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东门,大运河畔。锣鼓喧天,一派欢腾景象。这是扬州官绅们在为康怀定送行。这里面除了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连凤阳巡抚都从几百里之外赶了过来。这也实属正常。巡盐御使虽然只是个正七品官员,但这官衔带着钦差的属性。更何况当下正是东林人士得势之时。康怀定虽是东林中一介小人物,众人却相信他能通达京师内阁,否则他是如何捞上这等肥差的?康怀定与诸官员逐一说着客套话,拱手作揖后登上了一条豪华画舫。一条兵船前方开路,另外两条兵船殿后压阵,护着画舫向北行去。岸上的人群也逐渐散去,这其中包括杨重。他没有回扬州城,而是向扬州的西郊策马而去。西郊与仪真交界处,是片林木茂盛的丘陵地带。因为不适耕作,又交通不便,所以人烟稀少,地价低廉。杨重在此却拥有一个小庄园。他对家人的解释是自己酷爱山中狩猎,所以花了上千两纹银购置此庄。伏虎山庄大门。两名家丁远远看到一骑沿山道飞驰而来,其中一人很快就叫道:“快开门,是二少爷来了!”杨重驾马飞驰而入,在一栋原木搭建的建筑前停下,随后高声喝道:“三十六金刚何在?”顷刻间,从大木屋中涌出几十名壮汉。他们人人手持一种说似斧非斧,像戟非戟的兵器。这斧戟的手柄四尺长,末端还有个锥状金属体。一尺多长的斧刃呈月牙状,背部不似普通斧头斧背那般宽厚。这些壮汉都还跨着“鸟枪”,胸前斜挎着一挂瓶子。这些瓶中都装着定量的黑火药。他们的火枪并不是普通鸟枪,而是杨重专门从壕镜澳购置的斑鸠铳,还是特别定制的。质量最好的鸟枪不过值一两多银子,它们每具却花了杨重十五两银子。这特制斑鸠铳全长四尺,铳管内径二十四毫米,外径达五十毫米,看上去就是个小炮的样子。名符其实的重型火枪。那斧戟倒插在地上,便可做为斑鸠铳支架使用。此时,三十六名体壮如牛,肌肉虬结的大汉已齐齐向杨重叩首道:“小的拜见东主!”杨重对为首一人诧异的问道:“黑桃老幺,你们如何得知我要来?提前将武器都准备好了?”那代号为黑桃老幺的壮汉答道:“禀东主,我等并不知道东主要来,只是今日刚好要前去林中操练,所以大家备好了武器。”杨重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这几日你们不用操练了,要随我去办件大事。除了武器弹药带好,我们那藏了好久的锁甲也要带上。”杨重说的大事,当然不是指直接打劫康怀定。后者有重兵保护,仅凭杨重这三十六人,即使装备再好,单兵战力再高,也不容易成事。就算真成事了,也很容易就被官府朝廷查出线索。杨重是胆大妄为,但并不是傻大胆。所以他另有谋划。……画舫船舱中,芸娘正坐在康怀定腿上,与其饮酒狎戏。门外已有兵丁禀报道:“启禀御使,船队现在已经过了高邮。”康怀定将芸娘推开道:“美人儿,我们需要分别段时间。你随船队直抵京师,老爷我还要上岸走一遭。我们在京师再行相会。”芸娘诧异道:“这是何故?老爷可还是另有要事?”康怀定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而后出了船舱。甲板上,他对自己亲信家丁问道:“你等可探查清楚了,我们的船队在水上,岸上都没被人跟踪?”“启禀老爷,我等按您的吩咐,水中用小船,岸边用快骑跟随船队警戒。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等。今日过了高邮后,到现在甚至都没见到人烟。”康怀定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下令道:“那就按计划,在前方靠岸。”片刻后,康怀定的船队在岸边靠了一小会,而后又离岸继续北上。船队中除了康怀定的亲信和芸娘,没人知道他留在了岸上。船队刚走不久,就来了一支车马队,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押货镖队。已换了便装的康怀定和他们汇合在了一起。康怀定在马车车厢中颠簸着,心中暗道自己是不是过于谨慎了。如果没这番折腾,自己兴许正在船上和芸娘嬉戏玩乐中。他摸了摸胸前厚厚的一叠,觉得自己吃这么些辛苦还是值得的,这可是几百万两白银。为了避免落给潜在政敌把柄,他要的这些银票,都是认票不认人的通兑银票。谁能保证那些被自己敲了一杠子的盐商中,没有打这些银票主意的人呢?不仅是那些盐商,几百万两白银,让任何一个知情人都有可能铤而走险。自收到这些银票后,他就琢磨着如何将这些银票安全带回京师,想了各种方案。包括将银票分发给自己亲信,分头带回;求助扬州府,派更多的兵将保护等等。但都被他一一否定了。用自己心腹亲信分头带回。这些亲信平时能信,但要将这等同现银的巨额银票给他们拿着,那忠诚还能不能保证,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派更多兵丁保护。且不说如此更加招摇,就是朝廷那也解释不过去。皇帝出巡也不过几千人马。一个小小的七品巡盐御使,由几千人马前呼后拥的回京,必然会有人质疑他是想干什么?或里面有什么名堂?最终,他想到了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他反复推演后,认为不可能有失,便逐一布置手下亲信如计行事。……镖队沿着与运河大致平行的官道行走,一连几天都平安无事,而后他们进入了徐州与山东交界的地带。这日,他们沿官道穿过一条山谷时,铜锣声骤响。康怀定脸色一变,知道自己遇到响马了,不过他立刻恢复了镇定。遇到响马,他本就意料到有此可能。商队镖队野外出行,遇到响马土匪再正常不过。但响马土匪也不是见谁都会硬杀硬抢,否则岂不是天下不能经商了。康怀定请的是两淮一带最有名气和实力的雷霆镖局,除了两百名镖师,队伍里还有他自己的近百名家丁。雷霆的字号加上近三百镖丁,足以唬退或打退绝大多数土匪响马。镖队前方,镖头王七对拦住去路的一彪人马抱拳道:“前方是哪路英雄?请亮个万,递个门坎。”对方人群中一人策马而出,是个虬须大汉,并不答王七的话,只是用手中环首刀向这边一指道:“尔等所有人,放下手中兵器,伏地受擒。”一直没言语的雷霆镖局东家张开,此时眉头不禁跳了下。他这辈子见过很多响马土匪。再横的贼,也只会说“留下财物,其余人滚蛋”。而眼前这些土匪,上来就要他们束手就擒,他还是第一次见。镖头王七却已胀红了脸,他显然认得这虬须大汉,喝道:“原来是蟠龙寨的刘大当家。道上的人就要懂道上的规矩!从南到北,三十六水寨,七十二旱寨,我雷霆镖局都发过拜帖…!”王七话未说完,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呼,他就摇摇晃晃从马鞍上掉落下来。一支利箭已射穿了他的脑袋。箭簇从右太阳穴入,左面颊钻了出来。可见这是何等强弓。张开心里一惊,蟠龙寨是运河沿途地域实力最大的山匪。但他们营寨的位置距离此处有七八十里路。他们怎么会跑到如此远的地方收买路财?他来不及多想,高呼道:“弟兄们,遇到不讲规矩的赖贼子了,抄家伙,并肩,对盘子!”几息间,近三百镖师和家丁已是刀枪盾牌在手,准备冲杀。对面却又响起了锣声,山谷两侧草植树木中,还有镖队后方都现出绰绰人影。张开毛估了下对方人数,至少有近三千人,这意味着蟠龙寨倾巢出动了。“住手!住手!”一个声音高叫着。张开放眼望去,原来是自己的主顾康先生。他还不知道这位“康先生”的真实身份。康怀定焦急的说道:“张总镖头,对方人多势众。为了鄙人一点货物,伤了诸多兄弟的性命,还有你们的江湖和气,不值得!这样吧,就将这些货物留给他们,鄙人不需要你们赔偿,只要保我等周全的回到京城,你们便算是完成了这趟镖。镖费加倍给你!如何?”张开暗道,今日自己算是开了眼了,第一次见到如此蛮横的土匪,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豪横的主顾。他立刻开口向对面喊道:“刘大当家。我雷霆镖局和你无冤无仇,给蟠龙寨也是每年都下拜帖,分润分水。今日,你无故劫我的镖,杀我的人,已是不义。但我张开还是不愿与你结仇,我的主顾也愿意舍财求和。这样吧,这些镖货留给你,你放我们过去,今日事我们都当没发生过。”对面传来刘大当家冷冷的声音:“所有人,放下手中兵刃,伏地受擒,否则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