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节很快到来了,长夏商行内的咸鱼再度被一扫而空。今年的咸鱼供给量,比去年是有所增多的。原因也很简单,出海捕鱼的人变多了。但令人费解的是,鱼的供给变多,价格却没降,甚至还有些许上涨。原因只有两个,要么市面上钱多了,通货膨胀,要么就是需求量上涨,供不应求——稍稍调查一番便可得知,原因是后者。邵圣讨平成德、河东二镇,已是名副其实的北地之主,威望一时无两。自然而然,在很多人眼里,长春节就变得更有分量了——若似乐安郡王那般,嘉会节有人过吗?与咸鱼相比,最近北京又兴起了昆布热。无论是中国本土的昆布(鹅掌菜),还是渤海国南海府进贡的昆布(海带),其价格都比咸鱼贵,也是一桩异数了。听闻圣人将渤海昆布分赐臣僚,一如当年的鲸肉、鲸油蜡烛一般。市面上流出的少许渤海昆布,便来源于此。昆布贵过咸鱼,其实也很好理解。稀罕物,渤海人也是在海边捞取的,产量比鱼还少,北朝时便有天子赐昆布予臣僚,以为海中奇珍,可见其紧俏程度。邵圣已令平海军寻找渤海昆布,将其引种回辽海。但似乎不太容易,因为渤海昆布产于其南京南海府东面临海处,要想到达这个地方,你得绕过新罗,然后向北航行。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域。遍翻隋唐史籍,都没有这片海域的记载,其名字就叫“大海”。但圣人的意志很坚定,给我去找!平海军已决定派出两艘马鲛船,于明年入夏后北上寻找。仁德殿外,邵树德亲自架起了一个大铁锅,煮起了海带排骨汤。年少之时曾试图恢复穿越前的生活,现在早不做此想了。宫里做出的奶茶,感觉总不太对味,莫非是少了香精?还是糖有问题?凑合着喝吧,至少用料是真的足,奶香味扑鼻,茶也是顶级的,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司农寺至今未培育出他后世吃的西瓜。夏日避暑之时,看着那雷人的造型,他真的很难将其与西瓜联系起来。穿越之前,他曾在世界上咖啡馆最多的城市上过班,经常喝咖啡,如今偶尔怀念其味道,也一筹莫展。他知道咖啡原产于埃塞俄比亚(阿拉比卡种),当地牧羊人没事嚼几粒咖啡豆提神,后来就慢慢传了出去。咖啡贸易一开始被阿拉伯人垄断,东非的咖啡聚集于阿拉伯半岛上的摩卡港,再分销至各地。后来欧洲人将其引种到了西非,适应当地环境后,变异出了罗布斯塔种,味道更重。邵树德曾遣中官南下广州,寻访大食胡商,得知大食国内在三百多年前引种了这种作物,但传播范围并不太广,种的人也不多。想要长途运来大夏,其实不太容易。无奈之下,只能许以重金,寄希望有人能带着活的咖啡树或种子来中原了——暂时只能在安南种植。当然,邵树德之所以对咖啡如此执着,也不仅仅是为了怀念前世生活,他有更深的打算。安南这个地方,孤悬于外。在南方尚未得到大规模开发,环境普遍还比较恶劣的情况下,一不留神就可能脱离了。他得想办法提高安南的价值,让洛阳朝廷不舍得轻易放弃它,经济利益无疑是最好的办法。那么,有什么东西能让朝廷无法轻易割舍呢?他只想到了糖、咖啡这种热带经济作物。这会虽然没有后世大行其道的塔希提甘蔗种,甘蔗的含糖量很低,但多种一些,产量也不会小的。考虑到糖的替代物蜂蜜在中原高昂的价格,这种东西的经济价值不可低估。咖啡作为提神的东西,也有经济价值。中国人发现茶很早,但饮茶真正得到发展还是唐代,原因便是有提神作用。唐人对外来事物的接受程度也非常高,西瓜、回鹘豆之类的外来作物能接受,咖啡应该也可以。他暂时只想到了这两种可以提升安南价值,且可能存在大规模市场的经济作物,以后再慢慢完善细节。“阿爷,肉煮好了。”六郎邵明义亲手盛了一碗汤,端给邵树德。邵树德欣然接过,尝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道:“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吃了,觉得如何?”邵明义又给皇后折芳霭也端了一碗,道:“甚是鲜美。”邵树德点了点头,道:“鲜之一字,说对了。海中奇物多啊,万不可小视。”“阿爷,你曾说海比陆地大多了,那岂不是海之丰产远胜大陆?”邵明义问道。邵树德沉吟了一下,道:“其实不是。海之富者,只在近海。尤其是有河流入海处,鱼甚多。深海之处,除非有寒流、暖流交汇,不然便是一片荒漠,无甚产物。”邵明义似懂非懂,不过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邵树德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六郎明年便十四岁了,随阿爷一起东巡和龙宫,看看域外风物。”“好!”邵明义又给两位姐姐采薇、鹊儿各盛了一碗肉汤,点头道:“读了不少书,对外面愈发向往,确实得跟阿爷出去看看,和书中所述印证一下,看看到底是真是假。”“你不信书中所述?”邵树德问道。“不全信。”邵明义回道:“书是人写的,是人就有偏见,还是应该自己看看。”“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邵树德欣慰地笑了,犹豫了一下,又道:“武艺练得如何了?”“儿一直在用功。虽比不上二哥,但也不比那些武学生差。”邵明义说道:“阿爷可是要我上阵?”“胡扯些什么!”折芳霭放下碗筷,瞪了一眼儿子,道:“你二哥终日在战阵上厮杀,已经让娘担心不已了,你也要学么?安将军怎么没的?”“儿知错了。”邵明义赶紧回道。“安将军”就是安休休,武威军都游奕使,一个月前死于山贼之手……过程比较让人无语。有一伙成德溃兵占据山岳,安休休带兵去围剿。见贼人只有数百,他大喜,亲率百余骑冲杀,结果中流矢而亡。安休休战死的过程让邵树德想到了梁将郭言。朱全忠与时溥交战之时,郭言遇到徐兵。是时徐兵五千余,郭言只有两千兵——“言勇于野战,喜逢大敌,自引锐兵击溥,杀伤甚众。”两千人遇到五千敌兵,郭言的反应是“大喜”,亲自领兵野战冲杀,击退敌军。但他乐极生悲,“徐戎乃退,言为流矢所中,一夕而卒。”邵树德还想起了当年征讨李国昌父子的旧事,也有大将战阵上为流矢射中,死之。哪怕兵少也闻战则喜,并勇于野战,还一线冲杀鼓舞士气,这种军将勇则勇矣,死亡率却相当不低。但这会多的就是这种人——其实邵树德很欣赏这种彰显武人风采的勇敢行为。“好了,跟在为父身边学习军略即可。”邵树德笑着给儿子解了围,又道:“征契丹,你可有什么建议?”“大人。”邵明义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儿读史书,前唐伐草原诸胡,总是先令其内斗,人心涣散,实力大衰,最后出动大军,一锤定音。甚至于,很多时候都没派兵。天宝三载,拔悉密击败突厥乌苏米施可汗,传首京师。余众立其弟鹘陇匍白眉特勒为汗,天宝四载,回鹘怀仁可汗击突厥,杀白眉可汗,传首京师。逆酋的首级都是他们自己人送来长安的,唐廷这一手玩得算是出神入化了。”“契丹可能如此削弱?”邵树德又问道。“大贺氏联盟之时,契丹便有很多人降唐。可汗、衙官之中不乏人杰,未必就比阿保机差了,但生不逢时,为自己人弑杀,传首洛阳。可突于一代雄主,难道比阿保机差吗?儿不觉得。”邵明义说道:“王师伐契丹,胜不成问题。但契丹人可以跑,如何能尽杀其酋豪,不令其死灰复燃,更为重要,这可能需要他们自己人动手。”“契丹会往哪里跑?”邵树德问道。“向西、向北皆有可能。当初大贺氏联盟灰飞烟灭后,余孽便往北跑,最终死灰复燃。”邵明义说道:“这不是契丹第一次死灰复燃了。魏青龙中,布酋比能稍桀骜,为幽州刺史王雄所杀,众遂微,逃潢水之南。晋时,慕容皝破契丹,契丹余孽窜于松漠之间,经数十年稍滋蔓,又有部落出现在和龙之北。唐时,大贺氏联盟破灭,可突于被杀,涅礼收拾余烬,卧薪尝胆,再度恢复了起来,有了如今的声势。打败契丹不难,难的是如何将其连根拔起。”“六郎是做了功课的。”邵树德笑道。说起来,契丹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了。历史上都是有点实力了,就出来装逼,然后被人一顿暴打,惨败、逃命、崩溃、重组。但神奇的是,他们重组之后,都能缓过一口气来,并熬死了一个又一个敌人,生命力之顽强,让人佩服。但邵树德和慕容皝、李隆基他们不同。慕容、李二人打完收工,不再理会只剩小半条命的契丹,但邵树德是真盯着他们了。你敢逃,我就敢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弄死你。折芳霭对儿子的表现也十分满意,将他唤到身边,道:“再学个几年,便可以给你二哥做帮手了。”邵树德看着他们母子,面含笑容。皇后的话,意有所指,他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