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一支庞大的马车队伍出现在松州边关,马车遮挡严实,没人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浩浩荡荡,缓缓而行,赶车的都是年轻人,着装普通如底层下人,看不出深浅,但目光沉静,内敛,透着不凡。车队后面还有几十人,战马威风,人人精干。乍一看像商队,马车上没有插商号旗子,来到边关城门一箭之地外停下,城墙上有人高声喝道:“来者何人,停下检查。”车队前,一名气宇轩昂男子张弓搭箭,箭头上绑着文书,大弓拉满,“嗖”的一声射出,箭矢如流星,稳稳射在墙垛上,入城墙七寸,箭尾嗡嗡颤抖。喊话军士吓了一跳,正待下令战斗,看到箭身上有文书,赶紧拔出箭矢,小心取下文书扫了眼,脸色大变,喝道:“不得妄动,等我回来。”旋即冲下城墙,直奔城守府而去。没多交,城门打开,主街戒严,商铺关门,不准任何百姓靠近,一名中年将领骑马冲出来,靠近后打量射箭男子:“你是?”“某,薛仁贵见过将军,我家少主在后面。”来者正是薛仁贵。对方没听过,但不敢怠慢,客气回来,打马冲向商队后面。秦怀道身跨战马白蹄乌,兵器、铠甲在旁边备用的战马上,看到来人没有动,等对方上前,打量几眼,不认识,对方上来打量秦怀道几眼,行李后问道:“可是秦大人当面?在下松州守将薛智,字善之,家父薛万彻。”“原来是故人之后。”秦怀道笑道,丢过去一块身份玉牌。对方接过去查验,确认无误后换回,多了几分惊喜和亲切:“家父常来书信提起秦大人,赞誉有加,推崇备至,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尽管吩咐。”“客气了,任务要紧。”“明白,明白,末将早已接到秘旨,请跟末将入城。”薛智赶紧说道,一拨转马头,率先朝城内带路。车队再次启动,跟着入城。城内百姓被赶走,主街上空无一人,就连戒严的士兵也被勒令低头,不准抬头多看一眼,保密工作还算到位,车队顺着主街穿过城池,从另一边出关。薛智勒住马,热情地说道:“大人,末将就送到这儿,静候大人归来,如需相助,一声令下便可,大人顺着此路往前十余里便是一条河,顺着河流往下游走三十里有个隐秘的峡谷,大部队在里面休整,等候将军。”“多谢守备大人。”“不敢当,预祝大人凯旋。”秦怀道和对方告辞离开,土路难行,走不快,好在够宽,不影响马车行走,一直到下午时分,前面忽然出现一支小队阻拦,一个個手持连弩,目光冷厉,身上满是杀气,一看就不凡。一名校尉上前喝道:“来者何人?”薛仁贵没有动,厉声喝道:“你们又是什么?”“此地戒严,不得通行,回去。”校尉喝道。“护国公秦大人在此,让你们将军过来。”对方听到报告没有再回话,匆匆离开。秦怀道上前来,见这支军队依然保持高度戒备状态,并不因校尉离开松懈半分,虎视眈眈,目含杀气,可见领军之人治军很有一套,不由多了几分期待,李二一直没透露是谁领军,秦怀道也不好多问。等了一会儿,一名青年打马飞奔过来,隔着老远就喊道:“哈哈,真是秦大人过来了,害我等好等。”秦怀道打量对方,还真认识,但不熟,叫段瓒,其父段玄志,右卫大将军,封褒国公,段玄志是最早跟李渊起兵的那一片,治军严厉,作战勇猛,后被李二评价“有周亚夫之风”,可见实力不俗。段玄志大半生镇守西边和吐谷浑打仗,对吐谷浑最是熟悉,其子段瓒一直跟在段玄志身边,据说深得真传,有乃父之风,难怪被李二派来。都是武勋之后,天然亲近。秦怀道笑道:“没想到圣上点了你的将。”段瓒冲上来,兴奋地说道:“接到命令,在下可是兴奋的紧,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苦等不来,都打算去长安询问了,还好大人过来,不过,公私分明,还请大人出事虎符。”秦怀道见对方公事公办,分得清轻重,顿时又多了几分好感,掏出虎符递上去,对方接过,从怀里也掏出另一半,严丝合缝,完全对上,将虎符还给秦怀道,多了几分郑重:“末将段瓒见过大人。”“段将军客气。”秦怀道还礼。之前是熟人之间的相见,出示虎符意味着接管军队,军中上下有别,等级森严,不能再玩笑,秦怀道指着薛仁贵介绍道:“这位是薛仁贵,我大哥。”一声大哥咬的很重,段瓒心领神会,能这么介绍必然是心腹之人,不敢托大,也郑重抱拳:“见过薛郎君。”“段将军有礼了。”薛仁贵回礼。段瓒看向秦怀道:“天色不早,还请大人移步营地。”车队再次动起来,顺着一条杂草丛生的狭窄峡谷往前,没多久前方豁然开阔,多了一片平地,一个个帐篷整齐划一,四周无数人戒严、巡逻,营地内炊烟四起,正在做饭,不少人看到车队过来,纷纷停下议论。车队很快来到中军帐,护庄队散开警戒,不准任何靠近,秦怀道示意薛仁贵跟随,进了中军帐,在主位坐下,薛仁贵则在身后战力,充当护卫。“可有吐蕃地图?”秦怀道开门见山。“有,不太精确。”段瓒赶紧说道,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一份地图。秦怀道看着地图沉思起来,确实很简单,只标准哪里是山,哪里有水,哪里有关隘,哪里有驻军,山什么样,关隘有多险,驻军多少等等,一概不知,但聊胜于无,先找到吐蕃王城位置。从营地到吐蕃位置遥远,需要好几天路才能赶到,怎么避开是个问题,秦怀道观看片刻,直言问道:“可有办法避开沿途关隘,封锁,直接抵达吐蕃王城?”“直接去吐蕃王城?”段瓒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战法?胆子也太大了吧,找死也不能这么找,但亮出虎符那一刻开始秦怀道就是这支大军主帅,只能无条件服从,赶紧说道:“大人,末将没去过,只对边境熟悉,最多深入百里,不确定怎么才能不暴露之下抵达吐蕃王城。”没人知道路线事情就难办了,总不能一个个关隘杀过去吧?直接碾压爽是爽,但难度太大,一万兵力根本不够。秦怀道知道吐蕃境内多少,吐蕃军不可能处处设防,如果夜伏昼出,专挑没人的地方走,或许能行,就是行军速度慢。不过,慢比打过去好!心中有了计较,秦怀道继续研究地图,希望找到一条可行之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吐蕃山高地广,但少水,人离不开水,只要避开水源,就意味着避开了守军,沿途就算意外碰到吐蕃军也只是散兵游勇,灭口便是。按这个思路寻找,秦怀道渐渐在地图上勾勒出一条大致路线,让段瓒拿来笔轻轻画上,递给段瓒,一边说道:“如果走这条路线,存在哪些问题?”“这一带都是高山,缺水,少食,最大的问题是容易迷路,吐蕃高山都差不多,不熟悉的找不到方向,会被活活困死。”“还有呢?”秦怀道追问,只有方向,那不是问题。段瓒仔细想想,说道:“沿途山高路险,几乎避开了关隘,碰到吐蕃军的可能性不大,就算遇到也不多,能避则避,不能避,灭口便是,问题不大,除了方向、水和食物,剩下就是疾病,一旦染上风寒,很麻烦,其他问题不大。”“风寒问题不大,这次携带了大批白酒,可以疗伤,御寒,方向问题本官有办法解决,剩下就是水和食物,也问题不大,此次以战养战,沿途遇到杀光,以防暴露,战争期间,容不得仁慈,不过,为确保万无一失,大家连夜砍伐竹子,用以携带清水,水必须煮沸,放凉后再装,大军天亮后出发,有没有问题?”“营地内战马、物资如何安顿?”段瓒追问道。秦怀道听懂了段瓒真正想问的话,想了想,说得:“吐蕃很多不毛之地,寸草不生,往前的路恐不好喂养战马,但也得带上,节省体力,必要时可以杀马充饥,不要心疼,此战关系重大。”将令一出,不可收回,段瓒恭敬领命而去。这一晚,秦怀道在中军帐研究地图到深夜,最后躺在篝火边睡去,护庄队就在中军帐外守着马车,分批休息,不敢大意,实在是马车内物资太过重要。第二天一早,大军吃完早饭后开拔,全都是一人双马,一马骑,一马驮运物资,物资以驽矢为主,去了吐蕃就没办法补充,必须一次带够。秦怀道带着马车走前面,伪装成商队,临出发前特意找过禄东赞,拿到了凭证和一封书信,当然,找了个贩卖白酒补充烧烤吧被砸损失的借口,如果让禄东赞知道是带兵攻打吐蕃,绝不会答应。为了借口逼真,秦怀道特意带禄东赞去烧烤店看了被炸现场,禄东赞也清楚秦怀道酿造的白酒,没多想。有了禄东赞的凭证和书信,万一碰到麻烦也能应付过去,当然,大道肯定不能走,商队能蒙混过去,大军不行。松州就是后世的松潘县,位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东北部,多山,水草丰美,倒是不用担心战马嚼头,越往西越荒凉,为确保马力能持续,大军携带的草料一开始并不喂马,中途休息的时候让将士们牵着马去吃草。大军一路西行,因为避开大路,地形险峻,随处可见陡峭的壁峰、狭窄的沟谷,行走速度不快,走的很艰难,但也安全,穷山恶水之地往往没人来,至于马车,这三天疯狂赶制而出,用了轴承和防震钢板,很结实。天黑后,大军在一处陡峭峡谷藏身,杀了几匹崴脚不能在用的战马,炖上野菜分了,没人滚了个半饱,衣不解甲,刀不离身,挤在一起迷迷糊糊睡去。段瓒安排好哨兵过来,见秦怀道正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关切地问道:“大人,这一路过来有些人还是气喘,担心出事,大军适应性训练地方没这儿高。”“休息一晚,如果还不行,就送回去。”秦怀道叮嘱一句,看看四周,结合后世经验,感觉所处位置海拔约三千米左右,高山起码五千米,补充道:“不适应正常,如果能熬过今晚,明天就问题不大。”“是吗?”段瓒眼中满是怀疑,但没多问。“相信我,传令下去,让所有人放送心情,越紧张,呼吸越快,需要空气越多,就越容易出事,越放松越好,只要大家照做,保证无事。”秦怀道叮嘱道。段瓒不懂其中原理,但清楚秦怀道绝不会乱说,马上去传令。“咱们的人有没有出现呼吸困难等反应?”秦怀道看向薛仁贵。薛仁贵跑去询问,没多久回来说道:“有几个头晕,让他们放松试试。”秦怀道点头,高反因人而异,这种事没办法勉强,这一晚很重要,挺过去,后面基本没什么事,挺不过去就只能返回。大军渐渐安静下来,就连战马也开始休息。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落在将士们那一张张刚毅的脸上,静谧,祥和,远处响起各种虫鸣声,此起彼伏,不厌其烦。一阵凉风吹过,带起来枯草,飘飘洒洒,落在峡谷里,秦怀道捡起一根枯草,抬头看天,繁星密布,朗月当空,不像要下雨,心中稍等。两个时辰后,段瓒匆匆过来,欣喜地说道:“大人,兄弟们按您的办法放松呼吸后,状态好了不少,不再头痛,但还有少量头晕的。”“头晕只是轻度高反,一觉醒来,身体就会适应,问题不大,后面的路地形更加高,咱们走慢一点,先缓两天,等大军完全适应后再急行军,你看如何?”“全凭大人做主,谢大人体恤。”段瓒感激地说道。“都是一起战斗的兄弟,不用这么客气,熟了你就会知道我的性格,不拘小节,只要坚守原则,都好说。”秦怀道客气道。“家父来信提到过,大人,在下不怕死,将士们也不怕,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但又不好问,话说到这儿,在下斗胆问一句,这一战,咱们胜算有多大?”段瓒说着脸色严肃起来,一万将士出征,岂能不担心?秦怀道没有马上回答,同为军人,岂能不知道大家所思所想,敢跟过来就没人怕死,怕死的选拔时已经找借口留下,但没人希望白白送死。“嘎——”一只山鹰从上空掠过,给这片野性、荒芜的荒野平添几分生气。秦怀道指着掠过的山鹰说道:“鹰是空中霸主,没有天敌,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更凶猛的狼虎豹不能飞天。”“没错,如果我们是一群鹰,从天空发起攻击呢?”“这怎么可能?人怎么能飞天?”段瓒质疑道,并不知道秦怀道的作战计划。时机不到,秦怀道不想透露,但段瓒的情绪必须安抚住,继续说道:“当年攻打高句丽,有人也提出同样的问题,当时我说六七成,但没人信,现在我告诉你,大军的目标并不是灭国,而是逼降,这个目标不难,我有七八成把握。”“这么高?”段瓒还是不信,一万人逼降一个强大的王国,不是不信,而是没法信,根本不可能做到。秦怀道笑了,透着浓浓的自信:“你看,你就不信,当年他们也不信能拿下高句丽,这样吧,我给你一个保证,事不可为马上撤,而且,可为不可为,你来判断,我绝不勉强,如何?”“这……”段瓒有些动心,拿到主动权,起码战局不利时可以撤,不用死磕,但转念一想,这样足以证明秦怀道有信心和把握,心中一动,追问道:“大人,非末将质疑,实在是这事太大,从未有过,末将才疏学浅,看不到胜算,既然大人说能行,末将就赌上这条命便是,只不过大军士气……”“不用赌命,相信我,至于将士们,你告诉大家一句话,如果战局不利,我带身边这一百来人殿后,掩护大家撤退,决不食言,否则,兄弟们都可以射冷箭,甚至干脆砍死我,但要是谁敢不从,也别怪我军法无情。”“请大人放心,某治军严格,保证没人敢不从号令。”段瓒郑重说道,聊了几句,匆匆离开。薛仁贵目视对方离开一段距离,低声说道:“少主,这段将军?”“看出来了?”秦怀道反问,见薛仁贵点头,笑了,不愧是一代军神,果然天生就适合战场,一来就找到感觉,低声解释道:“段将军心中担忧正常,不担忧反而奇怪,而且他是来替将士们询问,将士们心中不踏实。”“难怪少主给出承诺,想必军心会稳定,如果再来上一场大胜,士气会更高,将无所畏惧。”薛仁贵低声笑道。“没错,这次历练过后,有机会给你弄个军职,以后去部队混吧?”薛仁贵赶紧说道:“不去,此生就跟着少主,有银子赚,有仗打,还不用操心,更不用考虑朝廷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活得简单自在。”“你就不行做统帅三军的大帅青史留名?”秦怀道追问道,感觉将薛仁贵带歪了,历史上岂不是少了一个军神?“想当然想,但又感觉没啥意思,跟着少主的这段时间我也看透,悟出一些道理,我这人不适合朝堂争斗,朝堂要是没人,一辈子被人当刀使的命,就算做了大帅,看似风光,最后又能怎样?远得有罗通,近的有卫国公,一个憋屈一生,一个劳累一生,哪有跟着少主自在?”“你倒是看得通透,睡吧。”秦怀道苦笑一声,结束谈话,心中却打定主意,有机会还是得给薛仁贵争取一下,军神不能没了。第二天一早,大军继续西行。一直到中午时分,先头侦查的人传来消息,前面出现一片不大的草原,还有一个湖泊,几十个帐篷,大批牛羊。秦怀道上前查看,帐篷洁白,炊烟袅袅,有牧羊犬在吠叫,儿童在嬉闹,远处一批牛羊在自由自在的吃草,好一派祥和景象,世外桃源,杀了于心不忍,叫来段瓒叮嘱道:“调一百人伪装成土匪,杀了看守,洗劫一批马羊充作军粮,特别是马匹,咱们的战马不太适应高山,只能沦为驮马,得抢他们的用。”吃草的马羊距离帐篷较远,只有少数几人在看守,妇女儿童不忍心,但大军也得吃饭,慈不掌兵。段瓒点头,有些担忧地说道:“如果不杀光,会不会暴露行踪?”“肯定会,但无妨,一百人出动只会以为是某个活不下去的部落伪装,或者直接怀疑成劫匪,问题不大,得到补充后大军绕开前面草原,沿着山路继续赶路便是,去吧,做得干净点。”秦怀道叮嘱道。段瓒是个纯粹的军人,也没有圣母心,马上挑选一百精锐,脱下战甲,带着兵器步行绕过去,潜伏靠近,突然发起袭击,将几名牧民射杀后,队伍一分为二,一部分赶着一群牛,一群马朝山里走,另一部分留下殿后。唐军从未进入过吐蕃腹地,牧民活的悠闲自在,毫无戒备心,也根本不是训练有的唐军对手,湖边居住的牧民闻讯赶来帮忙,被射杀几人后不敢继续追击,打马逃回,将士们也不追杀,上前将驽矢捡走,不留任何痕迹,迅速撤退。大部队汇合,赶着抢来的马羊继续西行。秦怀道一听抢了两百余只羊,好几十匹马,马少了点,但羊够大家吃几天,心中稍等,对特来汇报的段瓒叮嘱道:“留下一支队伍监视,射杀试图去报信的人,如果不动,不要滥杀,拖一天时间对我军更有利,天黑后循着痕迹归队。”段瓒一听很有道理,赶紧去安排。大部队缓缓前行,渐渐消失在高低起伏的山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