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启二年,扬州。位于东关街旁的某大宅院,一僻静屋室中,一少年正用左手飞快转动着一个物件,右手持铜线向另一条铜线端头靠近…伴随着“呲呲”声响,两个铜线头之间飞溅出肉眼可见的火花。“成了”,少年裂嘴笑道。突然,门口闪现出一名身着青布襦裙的少女。她急切的说道:“二少爷。老爷有急事要见您呢!”这少年反应极快,在她进屋一刹那便已起身,将那物件遮藏于身后。接着,他愤怒的训斥道:“岂有此理,怎么不敲门就直闯进来?!出去!”丫鬟莲儿第一次见少爷杨重发火。她略微一愣,便退出门外,低头垂目的站在一旁。杨重随即将那“有刷直流电机”飞快拆解,各部件分藏于书房各处。他能造出这跨越时代的东西,自然因为他是穿越之人。穿越有很多形式,杨重属于没喝孟婆汤那种。他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他出生,已十七年了。前世,他是个比较成功的商业人士。功成名就后的最大爱好是船和飞机。船指的并不是豪华游艇,而是帆船运动。飞机也不是湾流公务机,而是指航模,无人机,还有滑翔机和伞翼运动。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两年,为了防止被人看成怪物,他强忍着没说话,心里却一刻不停的谋划着未来。有刷直流电机是他全盘大计中一个核心元素。造这东西可比造瓦特蒸汽机靠谱容易多了。其主要材料是永久磁体和铜线,都是花点银子便能从市面上弄到的。结构简单,制造也没有工艺技术门槛,凭杨重自己的动手能力就能打造出来。唯一的困难,就是没有安伏表一类测量仪器。若要和其它相关物件搭配使用,就需要不断尝试,凭经验积累让物件之间得以匹配。不过这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他等到成年后才开始搞这些,是为了保密。对此绝对保密也是全盘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事项。杨重确定没有什么泄密可能后,方才走出房间。他发现莲儿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便笑道:“怎么,莲儿还在委屈呢?少爷我刚才话说的是急了点…”莲儿忙摇头道:“莲儿不是因为感到委屈,莲儿是恼恨自己情急之下,便忘了少爷平日的嘱咐。怕…怕少爷厌…”她话未说完,杨重的一方丝绢手帕已递到面前。莲儿接过手帕将脸上泪擦干,方发现对方已然离去。看着杨重已远去的背影,她用小手轻轻打着自己脸颊,心中默念道:“莲儿啊莲儿,别想入非非了,二少爷对府中所有丫鬟可都是这样的。”杨重的家族是个盐商世家。在扬州盐商群体中,其规模也不算大。即使如此,也能每年毛入白银四五万两,家中仆佣数十,家丁数百。此时,杨重的父亲杨安已愁眉苦脸的端坐于厅堂中。杨重落坐后便道:“父亲寻孩儿来,可还是为了那两淮巡盐御使的事?”“正是!这康怀定还是揪着残盐引的事不放啊。铁了心要勒索我等扬州盐商。他可不是如常般索要些贿赂好处,而是狮子大张口,有杀鸡取卵之意!”杨重语气平淡的说道:“父亲何必忧虑?这又不是我们杨家一户的事。这扬州城几十个盐商中,比我们个子高的人多的是,天塌下来,便由他们先顶着。若这钱大家谁都不给,又能怎样?灭门府尹,破家县令这话不假。但扬州众盐商在官场上盘根错节。凭他一个七品官,要将扬州盐商都破家怕是不可能。”杨安摇摇头道:“若他针对的是整个扬州盐商群体,为父自是没什么好担忧的。但现在不是这么简单。”“父亲此话何意?”杨安端起茶碗泯了口方才说道“那大户王家和卢家已经带头答应了康怀定的条件,盐运使卢松也召集我等,鼓动我等破财消灾。为父认为…,这其实是他们串通好的,而且这里还涉及东林党与浙党之争。”杨重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其中意思。这无非就是“大户如数奉还,小户三七分账”的把戏。浙党其实是泛指齐楚浙党。杨家在官衙朝廷里只有些浅薄的背景,也并未刻意偏向哪一党。只是杨重还有个在山东当县令的兄长杨庞,他名义上是浙党骨干姚宗文的弟子,所以杨家还是被人看成浙党一系的。那康怀定是典型的东林子弟。此次以两淮巡盐御使身份前来巡查盐政,一入扬州便盯上了残盐盐引。所谓残盐就是遗留在盐场角落中,被风雨杂质消蚀污染了的旧盐。所谓盐引就是盐商贩卖官盐的凭证,每引所能贩售官盐都有定数。盐商获得盐引渠道之一是向朝廷购买。早在百年前的弘治年间,朝廷就开始派发残盐盐引。残盐引的派发价格只有普通盐引的一半甚至两三成。残盐引按规制是由持引人买卖残盐之用。但实际操作中,却同样可用这残盐引贩售普通食盐。毕竟这残盐和常盐并没什么区别标准。这样一来,谁能按官价拿到残盐引,谁就等于白捡了一笔银子。最初,有权势的达官贵人各显神通,将其收入囊中取利。再后来,盐运使也会在派发残盐引时按数收贿。当然这贿赂可不是盐运使一人能独吞的。做为盐商,即使算上贿赂花费,和配售的普通盐引合算后,平均每引成本比普通盐引还是要节约一成多银钱。如此只要还想做官盐生意,就必须向盐运使行贿买入残盐引。否则成本上就竞争不过其他的盐商。这些都是行当中公开的秘密。但康怀定一来,便说扬州盐商们利令智昏,用残盐引贩常盐,变相偷了朝廷的税款,要严惩不怠。几经接洽谈判,他给了盐商们两条路。一条是公事公办,盐商不仅要补齐近十年来残盐引和普通盐引之间差额,还要蹲监坐牢流放。另外一条是要盐商们支持东林党的诗礼文教之业,给建书院等事捐输。其实就是索贿。这后一条看似正常,往年巡盐御使银子也不会少拿。但这康怀定索要的数额却是大的不可想象。仅向杨安这一户就索要三十万两白银。此时,已沉吟片刻的杨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杨家也只能破财消灾了。”杨安楞了楞,方皱眉说道:“重儿,为父还以为你能出个好主意。原来也不过是个破财消灾。三十万银子啊!那不是破财,那是要我们杨家破产啊!我们家这些年在残盐引上的取利,总共不过几万两白银。大头都被官场从下到上的人拿了。现在要我们盐商来倒贴这差额,这不是抢劫吗?”杨重平静如水的说道:“形势比人强。当下,东林党深受圣上器重,大权在握。有众正盈朝之称。他们中确实有不少高风亮节,秉公办事之人,但抱团取利之徒也不在少数。更何况康怀定抓的这个把柄也说的过去。现在王卢两家已公开表示了。不管是不是他们在演戏,其余几家与东林党有瓜葛的大户肯定也会立刻跟进。综上几条,父亲若不交钱,就必是那出头之人。出头鸟的后果可想而知。”杨安脸色变的煞白,沉默半晌后痛苦的摆摆手道:“那…那就如你所言,破财消灾吧。”而后他又不甘的唠叨着:“这杨府上上下下,人吃马嚼,迎来送往。每年也就能净落个两三万两银钱。三十万两啊!为父十几年的心血,被人这么一句话就撸干净了。”待杨安发完牢骚,杨重又说道:“父亲,其实儿子有一事,事关我们家的生意。早就想说,却一直没有开口。”杨安此时已进入闭目养神之态,头靠椅背,微眯双眼道:“重儿,你也知道,你兄长入仕为官分家后,为父便任由你处置生意上大小事务。所以,有什么话你只管直说,毋须顾虑。”杨重随即说道:“父亲。这盐业生意本质上是跟着官府朝廷捡饭吃。而如今,朝廷的形势您也看到了,朝堂混乱必将殃及鱼池。所以这生意现在是风险大于收益。即使年年盈收,不定某天就冒出个人来勒索一大笔。这种吃官衙饭的生意,怎么可能处处合乎法度,别人找你把柄轻而易举。再看这天下形势,未来些年,朝廷课税难保不翻着花样增加。那时官盐能斗过私盐吗?还有,朝廷收不到盐税,首先会找谁?当然是盐商啊!”杨安听到这,警惕的睁开双眼,喝问道:“难道你想贩卖私盐不成?那可是抄家问斩的大罪!”杨重苦笑道:“孩儿当然无此想法。父亲,我意思是我们可以做些盐业之外,不依赖朝廷官衙的买卖。”杨安呵呵冷笑两声后回道:“重儿,你还是年轻了。当今什么生意不需依赖官衙?什么买卖完全不会被官府中人拿捏?告诉你,什么生意都避免不了,只是程度不同罢了。”杨重正色道:“父亲,可天下还真有和朝廷官衙没有纠葛的生意,而且规模还可以做的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