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很快到来了。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回到北平的邵树德一直处于接见各路官员、酋豪、军将的状态,几乎没有停歇。偶有闲暇,则去看看新出生的两个孩子。九月,唐淑献皇后何氏诞下一女。十月,婕妤种氏生下一子。本月,余庐睹姑也要临盆了。其实这些孩子都是去年出征前播下的种子,明年有没有孩子降生,就看月理朵、菩萨奴姐妹俩的肚子争不争气了。到了他这个年纪,玩女人所带来的生理快感,已经远远及不上征服欲所带来的心理快感。也幸好这个年代,女人有满足男人的义务,而男人没有满足女人的义务,不然邵圣就有点尴尬了。岁月不饶人啊!十二月初八为腊日。这一天,宫人们制作了很多金刚力士,用来逐疫。邵树德不信这些,但他不会阻止这类传统风俗,毕竟也挺有意思的。汉时,「以五营千骑自端门传炬送疫,弃洛水中。」可见这些民俗活动具有悠久的历史,无论宫中还是民间,都非常热衷。而这些活动,对于同化蕃胡也很有效果。共同参与很重要。一起种地,一起过节,一起丰收,一起欢乐,潜移默化之中,蕃胡群体就接受了主体民族的各种元素,然后互相影响,互相趋同。一个个部族,如涓流汇入小溪,再消融于大河之中。汉人的先民其实就是这么形成的。腊日这一天,还要以豚酒祭灶神。邵家王朝,说穿了没啥底蕴,都是土包子上位,还保留着很多当老百姓时的习俗。比如一大早皇后折氏就带着宫人们忙活起了祭祀物品。「灶者,老妇之祭,尊于瓶,盛于盆。」嗯,一群宫中「老妇」以瓶为樽,将祭品放在盆内,祭祀灶神。她们甚至还按照风俗,「心狠手辣」地杀了一只黄狗,谓之「黄羊」,祭祀神灵—需要血食的神,邵树德总觉得有点问题啊。「你都是皇后了,有些事情交给宫人们办就行了,何必亲力亲为?」邵树德拉着妻子坐下,递过一杯热茶,痛惜地说道。折芳霭伸手接过,有些感动。每每听闻夫君在外面胡搞,她就很生气。但夫君回来之后,这些不经意的小关怀、小温暖,又总是把她的怨气击得烟消云散。然后心情平复,默认他带回来的一个又一个野女人。有时候她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作为皇后,她是有权力拒绝月理朵、余庐睹姑甚至张惠这些人入宫的。「可能是在宫中闲若无事,心中空落落的。」折芳霭说道。折宗本去世的消息传来后,她哭了很久。折令公远镇鄂岳,父女二人其实好多年没见面了,一直很想念。明明是枢密使,可以留在京城享福,但为了女婿的江山,依然在南方打拼。临死前一天,还在巡视军镇,积极联络赵匡凝,打算南征朗州雷氏兄弟。确实很卖力了。而折宗本故去之后,折嗣伦袭爵第二代清河郡王。这还不算,邵树德又将一直在与皇子、公主们学习的折从远补入银鞍直,授予队正之职。折从远是折家第三代嫡脉中较为出色的子弟。从小在宫中学习,文韬武略都很有火候,十七岁的少年又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招到身边好好培养,本来就是应有之意。「要不,明年你随朕北巡渤海?」邵树德抓住妻子的手,说道。什么月理朵!虽然昨晚刚玩过,但已经记不起了,他现在只想陪陪老婆。「京中不可无人留守。」折芳霭有些心动,但还是放弃了。「这有何难!」邵树德说道:「让二郎回来监国,我们夫妻一起出游,岂不美哉?」「夫君有这心,妾已经很满足了。」折芳霭轻轻抚了抚邵树德的脸庞,道:「让二郎在外头独当一面,多锻炼锻炼,对他日后有好处。朝中之事,诸位宰相办得很妥帖,妾帮着照应点就行了。」话说皇后在北平监国,处事可圈可点。邵树德了解了一下,折芳霭接见的黔中蛮獠,封赏官爵之时,互相牵制,手段玩得很不错,可见提前下了一番工夫。即便他来做,也就这样了。有这样一位贤妻坐镇后方,确实让他很放心。「也好。」邵树德说道:「明年朕便攻灭渤海,届时北边无事,南方也不值得朕亲征,倒是轻松许多了。到时候,便去汝州广成泽住一阵子吧。」「嗯。」皇后将脸埋在邵树德怀中,轻声应道。随着大年一天天临近,官员们也愈发懈怠,上班的热情不是很高了。有鉴于此,邵树德干脆宣布提前三天放假。于是尽皆欢呼。大伙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然后衙署封印、关门。而临走之前,还有一波福利要领。「陈相,圣人说冬日苦寒,百官一大早就要上朝,实在辛苦,特赐裘服、皮帽,可朝会之日穿戴。」仆固承恩的脸笑得像菊花一样,满脸奉承地说道。大夏的中官没有兵权,威风简直一落千丈。别说武人了,连外朝文官都得罪不起,尤其是中书侍郎陈诚这种级别的人物。「白鼬皮裘袍,价值千金啊。」陈诚抚摸着柔软厚实的皮裘,笑道:「去岁从契丹、渤海得了三万多张皮,适合做官袍的其实也不多。圣人却还精心挑选,赐予臣下,如此仁君,古来罕见。」门下侍郎赵光逢也得了一件白鼬皮官袍,闻言说道:「此裘确实值千金,愧受了。」正所谓五花马,千金裘—白鼬皮这种顶级毛皮,绝对是在千金范畴之内的。「北齐太尉徐显秀就得齐神武赐白鼬皮裘袍······」礼部侍郎封冠卿酸溜溜地说道。他得赐一件青鼬皮裘袍其实也不错,但本朝服色尚白,比之白鼬皮却差了一筹。其他五品以上官员也各得赏赐,人人喜气洋洋,开怀不已。五品以下官员,羡慕也没用,自己买去吧。长夏商行内摆出了很多皮子甚至是现成的裘衣,花钱就是了。领完裘袍的陈诚等人正欲告辞,又被仆固承恩叫住。「陈相,还有赏赐呢。」只见他拍了拍手,小黄门提着一个个竹筐过来。「鲑鱼二十尾、海带五束。」仆固承恩笑道:「还请陈相写个回执,不然圣人能揭了我的皮。」陈诚哈哈一笑,道;「好说。」说罢,吩咐护送他回家的宫廷卫士帮忙负赐物,又亲手在回执上签名。圣人对臣下和武人真的没话说。每得到什么好东西,总是与大伙分享。陈诚已经数不清自己领过多少回赏赐了。遇到这样的君上,就偷着乐吧。皇帝也是人,性情各异,遇到吝啬的,不但俸禄给得少,赏赐也很少,这就让人很为难了。前唐初年,唐太宗知道官员俸禄低,于是经常赐宴,并借着这个机会赏赐官员财物,作为他们俸禄的重要组成部分。今上也好赐物,有时还赏赐女人,给这样的天子做事,那是真的有干劲。「圣人今日阅军去了?」签字画押之后,陈诚随口问道。「此刻怕是已经阅毕。」仆固承恩说道。陈诚点了点头,行礼后离去了。而此时的邵树德,确实刚刚检阅突将等军完毕,并提前发下了正旦赏赐。完事之后,他又与皇后折氏乘坐马车,检阅了一遍银鞍直。这支部队现已扩充至五千三百余人。就战力而言,同等人数之下,大概没有一支禁军是他们的对手。武艺、装备士气,都大大不如。「娘子觉得此军卖相如何?」马车之上,邵树德得意洋洋地问道。折芳霭难得露出了笑容,道:「不伦不类。」今日天寒,银鞍直将士们没有披上冷锻钢甲,而是穿着毛衣、皮甲,前排之人,甚至身着鲸皮甲。这不是最让人惊讶的部分。事实上惹得折芳霭发笑的,是每个人的头上都戴了一顶熊皮帽。这是邵树德的恶趣味,不足为外人道。当然,严格来说,唐代也有皮帽,时称「蕃帽」。顾名思义,胡人传过来的。敦煌壁画之中,就有许多头戴蕃帽的画像—「贵族及士民好为胡服胡帽(主要是皮帽或毡帽),夫人则簪钗步摇衿袖窄小。」夏朝继承了太多唐俗,武夫们对皮帽当然没多少抵触心理。况且这是熊皮质地的,少府从缴获的战利品中专门挑选皮相不错的皮子,精心裁减缝制而成,价值不菲。一般的禁军武夫,想戴熊皮帽还没资格呢!马车走到尽头之后,缓缓停下。今日这车也比较别致,是四轮马车,还是敞篷版。尴尬的是,还是只能直行,不能转弯。好在校阅部队,直行就够了。邵树德曾专门就四轮马车与工匠们聊过。他发现轮子都在一根车轴上,转弯之时,外侧车轮需要行走的距离比内侧多,但同一根车轴上的两个轮子做不到这一点。简单来说,转弯之时,内外侧车轮的速度不能一样。怎么办呢?邵树德想来想去,只有上齿轮了,人为调节内外侧车轮的速度,以便转弯。齿轮选定金属材质的,更耐用一些。而有了齿轮,自然要有轴承。轴承不一定要滚珠轴承,事实上滑动轴承也行。轴承需要润滑油。恰好他此时有顶级的润滑油:海豹油—鲸不好捕,海豹还是很好抓的,而海豹油是一种不输于鲸油的高级润滑油。完美,什么都有,那就开干了。他现在就在静候佳音,看看工匠们什么时候给他弄出来。有了一等国道,四轮马车这种速度、载重达到完美平衡的运输工具,当然要大力普及了。一切,从他的敞篷座驾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