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山之下,惨叫声此起彼伏。朱景左右开弓,连射两箭,随后看也不看结果,转身蹿入了密林之中。好刺激!正面与梁人厮杀,他没这个胆子,手下那帮豪侠子弟虽然都号称有“绝技”,但散漫惯了,打起来要么不听指挥争着前冲,要么一哄而散,根本就不像能成事的样子。朱景有自知之明,百人级别的战斗,依托地形,他有信心完胜对方。当人数涨到五百人的时候,他就没什么信心了,多半要败。如果是千人级别的战斗,不用想,肯定败。当然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双方都是一两千人,但他们不正面交战,利用寿州复杂的地理条件,放冷箭,小股夜袭,下毒做陷阱等等,将敌人的士气削弱到极致,让他们畏惧,不得不撤兵,然后在撤退时进行追击,方有可能获得大胜。历史上杨行密趁朱全忠攻二朱,无暇分身,趁机北上,攻取了全忠的附庸寿、濠二州,随后提拔了土豪朱景,让他带着一支各有绝技傍身的游侠少年协助主力部队戍守。寇彦卿带两千人南下,就在丘墟林泽等地形复杂区域被朱景偷袭得欲仙欲死。每天都在死人,但就是抓不到那股躲在森林、沼泽、山梁中的“游击队”,最终士气大沮,引兵退去。撤退过程中被朱景率部追击,又损失了不少人。在寿州这块地面上,还真就这些人最好使。朱景带着邵树德赏赐的绢帛回到寿州后,立刻招兵买马,又拉起了一批人。嗯,水平稍逊,不如核心的老弟兄,但也不是一点基础都没。他们做做辅兵,提供点后勤支持还是没问题的。偷袭几乎在任何地方展开,从发现旳那一刻起就动起了手。氏叔琮往这边派了三千人,都是能征惯战的好手,放弃大路,从南侧迂回,穿越山间小道,偷袭夏军的后方。但如今看来,行动似乎失败了。三天以来,才走了二十余里,丢下了百余条人命,三百人受伤。虽说主力还未伤筋动骨,但士气有些低落。如果不管不顾,继续往前走,是不是还要伤亡几百人?如果停下来,清剿那些躲躲藏藏的贼人,那突袭行动基本上就算失败了,因为他们的任务就不是与这些贼人捉迷藏。可真是进退两难!回到隐藏的据点后,朱景本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好休息一番,但一想他现在是刺史了,不能这么毫无形象,于是不顾身体劳累,端着架子站在那里,问道:“清点下人数。”各人分头清点,发现少了几个,于是又派人出去找。“阿龟,今日可有战果?”朱景问道:“我应杀了两名贼人。”“弄死一个。”阿龟说道。“金刚奴呢?”朱景又问道。“今日还未开张。”金刚奴回道:“昨日弄死两个出外樵采的,大郎你是知道的。”朱景咳嗽了一下,道:“叫我朱使君。”金刚奴涎着脸道:“朱使君,你当刺史了,兄弟们是不是……”“自不会忘了老兄弟。”朱景说道:“不过咱们还是按规矩来,谁打得好,杀的人最多,到时候可以先挑官位。这会看来,豺奴很不错,他已经杀贼九人了,梁贼被他弄得出营打水都要大队出动。”“豺奴那是吹牛。”有人不服道:“他说杀了九个,首级在哪?有几个我看是伤而未死。”豺奴闻言勃然大怒,斥道:“这般偷袭战法,如何搞到首级?不过,说到首级,嘿嘿,我倒是有两枚,都是梁人精锐斥候的,你有吗?”别人不说话,显然他拿不出首级。另外,豺奴伏杀了梁人斥候,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斥候精于搏杀,技能出众,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豺奴得意地看了众人一眼。“豺奴可当州司马。”朱景一锤定音,说道:“梁人多半不想继续往前走了,接下来给我盯紧了,如果他们再绕道,第一时间报来。”“知道了,大郎。”“大郎你是知道的,咱们谁怕死过?和梁贼干到底了。”“大郎,如果我杀的人比豺奴多,可否把州司马让给我?”“我只想当个县令,回村娶了花娘,叫她爷娘看不起我。”“大郎,我们都听你的。”朱景脸一黑,还是乌合之众啊!今后便是当了刺史,怕是还得好好整顿一番,不然如何在群狼环伺之中活下来呢?是的,就是活下来。被朱全忠吞并等于死了,被杨行密吞并也是死,被邵树德吞并,一样是死。不想当土皇帝的武夫不是好武夫,除非实在没办法,不然谁愿意被人管着啊?……“氏叔琮这人不讲武德!”淠水西岸,邵树德点评着他的对手。派人渡河去侦察,传回来的情报都是梁军行动迟缓,开春后道路泥泞,各军尚未聚齐等消息。又或者便是氏叔琮在寿州饮宴,与宾客们一起狎玩伎人等花边新闻。这是什么?虚幻的安全感!事实上呢?事实上人家已经有两路精锐绕路出击,一路走淮水北岸,一路绕道南方山岭地带,目标很可能是霍丘一带,即绕道夏军背后,两面夹击。然后呢?更是亲自现身颍水大营,四处查探淠水深度,好像要强渡淠水,进一步吸引你的注意力。这人打仗,正奇相合,非常符合邵大帅用兵的价值观,但也让他很恼火——太卑鄙了,和我一样……那啥。“传令天雄军,调五千人上来。”“传令光州陈素,那些山沟沟没什么好守的,调三千人东行。”“传令臧都保,将安州城外那三千人带走,北上至申州。”“传令时瓒,加快行军速度。”一连串的命令很快由卢嗣业写完,杜光乂用印,随后便发了出去。天雄军万人,原本三千屯于安州,七千北上蔡州后又退回了申州。如今调五千人东行,臧都保的三千人必须北上补位置了,而这也意味着放弃了对安州的监视。这不代表武瑜有多受邵大帅信任,只能说他离死又近了一步,因为邵树德已经放弃将他发展为自己人的努力了。陈素的五千人一直在大别山守关、操练。这次调三千人东行,无疑是削减了光南五关的守御力量,如果杨行密决意北上,还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情。但现在兵力紧缺,不得不如此。邵树德徘徊在淠水岸边,默默等待着梁人下一步的行动。一万新卒依然在不紧不慢的分批操练。他们现在还不具备与敌打硬仗的能力,也就只能沿河布防,紧紧盯着梁人的颍口大营了。这一路,其实是邵树德最担心的,因此他亲自前来坐镇,鼓舞士气。至于淮北那边,其实美那么危险。白狗城已经展开了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城战。梁人在发现义从军横山都将士训练有素之后,立刻后退下营,开始挖掘壕沟,打算先困住白狗城再说。这种依托城池的攻防战,在攻守双方都意志坚定的情况下,是真的旷日持久,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但邵树德可以等,朱全忠能等吗?……滑州白马县外,一支队伍逐渐走近。最前面的是百余名灰头土脸的俘虏,被绳子倒绑着双手串在一起。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一人摔倒,往往引起连锁反应,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鞭子,打得他们鬼哭狼嚎。“袁象先何在?”“此皆滑兵,滑州人宁不救乎?”几名大嗓门的军校小心翼翼地策马靠近,马鞭遥指身后那群俘虏,反复高呼。城楼上如临大敌,一些将校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几人喊得嗓子冒烟,也没见滑州刺史袁象先出来见面。事实上他多半也不敢出来。刚刚卸去军职转任滑州刺史没多久的袁象先,才能并不出众。他能当上刺史,在于他的身份——袁象先是宋州下邑人,朱全忠的外甥。胡真去洛阳当佑国军节度使后,宣义节度使之职一直空缺着,朱全忠自兼宣义留后,滑州刺史一职给了自己人,也就是他的外甥了。滑州兵力还是比较空虚的。老的滑州兵被胡真带去了洛阳,剩下的南征北战,在汝州折损了一些,在河阳战死了一些,最后剩下不到千人。袁象先到任后,带了一千汴兵过来,随后又募了两千新兵,曾经在胡真手里声势颇众的滑州军团又恢复了点实力。但这四千人守城可以,出城野战的话,袁象先还不敢。万一大败而归,被夏贼趁势占了滑州呢?怕是只能以死谢罪了。他不敢冒这个险,但又怕夏贼辱骂,于是干脆不出来了,眼不见为净。两名夏军小校在城外喊了半天,见没动静就退下了。另外一名军官上前,死命挥舞马鞭,对着众多俘虏打了下去,一边打,一边喝道:“跪下,给我哭!”于是百人齐声痛哭,场面颇为壮观。“我是镇河都的,出外樵采被抓了,我苦啊!”“我就是白马县的,在渡口当值,叫侯遇仙,麻烦知会下我家二郎,不能奉养老母了,我苦啊!”俘虏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哀哀痛哭,其情其景,真是闻者伤心,听着落泪。有梁军将士大怒,欲出城死战,袁象先就是不许,于是愈发遭人轻视。“听闻城内有四千众,竟无一人是男儿!”又有几名夏军小校上前,嘲讽挖苦道。“就这胆气,当初还敢渡河北上找咱们麻烦,被大帅狠揍了一番,莫不是胆气都被打没了?”“而今应只敢在妇人身上逞威了。”“若遇到党项妇人,怕是不太成。党项健妇,群聚起来,杀人放火,快意恩仇,不比这些缩头乌龟强?”“袁象先这贼子,当什么全忠的外甥?不如让你娘改嫁,当夏王的儿子。”二人一唱一和,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正在后方列阵的飞龙军将士听了哈哈大笑,胆气倍增。但梁军仍无动静。两人泄气了,随后一人愤然道:“咱们去下邑,扒了朱全忠的祖坟,看他们还当缩头乌龟不。”“扒了全忠的祖坟!”“走走,快去!”军士们跟着起哄,纷纷大呼。城墙上的梁人听了面如土色,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契苾璋骑着战马上前,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俘虏,冷笑一声,道:“尔等该庆幸,手头没血债,不然此时已是人头落地。”俘虏们止住了哭声,纷纷看了过来。“便宜你们了,滚吧!记住,回去后可转告他人,夏王仁德,只消弃械跪地,便可免死。将来战阵上遇到,知道怎么做了吧?”契苾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众人磕头如捣蒜。“走也!”契苾璋一拨马首,道:“去扒了朱全忠的祖坟!”“扒了全忠祖坟!”将士们哈哈大笑,接过辅兵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