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水之战结束后,淮兵不敢久留,当天就弃了河东营寨,奔回庐州。邵树德遣天雄军一部南下,盛唐、霍山两县已为淮兵所弃,兵不血刃就收复了。折从古部骑兵追击黑云都未果,恼羞成怒之后,直接突入舒城县境内,征(大)粮(掠)一万余斛,并车马数百辆而还。庐州五县人心惶惶,野地里到处是饥疲交加的溃兵。朱延寿带着三千步卒仓皇奔回合肥。三千人中,还有一千土团乡夫,真正能战的也就两千兵。合肥还有州兵一千多人,六百庐州骑兵也先期跑回来了,就靠这四千步骑,多半也就只能守城了,实力大衰。朱延寿今后真正要担心旳,是他在杨吴集团中的地位问题。本来是一个实力强大的边郡刺史,现在成了个精锐大丧的破落户,今后怎么立足,确实是个问题。邵树德懒得理朱延寿的烦恼,他现在只想如何稳定这一片的战线。正式设立淮西镇(辖申光寿安四州,治光州)的事情,他已经与折宗本通过气了。折宗本遣心腹仆人带了句话过来:“贤婿整天想那么多,不累么?就这么办吧。”折宗本最近一直窝在唐州。邵树德搞出来的场面太大,仅剩的粮草、物资都向东线倾斜了,军馈不继之下,折宗本也只能退回去。其实邵树德还是很佩服折家军的,降低待遇过苦日子居然没问题,也没人闹着造反。这宗法治军,任人唯亲,看起来也不全是坏处。“大帅,该解决安州之事了。”返回寿春的路上,陈诚建议道。这场大战,他全程待在安丰县城内,其实是捏了一把汗的。他非常反对邵树德亲自征战,甚至到一线厮杀。但没有办法,白手起家的主公就是有任性的资本,他们不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而是真真正正爬冰卧雪,手上沾满了鲜血,一举一动,都有不怒自威的感觉。劝不动啊!“让陈素去一趟申州,汇合牛礼所部,南下安州。”邵树德说道:“将那些淮军俘虏都带上。”此战,总计斩首近四千级,筑成京观堆在淝水西岸,已经让淮贼吓破了胆,连夜遁走。此外还俘虏了五千余人。邵树德吩咐众人“多备长绳”,如今看来派上用场了。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在军中流传甚广,人人都说大王视贼军如土鸡瓦狗,战前便让人备绳,“缚取贼众”,如今看来,阵战破敌,摧枯拉朽,果然应验。保不齐,这种事流传开了以后,还会成为夏王的典故。英雄人物嘛,总要靠许许多多的小故事来丰满形象的。对了,与梁人连番大战,也累计俘获了五千余众。这一算下来,俘虏逾万了。如何安排这些人,还得好好思量一番。就近安排在山南东道、唐邓随或淮西的话,担心他们跑掉。但迁走,成本也不小,委实难以抉择。“大帅打算如何处置武瑜?”陈诚问道。“武瑜此人,勾结杨行密证据确凿,本欲杀之。这次我心情好,便给他个机会。”邵树德说道:“若他开城出降,可进朔方幕府任职,寄俸上州刺史。若不出城,那就杀了,没什么好说的。”邵树德昨天刚刚接到消息,他最喜爱的女儿采薇从一场大病中痊愈,大喜过望。采薇今年四岁,赵玉所生,在七个亲生女儿中,最得邵树德宠爱。裴贞一去年十月中也诞下一女,前阵子也病了,最近刚刚痊愈。双喜临门之下,邵树德仁慈地给武瑜一次机会,希望他能把握住。“还有蕲州冯敬章。”陈诚道:“此人蔡贼出身,非常凶悍。听闻杨行密欲遣黑云都的蔡人将校拉拢冯敬章,大帅须得所有防备。”“行密有蔡人,我便没蔡人了么?”邵树德奇道:“崔洪、崔休之辈,就不能与冯敬章拉上关系吗?”“黑云都骑将柴再用与冯敬章大将贾公铎相厚,崔洪、崔休二人……”陈诚有些尴尬,道:“崔洪名声不太好,各路贼帅都不喜欢他。崔休似乎与冯敬章有隙。”邵树德闻言大笑:“我收的都是什么歪瓜裂枣?”陈诚苦笑。“贾公铎,似乎听过此人名字。”邵树德稍稍回忆了一下,问道:“蕲州被淮兵重重围困,贾公铎率军入援,击破淮人围城大军,冲入城内,便是此人吧?”“是。蕲州骨干,皆流窜过去的蔡、颍、陈贼人。”陈诚回道:“其实不难打。”“这事以后让折家人操办吧。”邵树德摆手止住了陈诚的话,道:“可以尝试拉拢,但不必什么事都为他们铺好路。淮南这边,我不准备花多少精力。”陈诚低头应是。他心满意足,因为已经试探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淮西镇的设立,已经是一个非常清晰的信号。唐邓随申光寿安七州,全部交给折家,以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压榨他们的潜力。这比自己远距离直接统治,不惜投入大量资源更划算,也更有战斗力,可以让朱全忠在南线始终有如芒在背之感。另外,随州刺史赵匡璘、申州刺史陈素,甚至就连寿州刺史朱景,都可以算是钉子。折家还远远谈不上完全掌握着七州之地。五月初二,邵树德抵达了寿州。刺史朱景出城十里相迎。击破朱延寿,不仅震慑了淮人,甚至就连朱景都被震住了。杨行密若想拉拢他,朱景就会怀疑他的实力,究竟行不行?除非到山穷水尽,或者有地盘被夺之忧,不然朱景根本不会考虑投向杨吴。至于朱全忠的拉拢,可能性也不大。契苾璋在宋州肆意跑马,梁军疯狂堵截,这两日才将他们驱离了宋州,突入徐州肆虐。薛离所部还在郑、滑一带活动,梁人焦头烂额,正在调集人手追截。如此狼狈,朱景只要不傻,断不会投靠过去。一战收获这么大,确实有些超出邵树德预料了。嗯,还得谢谢朱延寿呢,不是你的浪战,怕是没有这么好的效果。……乾宁二年五月初十,牛礼带着万余兵马南下安州。核心是三千天雄军,外加申州刺史陈素的三千兵、崔洪部四千人,一路紧赶慢赶,于五月十四这天抵达了安州理所安陆县。武瑜在城中举棋不定,心急如焚。杨行密的使者早就离去,带走了安州刺史的官印以及武瑜的效忠书。诚然,这并不意味着武瑜已经投靠了杨吴,事实上他不过是为了巩固权势,继续当他的土霸王罢了。但与扬州方面勾勾搭搭,总不是假的吧?邵树德万一追究起来,要杀他全家,属实寻常。至于名义上的上司、鄂岳节度使杜洪,武瑜压根就没想起来。杜洪如今也就是个鄂州刺史罢了,能保得住谁?午后时分,礼山关镇遏兵马使崔休入城拜访,武瑜将他请到了自己的书房。“武使君好糊涂啊!”甫一见面,崔休就急得跺脚,长吁短叹。武瑜不说话,傻愣愣地看着还在那表演的崔休。崔休也是脸皮厚,不停地说道:“夏王于淝水大破朱延寿,斩首四千级,生俘将校数十、军士五千。大胜之后,夏王置酒饮宴,酒酣之时,言此战亦有武使君一份功劳。”“这……”武瑜傻了,问道:“此战我寸功未立,当不得夏王谬赞。”“大王说你有便是有。”崔休面不改色道:“输粮一千八百斛、干草一万束、驴骡四百匹、箭矢五千捆,此非功耶?”武瑜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朱延寿真败了?”“真败了。”崔休也收敛了脸上的嬉笑,正色道:“淮贼俘兵,过两日便会进抵安州城下,届时武使君可仔细看看。若不信的话,亦可请熟悉淮军的将佐文吏瞧瞧,有没有认识的人。”武瑜的脸色有些不好,追问道:“朱延寿尝自夸有精兵一万,全都垮了?”“垮得不能再垮了。”崔休又笑了,道:“夏王门生、天雄军十将李璘,率数百悍不畏死之辈,摧破朱延寿中军,延寿单骑走免,仓皇而遁。淝水西岸,庐州兵尸积如山,淝水之东,徐温烧营夜遁,竟是连留都不敢留。”武瑜端起茶碗,连饮三大口。“对了,听闻武使君也与淮贼战过。黄州瞿章数次掳掠安州,想必安州将校对其恨之入骨。”崔休瞄了武瑜一眼,道:“武使君不如遣人至寿州一观,淮贼首级筑成的京观还在那里呢,当可快慰心怀。”武瑜又喝了一大口茶。“差点忘了一事!”崔休突然一拍大腿,道:“夏王感武使君忠义,欲授使君幕府判官之职,遥领同州刺史。某在这恭喜武使君啦,同州乃上州,刺史年俸千缗,着实是个好差事。夏王又有言,若不愿进朔方幕府,入朝亦可。”武瑜的脸皮抽了抽。崔休不说话,耐心地等着。“入朝可授何职?”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武瑜突然长叹一声,问道。“御史大夫之职刚刚空出来,似可授此职。”崔休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下,回道。御史台有大夫一人,正三品。“大夫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其实是个比较清贵的职务了。武瑜是安州刺史,而安州又是中都督府,都督也是正三品,入朝任御史大夫,也算合适。而且职务比较清贵,就是失了实权,这是最大的损失。但说实话,都到了这地步了,还有什么选择?邵树德是厚道的,没把你杀了,反倒给了个清贵朝官,已是仁至义尽。“我愿入朝。”武瑜闭上眼睛,轻声道。“恭喜武大夫,哈哈!”崔休又劝倒一人,心中畅快不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