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符又要准备出征了,这次是跟庞师古。洛阳之战,损兵数万,包括最精锐的长直军。消息一开始被严密封锁,但河洛守军毕竟没有全军覆没,总有人逃了回来,于是消息渐渐扩散,很多人都知道了。毫无疑问,这是对梁王威信的巨大打击。结合去年一整年,夏贼骑军在河南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的模样,不少人已经怀疑,汴州是不是危在旦夕,庞大的宣武军政集团是不是行将覆灭。说人心惶惶可能言过其实了,但不安的情绪在蔓延也是事实。尤其是军士家人,他们这几年尤其担心自己的父亲、丈夫、儿子,生怕他们一不小心就战死沙场,家里失了顶梁柱。萧符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情绪,但也没有任何办法。时局若此,大家自求多福,还能怎样?临行之前,萧符在家中办了个小宴,邀请了一些好友,都是比较谈得来、交情不错的老友。“贤婿也要出征了吧?”萧符问道。“是,过几日便要去曹州了。”谢彦章有些闷闷不乐。葛从周、谢彦章父子一会被派到这里,一会被派到哪里,东征西讨,南征北战,说实话立了不少功,屡屡大破敌军,李克用手下那帮义子、大将们估计都怕这个巢贼出身梁将了,但离谱的是,葛从周到现在只能领偏师,没机会作为方面大帅总揽全局。都说梁王喜欢拔擢新人,压制老人,但葛从周父子,因为出身尚让派系的缘故,似乎并不是很得宠,不是新人,亦非老人,这地位就很尴尬了。“去曹州,其实不错。”萧符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谢彦章默然不语,一直在旁喝酒的王彦章则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有裴迪仍在喝酒吃菜,他是懒得管这些破事。刚听到梁王战事不利时,他也很忧心,一直在想办法,献计献策。但所献之策多未被采纳,久而久之,这份心也就淡了。这几日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夏王至洛阳,见到被俘的胡真后,温言抚慰,言谈甚欢。而胡真也被夏王的气度折服,欣然就任夏王府谘议参军一职,为夏王出谋划策。胡真是什么人?最早一批跟随梁王的老人,先后担任过滑、洛两镇节度使,汴梁内情,在夏王面前一览无余矣。这事也不知道怎么传到汴州的,照理来说没这么快的,有可能是夏人故意传播。但不管怎样,裴迪相信是真的,因为梁王一度暴怒,欲斩胡真全族。梁王当然有能力分辨真假,他这么生气,那多半就是真的。裴迪仔细想了想,心思就起了一分变化。厮杀,那是武人的事情,与我们文吏何干?好处没多少,还被人奚落为“毛锥子”,一旦军赋筹措不及时,还容易被人当受气包。夏王看样子并不轻视文吏,韦昭度、杜让能都能出镇为帅,就和梁王让张廷范出镇徐州一样,两人都是当世英雄。梁王不行了,投夏王也没什么,总比让那些嗜杀残暴的武夫得了天下要好。“曹州那边,若能擒杀邵贼女婿梁汉颙,便是大功一件。”王彦章突然说道。萧符笑了笑,道:“哪那么容易。”谢彦章认真地点了点头:“贼骑四处肆扰,抢了就跑,从不在一地逗留很长时间。实在被逼得站不住脚了,还能跑到朱瑾、朱瑄、折嗣伦的地盘上休整,然后再绕道杀回来。”“防不胜防。”裴迪难得点评了一句。王彦章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伙斗志都不是很高啊。“来,喝酒!”萧符亲自起身,给王彦章倒满了酒,笑道。王彦章这人,在他看来倒颇有忠义之心,至今不忘梁王简拔他的恩德。其实梁王当初授予他队正,也不过是见他武艺高强,悍不畏死,随手为之罢了,过后自己就忘了。要不然,王彦章能在军中蹉跎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靠积攒下来的战功当上了汴州押衙,那也是诸多中层军官之一,且没有领兵的实权。比起当初在军中带兵厮杀,你很难说是升了还是降了。梁王募汴州富户子弟材勇者三千人建破夏都。与友军合力赶跑夏贼后,寻又建破夏军,军额直接翻倍,达到六千人,王彦章终于担任一都指挥使,掌兵千人,达到了他军旅生涯的新高度。就是这么一点恩德,王彦章已是感激涕零,几乎要为梁王效死。对此,萧符也很是感慨,任何一位将帅,得到这样的下属,应该都会欣喜若狂吧?王彦章闷闷不乐地灌了一大口,看了看屋内众人,道:“虽说战事不利,但总不能一降了之。破夏军即将西行,我就不信夏贼有三头六臂。”与萧符一样,破夏军也将跟随庞师古一起出征。庞已被任命为孟郑都防御使,丁会则为佑国军节度使,两人的任务是堵住夏贼进击的路线,伺机收复河洛。从职务名字就可以看出,庞师古的主要任务还是防守,但事实上朱全忠给了他很大的自由度。如果庞师古坚持,朱全忠是可能给他增兵,然后与魏博联兵,北上攻入河阳的。谁都看得出来,靠守太被动了。主动进攻,批亢捣虚,或许能为战局带来一丝转机。就是不知道邵贼在河阳部署了多少兵力,这个需要事先调查清楚,不然完全就是送人头。谷达总之,萧符对主动出击不是很乐观。魏博那帮兵大爷,谁知道会打成什么鬼样?从心底里抗拒出镇作战,士气可想而知,可不要被他们坑了。“王将军如此豪勇,当再饮一杯。”萧符端起酒樽,笑道。王彦章也不推辞,一饮而尽。谢彦章看了他一眼。破夏军自从在汴州北被教训了一顿后,上下以为耻辱。最近一直在大力整顿,刻苦训练。这些富家子的技艺都不差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纯熟,他们的问题在士气。若真能收拾整顿出来,到也是一支可战之军了。就是军使赵霖本事稀松,完全靠家荫上位。不过王彦章、杜宴球、刘玘等人都是好手,希望他们能练出来吧,不然这局势可真是…………梁汉颙带着五千飞龙军、两千多关北蕃兵一路东行,大小十余战,终于冲破拦截,抵达濮州。其实他们也是沾了契苾璋的光了。他那万把人南下破入徐州,将梁军向南大大拉扯了一番,不然他们还不好突破曹州朱珍的拦截呢。另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汉颙总觉得朱珍没尽全力,没敢冒险,没有拼着遭受重大损失也要留下他们的破釜沉舟的意志。关键时刻缓了一下,没想着鱼死网破,最终令他们这七八千人顺利抵达了濮州。刺史邵伦没敢出城迎接,只是晚上悄悄遣人送了一批补给过来。到了后半夜,他甚至亲自出城,抵达了梁汉颙的营地。“梁将军。”“邵使君。”“朱瑄到底何意?”见礼完毕,梁汉颙开门见山地问道。“梁将军有所不知。”邵伦也是一脸苦色,道:“朱帅见全忠大窘,已经暗中遣使前往汴州修好,并严令我等不得挑衅,连刘知俊还占着濮州属县也不管了。”梁汉颙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洛阳之战前,朱瑄就已经事实上停止了与朱全忠的战争。洛阳之战后,消息传播对底层而言当然没那么快,但对朱瑄这种整日关注着西边战局的人而言,探听个大概的情况并不难。他或许没法得知这场不过持续十日的战争的全貌,但朱全忠大损兵力,丢掉了伊洛河谷的事情还是清楚的,这就足以做出判断了。一帮杀才!终日骂朱全忠恩将仇报,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派人过来帮助你抵御梁军的。现在看到夏军势大,梁人连吃败仗,态度一下子就变了,殊为可恨。一帮无耻之徒!毫无节操可言。“罢了,朱瑄不愿插手,我也懒得管他。今只有一事,我军袭扰梁人,需要在濮州休整补给,可有问题?”梁汉颙问道。“怕是也有些难。”邵伦迟疑道:“朱帅多半不允。”“哼!”梁汉颙勃然变色,怒道:“朱瑄无耻,邵使君可能想想办法?”邵伦更迟疑了。“有些富贵,就得冒险。”梁汉颙突地一笑,循循善诱道:“太平功劳谁不会?若想当夏王义子,录入宗谱,邵使君不想想办法?”“梁将军可有方略?”邵伦问道。“敢问邵使君,与全忠修好,镇内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吧?”梁汉颙反问道。“当然,要不然也不会暗中遣使了。”邵伦若有所悟,脸色有些挣扎。“和我想的差不多。”梁汉颙笑了笑,道:“全忠前后杀伤数万郓镇子弟,这笔账岂能说不算就不算了?是何道理?朱瑄对邵使君还是信任的,此中或有机会。”邵伦久久不语。帐中烛火明灭不定,照得他的脸格外狰狞、阴森。“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良久之后,邵伦叹道:“没那么简单,得等机会。”“邵使君有这份心就好。大事若成,妇公听了,定然大悦。”梁汉颙笑道。邵伦勉强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