芊芊。昭武七年,皇后再次有孕,十月后,皇长子出生,帝喜,立皇长子为储君旨意藏于乾元殿“正大光明”匾后。昭武帝在位期间从未选秀,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帝后情深,后世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