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州兴和县东北,山高林密,南风轻拂。沸腾的河水之中,战马嘶鸣,鼓声阵阵。无数骑士在小河两岸拼杀,箭矢飞来飞去,破空声不绝于耳。到了最后,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劈头盖脸落下,骑士尸坠如雨,染红了整段河面。一方是气势汹汹追击而来的契丹骑兵,一方是保卫家园,不让敌人夺去他们牧场的契芯部勇士。双方以命相搏,拼死厮杀,为了一条浅浅的溪流,不知道多少豪迈男儿埋骨他乡。「品部的骨咄战死了!」「耶律乌里受重伤退了回来,怕是不成了。」……消息流传回后方,站在高岗上俯瞰战场的耶律斜涅赤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会斜涅赤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没事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两万***番冲击,夏人阻河为阵,拼命抵抗。双方不断投入生力军,反复绞杀,如今虽然看似占了上风,但伤亡也是空前的。「再遣人冲一冲!」耶律斜涅赤不为所动,下令道。底下人也杀红了眼,立刻有军官带队,一南一北,各领三千余骑,分两路围拢过去。他们的动作很大,寻找浅水涉渡之处时,就被夏军发觉,立刻拨出人手阻截。没有丝毫意外,双方又是一场大战。斜涅赤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完全就是以本伤敌,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契丹攻室韦、鞑乃至渤海之时,总是先调集精兵强将,与对方厮杀一番,每每占到上风,然后便是追亡逐北了。追杀过程之中,不但伤亡甚小,还会收获大量大量的战利品,十分轻松。这样的仗,大家都愿意打。只要咬牙拼过前面几战,付出一些伤亡,大举就定了。但与夏人的战争,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连连获胜,不断向西推进。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夏人并没有崩溃,反倒不断冲杀,拼死抵抗。造成的后果就是,契丹始终没有迎来收割战果的追击战,夏人败而不愧,反复冲杀,契丹伤亡居高不下,让人很是头疼。草原之上,地势平坦、空旷,一望无垠。考虑到需要牧马、饮水,路线相对固定,其实不存在什么奇谋,双方的行踪都相对透明,你想耍什么阴谋诡计都很难,大部分时候就是见面互砍。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如果不能闪电般地击溃敌人,陷入拉锯战的话,那么这仗就会变得十分可怕了:互相消耗,以本伤敌,智者所不取也。东边又驰来一股援军,看旗号和烟尘,大概有上万骑之多。他们稍稍歇了一会马力之后,见夏人还在坚持抵抗,并未完全崩溃,便果断地投入了战场。他们的加入是及时的,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小溪对岸的夏军在抵抗一阵后,彻底崩溃。大队人马向西溃去,仓皇失措。…苦战多日的契丹人大喜,士气大振,奋勇追击,轻松惬意地收割着把后背亮给他们的夏人的性命。敌我伤亡比,终于取得优势了。耶律欲稳策马驰上了高坡,看到斜涅赤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叹道:「斜涅赤你还笑得出来。这仗打成这样,怎么看都亏得要死。」「本来已经很亏了,若还没打赢,岂不更亏?」斜涅赤说道:「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仗打成这样,实在难受。」从平地松林出发,十多万大军汹涌南下、西进,打了一个多月了,确实打了不少胜仗,前后消灭了七千余夏兵,但己方伤亡亦有五千上下,伤亡比例完全没法看啊。要知道,这可是以三倍兵力取得的战果,说出去不得被人笑死?另外,没有取得多少战利品也让人十分难受。夏人怎么就提前撤退老弱妇孺了呢?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此事值得深究。「如果再往西,打到夏人的柔州,能掠得大量人丁、财货、牛羊么?「耶律欲稳问道。「我本来觉得可以。」斜涅赤烦躁地说道:「但月余以来,西进数百里,只掠得人丁四千、牛羊六万余,着实连塞牙缝都不够。再往西,我看也不一定能弄到什么名堂。夏人能跑一次,就能跑第二次。今日此战,他们抵抗得如此激烈,定然是为了后方老弱妇孺的撤退。我等再赶过去,怕是无用。」抢劫不到东西,对草原部族来说,实在难以接受。赶着数十万牛羊出征,每日消耗不是什么小数目,如果连本钱都捞不回来,下次怎么说服别人再跟你出来抢?「我也觉得往西很危险。」耶律欲稳手搭凉棚,向西南方向看去。追击战基本结束了,各部牧民陆陆续续收兵回撤。这里离柔州不算远,如果杀到城下去,或许可以掠夺大量财货。但也可能是一个陷井,燕北的仙游宫、御夷镇尚未拿下,就挥师西进,多少显得有些不理智。「这事交由阿保机来定夺吧,他才是夷离堇。」耶律斜涅赤说道:「我觉得太危险了,不如等等再看。」柔州城内,都指挥使梁汉颙奋笔疾书,下发各道命令。六月下旬的时候,朔州方向就出现晋军游骑,活动非常频繁。到了七月初,甚至已经出现了多个晋军旗号,他们夺取朔州的意图十分明显。梁汉颙不好判断晋军是故布疑阵呢,还是真的打算这么做。但朔州这个地方实在紧要,马虎不得。盖因一旦此地沦陷,则参州危急。参州危急的话,胜州必然大震,会造成相当恶劣的影响。因此,梁汉颙立刻调遣阴山第一镇及来自河西的蕃兵五千骑,共同增援朔州的鄯阳、马邑二县,协助州兵守城——朔州人烟稀少,至今不过千余户、不到九千口,单靠自己决计守不住。…云州以北的燕昌城附近也出现了大量晋军旗号。以往这种城池都是蕃兵轮番守御,少时三千众,多时五千兵,梁汉颙又增拨了两千人,使得守军兵力超过了六千,控遏住这条云州北上最好的交通路线。北边有消息传来,契丹人欲绕道北方,奔袭诺真水。这次梁汉颙没跟着对方的节奏走,而是让胜州打开仓库,武装更多的丁壮。纵观整个战场局势,夏军已经陆陆续续集结到了九万余人。再等旬日,兵力将增加到十一万上下。这些兵,主要分散在西至诺真水,东抵兴和、南达朔州的广阔战场上。九万人里边,超过三分之一用来防备晋军了,虽然他们尚未大举出动。而随着战局的发展,晋军活动愈发肆无忌惮,这个兵力很可能还要增加。因此,拿来对付阿保机的部队从来都没有超过五万,对上十五万契丹大军,委实很有压力。「李克用有可能要来了,我怀疑他现在已经在忻代,就等找时机大举北出了。」裴冠站在地图前,对着一群人讲道「若晋军将骑军主力拉过来,咱们就得把银枪军、飞龙军顶上去,单靠诸蕃部轻骑,怕是要被晋人一击打垮。若晋人连步兵也出动,那么东线就要进一步削减兵力,集中精力先把晋人打回去。」「你如何肯定李克用一定会大举北上?」梁汉颙问道。「便是他不北上,也得留下兵马防备着。」裴冠说道:「没有区别的。防备晋军的兵马,少不得,哪怕从头到尾都没用上。」梁汉颙没有反驳。局势便是这么个局势。柔州行营同时面临两个方向的敌人,东面的契丹已经大举西进,仗着兵力优势,肆无忌惮,声势浩大。南面的晋军引而不发,但却牵制了大量夏军,还尽是主力部队————梁汉颙攥着银枪、飞龙二军在手里,一是为了防备晋军,二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撒出去,奠定胜局。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了。燕北那边撤得太干净利落,没让契丹人落得多少好处。如果他们泄气,就此退兵,岂不是亏得慌早知道如此,便让契丹掠走更多的人丁和牛羊了,吸引他们继续西进。「没想到坐拥柔州十万大军,竟然成了次要战场,要看别人脸色行事。」梁汉颙的脸色有些不忿。安东府那边新近传来了一次消息,已由洛阳转发至柔州。赵王邵嗣武亲率大军北上,兵分两路,西路军直趋辽阳,东路军汇合渤海兵后,同样西进,会攻契丹腹地。他们这一路如果取得成功,则契丹全线震动,势必军心不稳,想要回师救援。柔州行营纵然反击得手,头功也不一定是他们的——不,大概率不是他们的。而圣人似乎也很重视那个方向。按照计划,就在三天前,淮海道都指挥使王郊已率州兵万人至青、登二州集结,携带大批粮草、器械,浮海至安东府,进一步在这个战场投入兵力。反复拉扯,动摇敌军士气,令其军心不稳,战力下降,为最终的反击得胜打下基础。圣人定下的这个方略,确实比梁汉颞之前所谓的「诱敌深入」要靠谱多了。「梁帅何必嗟叹?」裴冠笑道:「一旦反击开始,头功落于谁家,犹未可知呢。」「也是。」梁汉颙回过神来,道「我得亲自跑一趟朔州、燕昌城,鼓舞下士气。南线,可千万不能出岔子,不能让李克用集中精锐一下子捅穿了。南线稳住了,契丹其实也没那么难对付。」他突然想起了与赵王邵嗣武的几次见面。因为妻子的原因,他与赵王的关系其实很好,这个头功究竟落于谁家,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到进行查看晚唐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