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演的对象是上级的上级的上级……那不管剧情转折多么生硬,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戏。一番感激涕零后,傅希言在都察院众人的“押送”下,回到了永丰伯府。傅辅也刚回到家中不久,听说他后脚就跟着回来,立马跑来找他:“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史维良说了什么?”傅希言打了个哈欠,喊了声:“小樟。”小樟现身。“帮我看看小桑,有什么需要再来回我。”傅希言道。小樟说:“我奉命保护傅公子。”傅希言挥手赶他:“这是我家,有什么事我爹替我挡着呢。你累了一天,也去休息吧。我就在房间里睡觉,哪也不去。”小樟还想说什么,傅希言已经拉着傅辅进了房间,反手关上了门。傅辅眉头一皱:“出什么事了?”傅希言小声说:“陈文驹的尸体被金吾卫打捞上来了。”傅辅还没得到消息:“谁杀的?”傅希言指了指自己。傅辅惊讶地挑高眉毛:“那你怎么……”傅希言凑到傅辅的耳边,极小声地说:“我吸干了他的真气。”傅辅心下一沉,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看得出来吗?”“很明显。”傅希言比了比脸,“老了几十岁。”傅辅说:“怪不得你不承认。好,你等着,我派人去打探消息。反正你昨天遇到这种事,我做父亲的,打听一下很正常。”傅希言说:“右都御史今天差点要人拿下我。”“又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但左都御史一听说陈文驹找到了,就把话改了,放我回家来了。”傅辅冷笑一声。他虽然上个月才在建宏帝的运作下,补了个兵部侍郎的缺,但身为永丰伯,对官场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是了如指掌。“这是怕陈文驹逃了,陛下雷霆大怒,要找个替罪羊。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都察院都被炸了?还有裴元瑾今天一大早……”外面传来门房由远而近的呼唤:“伯爷,伯爷!”傅辅从里面拉开门。门房道:“金吾卫和刑部的人找上门来了。”傅辅皱眉:“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了?”门房道:“他们是来找裴公子的。”傅希言从里面探出头:“找他干什么?”傅辅叹了口气道:“今天早上,城门未开,裴元瑾直接翻城墙进来的。”傅希言:“……”如果没记错,那城墙差不多三丈半高,拿绳子都得爬半天。“不仅如此,他还挑了自己在镐京的雷部分部,打发所有人出来找你。所以,他是为你翻墙回来的。”虽然不喜欢与江湖人走太近,但子债父偿,傅辅甩袖,“罢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傅希言震惊于裴元瑾的“情深义重”,今早看他在屋檐“拍杂志封面”,还以为很气定神闲。傅辅随着门房去正堂见客,傅希言躲到隔壁耳房偷看。金吾卫和刑部的人进门。金吾卫是生面孔,刑部来的就是早上在京都衙门审问他的那个——个子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面孔不美不丑,看着极普通,但一天遇到两次,实在让人不得不上心几分。傅辅让下人上茶:“裴先生暂住伯府,我便有责任问上一句,两位所为何来?”金吾卫道:“今晨,裴元瑾擅闯城门,我来缉拿他归案。”傅辅说:“哦?城门守卫众多,难道没有当场拿下?”“他轻功高绝,我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就已经过去了。”金吾卫刚说完,刑部的人眉毛就一跳,果然,傅辅抓住话柄问道:“既然没有看清楚,你如何知道那人是裴先生?”金吾卫道:“他自报姓名了。”傅辅呵呵笑道:“裴先生名扬四海,威震八方,仰慕者众多,常常被人冒名,二位不如再回去调查调查。”刑部的人说:“那不知昨夜和今晨裴先生各在何处?”这人是个厉害角色。傅希言眼珠子一转,翻窗出去,一路小跑到自己的院子里,白虎看到他,立刻亲热地扑上来。傅希言下意识地跳开两步,等回过神来,才亲热地搂住它,摸摸他的肚皮:“你小爹呢?”换了身衣服的裴元瑾从里面出来。傅希言迅速转移话题:“金吾卫和刑部的人跑来问你今早翻墙的事,万一我爹顶不住,一会儿使人来叫你,你千万别认,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就行。”以裴元瑾的性格,他的担心十分的不多余。裴元瑾淡然道:“他们不会来。”傅希言揪揪虎耳:“你怎么知道?”裴元瑾冷笑:“何必给自己找麻烦?”万一他认了,对方抓是不抓?若他拒捕,率领储仙宫与北周皇朝对抗,北周朝廷是会支持自己的下属,还是反手卖了下属,平息事端?看当今天子一贯以来的作风,答案显而易见。傅希言疑惑:“不想找麻烦,他们为什么上门?”裴元瑾问:“他们在哪儿?”傅希言指着正堂的方向。裴元瑾拎起他的腰带,跃上屋顶,几个起伏,就到了正堂屋顶上。傅希言指了指旁边耳房,两人跳下来,从窗户翻进去。这时,隔壁已经结束了问话,傅辅正要起身送客,刑部那人突然说:“听说贵府夫人心善,经常将府中旧衣物捐赠给慈幼局。我老家有个习俗,不穿的旧衣服要用火烧了,去晦气,反倒是糟蹋了。”傅希言心里咯噔一声,时间紧急,还没来得及和他爹说到这一茬。他知道自己烧衣服的举动有些突兀,但当时没有其他办法,若是偷偷摸摸的烧,更显心虚。当下,他就想推门出去,但傅辅已然开口:“送去慈幼局的衣服自然是精心挑选,都是吉利的,不吉利的自然也烧了。”他这么回答,其实是怕慈幼局方面出了什么事,所以想澄清一下,却阴差阳错地呼应了傅希言为烧衣服编出来的说辞。金吾卫和刑部的人走后,傅希言推门出来,给父亲竖拇指。傅辅看向他身后的裴元瑾,抱拳道:“裴少主也在啊。”裴元瑾说:“我带他过来的。”傅辅不知道傅希言中间出去过,想:我儿子明明是跟着我过来的,怎么成你带来的了?不知怎的,看两人站在一起,竟有些碍眼。傅辅干咳一声,对傅希言说:“你奔波了一晚上,也该累了,快去休息吧。”傅希言也的确累了,点点头,甩甩胳膊往回走,快进屋了,才发现裴元瑾还跟在身后,不由停下脚步:“裴少主还有事?”裴元瑾说:“小桑养伤,小樟休息,你身边需要一个人。”傅希言:“……实不相瞒,我以前都是一个人睡的。”裴元瑾不假思索地回答:“想睡也睡不下吧?”傅希言:“……”傅希言堆起假笑:“既然少主喜欢我房间门前这块风水宝地,那就请自便吧。”他打了个哈欠,回到房间,反手关上门,然后外袍一脱,脑袋往枕头上一闷,锁在身体里的疲倦就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陷入混睡前,脑海里隐约还有个念头,储仙宫少主在外面站岗……经历了一晚上的生生死死,大起大落,甚至突破了前世为人的底线,他以为会有一场梦,会有些辗转反侧,然而一觉醒来,一片安宁。就像窗外这祥和的黄昏。……竟然已是黄昏。竟然开着窗。怪不得有点冷。傅希言裹住被子,吸了吸鼻子,不高兴地说:“谁把窗户打开的?”一只白色的虎头窗户伸进来,朝他咧嘴。傅希言立马变了一副面孔,慈祥地说:“虎头乖,爸爸马上起床给你做饭。”洗漱出来,裴元瑾正在外面吃烤肉。小厮烤,他和白虎吃。傅希言正饥肠辘辘,顿时食欲大开,自觉地在旁边选了块地坐下:“这是什么肉?”小厮回答:“鹿肉,伯爷中午送来的,给您补补。还说您醒了,吃好了,就去书房找他。”傅希言不顾烫,三两口吃完,起身就走,走了两步,回头对裴元瑾道:“我就在家里,不用跟了。”裴元瑾喝了口茶解腻,淡然道:“放心,小桑小樟知道什么是非礼勿听。”傅希言被揭穿也不尴尬,微笑道:“那是,仙宫的人都有仙气。”他一路小跑着到书房,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不由深吸了一口:“爹,吃什么呢?”“你不是让我煮一碗老母鸡参汤吗?”傅辅坐在榻上,正在看一张纸,嘴巴朝着炉子的方向努了努,“喝吧。”傅希言舀出一碗,喝了一口,比拇指:“炖得够久。”“陈文驹的验状出来了。”傅辅将纸递给他,“死于窒息,致命伤是脖子的勒痕,时间在子丑之间,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真元萎缩。”傅希言放下鸡汤:“那京都衙门刑部都怎么看?”傅辅说:“可能是毒,也可能是蛊。江湖上稀奇古怪的手段太多,不好说。这桩案子交给了刑部神捕廖商,就是今天和金吾卫一块来的那个人。他可能还会来问你一次,你想好怎么说。”傅希言说:“这个廖商有点东西。”“刑部总捕头年事已高,明年就该退了,刑部尚书想挑个年轻人接班,目前就看好两个人。一个是廖商,一个是楼无灾。楼无灾缺资历,所以接手了‘镐京四公子案’,如果这案子破了,机会大增。所以,廖商这边也需要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傅希言恍然,怪不得廖商在陈文驹这件事上这么积极。傅辅说:“不过上面急于把陈家案定下来,平息民愤,所以只要不出大差错,这案子跟着陈家案,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不得不说,傅辅以前待在家里不显山不露水,除了生孩子和打孩子,没发现有其他才艺,出仕后,才慢慢展现出老谋深算的一面。这次,他又一语中的。廖商果然上门,果然是问陈文驹的案子。“陈文驹死亡的时间与傅司狱落水的时间很相近,你难道没有看到其他人吗?”是的。现在连同廖商在内的刑部所有人都认为案发现场还有一个人。傅希言乐得他们将注意力转到这个角度,故作深思地想了想,摇头道:“我当时的确觉得六个刺客死得很奇怪,可是一心想着救刘民,就没太注意。”廖商又问了几句,见始终没有结果,只好起身道:“那就多谢傅司狱了。”傅希言起身送他,走到门口,廖商突然问:“傅司狱回京第二日,面圣之后就见了楼捕头,莫非对‘镐京四子案’也有所见解?”傅希言道:“我仰慕楼兄已久,恰好与楼百战有两面之缘,起了结交的心思,让廖捕头见笑了。”廖商说:“哪里,楼捕头少年英才,我也钦慕万分。”傅希言想:这不就是相爱相杀?傅希言在家中休养两日才回都察院销假,见到的同僚一边说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一边让他去见左都御史。史维良还没下朝,他在门口等了会儿,右佥都御史经过,对他笑了笑。傅希言:“……”这一笑,可真是千言万语在心头啊。过了会儿,史维良回来了,见他站在门口,道:“随我进来。”“在家休息得如何?”史维良表现得很亲切。傅希言恳切地道:“人在家中,心还留在院里。”史维良点头:“有心了,不过司狱司你就不要去了。”来之前傅辅就说了,这次陈文驹出逃,他表现出众,都察院可能要有所表示,傅希言心下已有准备,却还是装出惊讶道:“大人,这是为什么?”史维良说:“原来的京都巡检使年中告老还乡后,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现在想想,就是等你立这一功啊。”傅希言谦虚道:“陈文驹并非属下所杀,不敢领功。”史维良说:“可你追上去了。整个镐京城,包括金吾卫,只有你一人追上了陈文驹,仅凭这一点就够了。谁杀的,不重要。”傅希言明白他的意思。这么大的案子,都察院需要推出一个形象代言人来找存在感。史维良说:“巡检使是六品,连升四级,是快了些,幸好陛下让你兼了个六品百户,也算合适。”饭都喂到嘴里了,再吐出去也不合适。傅希言只好嚼一嚼咽了。史维良说:“‘知机和尚案’结束了,镐京剩下的大案就是‘四公子案’,这个案子刑部那边由楼无灾负责,他若需要你协助,你便帮帮他。”“……是。”兜兜转转,这个案子最后竟落到了他和楼无灾的手里。若楼无灾猜测为真,那可真是天意。腊八节那日,傅夫人带着家中孩子去慈幼局送腊八粥。傅希言下值后才去,去的时候,傅夫人正准备走。他坐在马车里,远远看见她与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说话。回家后,他悄悄问傅礼安说话的老妇人是谁,好似之前没有见过。傅礼安道:“徐家的夫人。”傅希言疑惑:“她们怎么在慈幼局?”傅礼安道:“陈家案快结束了,她们想收养几个孤儿,承继徐家的香火。”傅辅坐在堂中,已听傅夫人提到此事,不赞同地皱眉:“这收养的孩子也不是徐家血脉。”傅夫人说:“可徐家的血脉已经断了。”傅希言点头道:“养育之恩大于天。两位老人半生坎坷,养几个孩子,以后日子总还有个念想。”傅夫人也说:“死后也有个摔盆的人。”傅辅想到徐家的遭遇,点头叹息:“也是。”陈家定案。陈余富、陈余享、陈余斌三兄弟满门抄斩,其余从犯充军幽州;陈文驹拒捕被毙,死有余辜,隐隐将杀陈文驹的功劳按在了傅希言的头上。杀头那日,菜市口人山人海,但中间有三个位置是百姓自觉空出来的,那里站着两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和那个带着万民血书千里迢迢赶来的漳河县令。随着一声“斩”!犯人的项上人头如成熟的果树,一颗接一颗落下来,温热的血液撒在地上,开出一朵朵明艳的花。不但不狰狞,甚至带着高洁的美。“苍天有眼啊!”不知谁喊了一声,慢慢地汇聚成片,响彻镐京城上空。京都巡检使职责覆盖较广,从巡检二字可以看出,需要经常去京都周边一带巡逻。大冷天的,傅希言照着前任留下的工作手册,跑了一圈以后发现,他的工作……真是一份比一份坑!曾经被他无比嫌弃的羽林卫竟然是人生高光。他一回来,就去傅轩的房间里哭。“叔叔,求求了,救救孩子吧,让我回羽林卫吧!”傅轩淡定地说:“你不是一直想辞职吗?”傅希言说:“是我当年有眼无珠。”“都察院文官体系,你若能步步高升,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能再升了。”他伸出一双冻成胖萝卜干的手,“再升,我就升天了。”傅轩说:“那裴少主会很高兴。”傅希言见说不通,只好换一种角度:“我也是为了我们家好。叔叔,你想想,现在我爹在兵部,你在羽林卫,我又去了都察院。我们三个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实权有实权,要言官有言官……这是什么路,是权臣之路啊!所谓盛极必衰,刚极必折,自古权臣有几个好下场的?”他难得说了句有道理的话,傅轩却一点都没有认同的意思:“你不是祈求亲朋多奋进,摆好姿势求躺赢吗?”傅希言说:“您看我现在是躺着吗?我都快跑死了。而且两位哥哥明年就要下场了,等他们中了进士,我们家可就更加不得了了。”“放心吧。我们家几个人,和那些门生遍布朝野的世家比,差远了。而且,你现在我动不了。”“什么意思?”傅轩说:“现在人人都知道裴少主为了你连夜赶路翻城墙,陛下都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我不过小小一个羽林卫指挥使,如何使力?”傅希言恨不能“哇”的一下哭出来:“当初你们明明答应我回来就让我辞职开店……”“店生意如何?”说起这个,傅希言就不想哭了:“开在西市,起初生意一般,后来母亲包装成礼盒,送了一些亲朋好友,现在慢慢打开了市场,我正准备多研发几款新味道。”傅轩说:“这不挺好吗?”傅希言也就是在外面受了罪,回来撒撒娇,诉诉苦,也没真指望傅轩把他调回羽林卫。说实话,巡检使虽然苦,但比上下班打开的羽林卫要自由,俸禄也更多。也算有得有失。门房跑来:“四公子,楼无灾楼捕头给您的请帖。”“明日休沐啊,”傅希言嘀咕着,翻开一看:“又是自醉楼?”不得不说,自从傅希言为了摘星房,差点与三皇子产生冲突之后,这间房的生意就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楼无灾不得不改定捧月房。店伙计带着傅希言进房间,楼无灾已经在了,因为牵线成功,楼百战这个中间人功成身退,这次并未出现。店伙计离开后,房间又剩下两人。傅希言说:“总是吃楼兄的,实在不好意思,不如这顿我做东。”楼无灾道:“无妨,傅兄可以下次。”傅希言也不客气,坐下来问:“楼兄这次是有什么新发现吗?”楼无灾道:“宫中收拾陈太妃遗物,收拾出了那幅《百孝图》,我拿来给傅兄看一看。”傅希言也有些好奇自己的画像,便和他一起将画展开,幸亏捧月房大,他们将画竖起来,绕着四周差点围成一圈。傅希言上上下下地搜寻:“楼兄看过画吗?可找到我在哪里?”“并未找到。”傅希言一怔:“什么意思?”楼无灾说:“这幅画上大多数人的脸都对上了,唯有六人,面目模糊。傅兄要不要猜一猜是哪六个人?”傅希言叹气:“楼兄这么问,莫非是‘镐京四子案’中的四位受害人,以及你我?”楼无灾说:“可见我之前的推断并非错觉。”傅希言:“……”我的命只有一条,真的不需要这么多人杀我啊,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