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门外脚步纷乱,时不时能见火光从墙外划过,运处的黑暗中,突然会听到一声恐怖震啸,响彻夜空,那是秦军的火炮,他们会在夜里也时不时向城内射击,让人不得安定。有不少民房和帐篷被打中,伤亡已经上百人,整个城里人心惶惶,不只是守军而已,白天战战兢兢,晚上也没法安眠。城外秦军整齐的喊杀,还有在夜里唱起的嘹亮军歌,都令人自心底发出绝望和恐惧。萧绰被炮声吵醒,惊慌的躲到一面被家奴加厚过的墙后。昨天下午,一颗炮弹打入她家宅院的正厅,在房顶打了洞,直直砸落正中,虽然无人伤亡,可家里所有人都被吓得不清。下人们也慌慌张张的讲着外面谁谁被秦军的炮打死的事情,更加令人不安。第二他就找来汉人工匠,把屋南的墙壁加厚几层,工匠告诉她如果再听到炮响尽量躲到墙角去。自从她到上京后,一直住在母亲以前的长公主府,这座府邸是当年世宗皇帝赏赐母亲的,母亲出嫁之后跟随父亲去了南京,这边只留下家奴和亲戚看管,这次回来又用上了。好一会儿,运处的炮声停了,她抬头从窗外看去,院子里一平寂静,外面又乱起来,时不时听到嘈杂的吵闹,还有巡逻军队的脚步由远及近又再次远去,一点点牵扯她脆弱焦虑的心。受到惊吓,整个人睡意全无,她穿好衣物走出去孤零零站在院中。看着远处山影那边明月,她心里有些恍惚,世事变化无常,令人猝不及防,难以应对,如果不是那些炮声,如果不是冲向云霄,仿佛要越过城头的军歌号角嘹亮凄厉直击人心,她大概不愿承认大辽国的首都,太祖皇帝开国立命之地如今已被秦国大军包围了几个月前父亲跟她说会成为大辽国的皇后,成为辽国最为位高权重的两个人之一,在辽国,自太祖皇帝开始,就有帝后共治的局面,皇后的权力普遍比南方国家更大。那时她原本以为自己该是喜悦,她终于超过老是与她一争高低的姐姐,掌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可那天耶律斜轸带她离开南京时她一路在车上却觉得坐立不安,心里忐忑许久不难安宁。她说不出到底为什么,也想不明白到底自己为什么会不安,会害怕。直到她前脚到达上京,后脚就听到秦军大举北上,从山后,燕山以南的漫长战线上,突然展开全面进攻,至少超过十万大军,各处告急。她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那么不安害怕了,因为一旦北上,他们就彻底忤逆了史从云,那个虎踞南方,从未见面却令人心惊胆寒的人。之后的日子,她一直在忐忑中度过,时不时跟父亲打听一些战事,南面的秦军势如破竹,因为幽州禁军大多被带着北上上京,南面空虚,秦军在山后和燕山以南进军神速,众多州县相继陷落,连南京也很快被秦军打下来。那时父亲安慰她,秦军只是因为南面空虚一时得胜,陛下已经召集属珊,皮室,宫卫各军,南院六军,控鹤、羽林、龙虎、神武、神策、神威也在京城听调,三十九部各军正在集结,很快就能召集数十万大军南下,驱逐秦军,恢复失地。可数月之后,她在上京城中听到传言,南面大军全军覆没,陛下只带了一千多人逃回上京,余下所有人,当初南下的十多万大军都没回来。那时满城风雨,人人自危,也有人站出来说那只是谣言,是乱说的流言蜚语,蛊惑人心,各种声音并不一致,她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因为对手是史从云。她很聪明,想到自己一北上之后,秦军立即就发起进攻,据说接近二十万大军,这么多人的进攻,无论是后勤准备还是人员调动,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的。史从云嘴上说着要与他们友好相处,互不侵犯,其实可能早已再谋划这次进攻以他的狡诈和凶猛,想想之前那些南方国家的下场,萧绰心里越发害怕。所有的争论,分歧,猜测,在几天后就结束了,因为秦军到了上京城外,他们的大军两天后将上京包围得水泄不通,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争论的必要了,只有错愕和恐惧绝望十多万大军在秦军手下只回来一千多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萧绰曾许久难以平复心情,她恐惧的想到当初史从云的要求,现在他要来了,心里也开始后悔,如果当初满足了他,或许就不会是今天的局面,或许他们不该南下争锋,而是放弃燕山以南的土地以求换取罢兵无论她怎么想,心中思绪万千,五味陈杂,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过了一会儿,院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她紧张起来问:“谁在外面。”“我!”她听清了父亲的声音去开门,却发现父亲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众多身材高大,身着甲胄的家亲兵。父亲下令:“你们以后专门负责保护这个院子,无论如何谁也不能进来,不管外面什么情况。”那些人听令,在队长带领下开始在院子四周部署。父亲这才回头对她说:“燕燕,你一定记着我不在的时候谁叫你也不能走,就待着公主府,这里最安全。”萧绰心头一暖,连点头:“我知道父亲。”萧思温再次郑重强调:“记住,无论是谁!谁带你走都不行。”萧绰觉得父亲的话有些奇怪,还是点头保证,父亲之后才带人离开。她有些疑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大晚上来找她,又派这么多人保护,还再三跟她强调那些话,仔细想了许久,又想到父亲的脾性,她突然觉得,或许上京的形势已经比她想的还要糟了上京城外连绵的营帐遍地,从城南到城西,到处都是连绵不绝秦军,此时城外四个方向部署的军队加起来已超过五万人,而在西北面则部署更多,因为辽军宰相耶律沙已经交代,西北还有一些部族军在路上。沙力河边中军大帐外,众人围着火堆烤着一头羊,秦军几大主将都在。王审琦道:“大帅,西北面部署已经准备完毕,多数兵力和炮兵都布置在那个方向,无论西北部族军有多少我们都能挡住。”向训也道:“城东的桥我们已经完全控制,沿清水河扎营也取水方便,将士们休整得差不多了。”说完大家都看向他,李处耘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南面也休整得很好,我知道你们都想立即发起进攻,不过”李处耘话锋一转,“最多两三日,陛下就到上京了,诸位有多少神勇和本事,难道不想在官家面前展示吗!”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明白过来,随即眼睛都亮了,李处耘不愧是大帅,不只懂得打仗。“好好休整几天,把刀枪磨利,炮弹火药,弓弩箭矢都准备齐当,肯定有诸位大显神威的时候、”李处耘笑道,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大口嚼着肥美的羊肉,远处又想起嘹亮军歌,很快因为将士们的胜负欲而连绵一片,不一会儿就城南城北各处都想起来,城西城东大军也跟着唱,歌声直上云霄,响彻四野,萦绕不绝。随军的文官起身,看着远处上京城头,豪迈道:“这就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了!哈哈哈哈哈哈!”“文化人说话就是好听!哈哈哈哈哈”一时间,大营里充满快活的气系。两天之后,天子鸾纛自南面而来,大纛旗在仙鹤,蛟龙,白马,猛虎等各藩旗众星拱月之下格外显眼,几里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圣驾到达上京!很快在城内城外,沙力河两岸都引起极大震动,无数士兵在河畔高呼万岁,有排山倒海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