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言还真没有将裴元瑾与刘焕放在一起想过。他知道刘焕这个人的时候,就已经贴上了“姐姐未婚夫”的标签,而裴元瑾嘛,不管是裴少主,还是裴教导主任,那都是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突然说要参考保证书,不免让人……十分期待。回去的路上,他既好奇裴元瑾如何解决武榜的事,又怕打断他保证书的参考思路,一时抓耳挠腮,坐立不安。裴元瑾奇怪地看着他:“为何如此兴奋?”兴奋吗?他?傅希言干咳一声:“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怕他说“不当讲”,又急忙补充:“其实是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应对武榜题名这件事。”裴元瑾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傅希言想了想:“让当事人出来证明你的清白?”“证明清白”这个词用在这里既贴切又不那么适宜,裴元瑾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脸:“是找四方商盟的人。”傅希言近几日经常被戳,感觉有些丢人,不由鼓起脸颊以抗议。裴元瑾戳了下气鼓鼓的脸颊,傅希言被戳得发出“噗”的一声。……裴元瑾似乎挖掘出乐趣,眼睛微亮,又戳了好几下,傅希言投降:“好了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找四方商盟决一死战吧……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裴元瑾耐心地等他吼完一首歌,才道:“四方商盟的消息,应该快到了。”不得不说,他对属下的办事效率还是把握得很精确的。他们刚回傅家在江陵置办的新家,风部就送上了四方商盟的全部资料。包括七路各家的内部秘辛以及互相之间的竞争合作,加起来足足好几本册子。傅希言看得津津有味,啧啧有声道:“辜家也太精彩了吧。二房夫人嫉妒大房能继承家业,为了让丈夫上位,勾引公公,公公却看上了二房夫人的妹妹,想养作外室,两人密谋被机警的妹妹发现,妹妹回家告状,亲家闹上公堂……啧啧,怎么没有后续了?”裴元瑾探头看了眼:“看日期,应该是江陵知府出事了。”傅希言心想,这事出得不巧,知府被抓之前,怎么就不能抓紧时间先给辜家一个结局呢。他又去看下一本:“春江水暖春心动,熊家和太史家的公子都看上了柳家的姑娘,没想到柳家姑娘却想嫁给陈家公子。陈家公子喜欢的是董家姑娘,董家姑娘又想嫁给太史家公子哈哈哈哈……这不巧了吗?形成了一个闭环。唉,四个人的凄美爱情,只有熊家公子是多余的。”可怜的熊熊。他正翻得起劲,裴元瑾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随手写了两封信,召来潜龙组:“一封送太史家,一封送董家。再将鹿清找来。”潜龙组领命而去。傅希言捧着四方商盟的八卦,在旁边好奇地瞪大眼睛:“送的什么信,我可以知道的吗?”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对裴元瑾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小心翼翼了。裴元瑾发现了却刻意纵容:“四方商盟内部并不和谐。太史家与熊家世代交好,同气连枝,是商盟名义上的领袖,董、陈、柳、辜、蒋后来加入,自然抱团。蒋家出事之后,童家由熊家引入,曾引发陈、柳、辜三家的极力反对,董家作壁上观。”傅希言:“……”大家读得都是同一本书,为什么读后感差这么多?裴元瑾将手边的册子递给他:“都在这本里。”傅希言打开,里面满满的干货,都是风部特意划出来的重点。“武榜是陈家的主意。陈家老祖是武王,武榜第一。”“蒋家是太史公与熊家家主联合发起除名提议的。”看着平平无奇,细想却是风起云涌。傅希言突然比照这七家的商路,画了张地图,于是,一切就很清晰了:“太史家和熊家是北周人,生意都在北方。柳、辜、蒋的大本营在南虞。陈家和董家,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主要走的是水路。所以,四方商盟内部的争斗,还是两国之争!”怪不得刘坦渡想不上武榜就能不上武榜,那是因为明面上当家做主的太史家和熊家都是自己人啊。他就说嘛,四方商盟这么大的体量与影响力,两个朝廷怎么舍得袖手旁观!原来他们的竞争不在明处,不在外部,而是在暗处,在内部。“四方商盟由太史家与熊家率先发起,意味着建立商盟是北周的主意。”他点点头,“南虞水系繁多,运输便利,工业商业农业都很发达,加强两国贸易交流,对北周有利。不过南虞也不傻。南虞谍网就是靠着钱庄和当铺经营起来的,说不定背后还有四方联盟几个家族的助力。”北周、南虞两国看似被国内动乱拖住了手脚,各自休兵,而事实上,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两国的斗争从未停止。傅希言想明白这一点,也就明白了童家为何要举报江陵知府。江陵知府有没有罪暂且不论,至少童家代替蒋家出现在了四方商盟中,这就是北周的胜利!两国这盘棋下得太大太广,或许只有南北两位皇帝才能纵览全局,明白得失。只从他的角度来看——来江陵之前,北周与南虞一番交锋后,损失了一位知府,只揪出南虞废弃的谍网,反而使朝中人心惶惶,动荡不安,是吃了暗亏的;来了江陵才知道,北周以勾结南虞、收买知府的名义,干掉了南虞安插在商盟中的蒋家,使北周在商盟的席位从二比五变成了三比四,此消彼长,在商盟中的话语权大大增强了。傅希言说:“你把信送给太史家和董家,是认为他们各自是北周和南虞的代表?可童家加入商盟,董家不是作壁上观吗?”裴元瑾说:“将军自然坐镇后方。”傅希言恍然:“不愧是坐镇后方的少宫主啊。你写信给他们是不是告诉他们,如果不想得罪储仙宫,令亲者痛仇者快,就老实点把你的名字从武榜上撤下来?”如果四方联盟是铁板一块,那裴元瑾的威胁作用就会大大降低,可现在他们内部正上演着你死我活的激烈商斗,对外部力量,自然会谨慎对待。裴元瑾威胁的成功率很高。裴元瑾说:“不,我只是让他们不要太激动。”……傅希言好奇地问:“你想做什么能让他们激动的事?”裴元瑾没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今晚吃鸡?”傅希言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却下意识地问:“什么鸡?”“烤鸡|吧。”裴元瑾叫小桑出去买。傅希言坐着又看了会儿四方商盟那些事儿,突然想起,“大吉大利,晚上吃鸡”是前世一款游戏的流行梗,他还曾情真意切的沉迷过一段时间。而如今,却要花一点时间才能回想起来。……这种变化似乎是近来才有的。他反思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穿越后,少年的自己各路不通,所以格外看重自己前世记忆中的信息,将它们视为金手指,以此来暗示自己并没有穿越成了一个废物,以抵消现实带来的沮丧。可眼下,他实力一日千里,已经是脱胎期的高手,还终身绑定了一位实力强横的入道期高手,前途光明璀璨,故而对前世的执念便在无意中,慢慢放下了。管家听说傅希言身边的小桑出去为裴元瑾买烤鸡,以为府中的菜不合其胃口,立刻上禀夫人,经过允许后,叫厨房做了全鸡宴,在晚饭时送去。他和傅夫人都清楚,傅家如今在关键时期,储仙宫少宫主的助力必不可少,必须招待妥帖。裴元瑾果然领受了好意。傅希言好奇地问:“这鸡是用来招待鹿清的?”他记得裴元瑾除了送了两封信,还邀请了号称江陵第一高手的鹿清上门。裴元瑾没说话,而是看向了屋外天井。随着一阵朗笑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从围墙跳进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里走,脚底的泥沙直接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储仙宫江陵雷部主管事鹿清参见少主!”他一边说,一边往桌上的全鸡宴看去。傅希言隔着桌子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因为鹿清这个名字,以及江陵第一高手的名号,他对对方有个基本的想象——如今看来,和现实完全相反。裴元瑾见他黑漆漆的爪子准备往烤鸡那里伸,立刻飞起筷子打他的手背:“先去洗洗。”鹿清老大不愿意:“每次上储仙宫洗洗也就算了,怎么在江陵,我的地盘,我还要洗洗?再说了,我今天洗了,明天还是要脏,何必费那力气。”裴元瑾拉起傅希言的手:“见过少夫人。”鹿清愣了下:“啊?哪个邵?”裴元瑾说:“少宫主的少。”傅希言尴尬地挥挥手,打招呼。反正,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没个头,次数多了脸皮厚,只要你糗我不糗。鹿清眼睛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了好几遍,然后木着一张脸,转头问:“洗澡水呢?给我凉的,别兑热的,我要冷静冷静!”等他冷静回来,已经是一炷香后了。傅希言看眼前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小伙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总算符合了几分自己的想象,只是那脚依旧有些跛。鹿清朝他拱拱手:“见过少夫人。”然后一屁|股在烤鸡面前坐下,伸手扯了个大鸡腿往嘴里塞,“我先吃几口,再听少主你说,不然我怕一会儿我吃不下去!”裴元瑾给傅希言夹了一块鸡肉:“你也吃。”鹿清一边吃,一边拿眼睛看他们,看到这里,露出嫌弃的表情:“你们这样,我现在就有些吃不下了。”裴元瑾说:“那就别吃了。”鹿清哼哼唧唧地转过脸去。傅希言在金玉楼已经吃了一顿,现在还饱着,就随意动了两筷,鹿清看着又不满意:“少夫人看着也不像不能吃的。”傅希言:“……”裴元瑾淡淡地威胁:“上次这么说的,两颗门牙已经没了。”正用门牙啃鸡腿肉的鹿清:“……”顿时加快了啃鸡腿的速度。烤鸡加傅家厨房提供的全鸡宴,分量委实不小,裴元瑾和傅希言吃得都不多,其余都让鹿清一个人包办了。他吃完,用干净的袖子抹了抹油嘴,打着饱嗝说:“行了,说故事吧,我听着呢。”裴元瑾说:“去把四方商盟的武榜搅了。”鹿清呆了呆:“为什么?”“他们列我入榜。”鹿清有点好奇:“第几?”裴元瑾抿着唇,不肯说这丢人的数字,傅希言代为回答:“九。”鹿清“噗嗤”笑了,一点都不觉得要给自家少主面子:“一个商贾的武榜,少主排名第九,这要是让宫主知道了,怕是能直接杀得这榜片甲不留。”傅希言心想:要不储仙宫派人去打榜,直接从一打到一百,当储仙宫内部榜单得了。当然,这并不现实。为了小小榜单,惊动整座储仙宫上下,反倒是给四方商盟他们长脸。鹿清说:“你想怎么搅?”裴元瑾说:“他们每年都会刻一块石碑。”鹿清懂了,这是要他把石碑砸了:“对面有多少高手?”傅希言有点奇怪。鹿清是江陵雷部主管事,邻近荆门,按理说不该一问三不知。裴元瑾的话直接揭开了他的疑惑:“你多花点心思在宫务上,这也是人生百态的一种。”鹿清习武天赋极高,奈何出身书香门第,而且还是独子,家里死活不肯让他弃文习武,这条腿就是他不肯读书,他爹愤怒之下打折的。折了之后,他彻底放飞自我,干脆不医了。就在每日鸡飞狗跳中,他靠着一本花三两银子买的普普通通武功心法,无师自通地练至锻骨期,又自己把腿给治好了。只是他跛着走惯了,哪怕是两条好腿,依旧喜欢走出一瘸一拐的姿势。锻骨期后,家里人也管不住他,他就离家出走,流浪江湖,机缘巧合进了储仙宫。他认为自己的武道就是鸡飞狗跳看人生,所以喜欢打扮成乞丐混在人群里,满大街看热闹,要是热闹不够多,他就自己惹几桩出来。这么乱七八糟地练着,竟也走出了一条路,两年前就达到了半步武王的境界。只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心境还未到,不肯老老实实地冲击武王境,只希望有一日能顿悟。鹿清嘟哝道:“我可没有个好爹帮我修改武功秘籍……对了,少夫人为什么是个男的啊?”傅希言:“……”对不起,因为他生下来就是男的。裴元瑾反问:“为什么不能是个男的?”鹿清被问得愣住:“为什么不能是个男的,对啊,为什么不能是个男的呢?谁规定一定是女的,”他嘀嘀咕咕,竟似痴了,“我都可以学武不学文,少夫人又为什么不能是个男的?天底下的道理,本来就是人编出来的……男与女,却是老天爷定的哈哈哈……”裴元瑾见他说着说着,体内真气暴动,竟然要直接踏入武王境了,不由伸出手,挡在傅希言面前,生怕他晋升时,闹出什么动静来。然而鹿清已经飞身而起,越过墙头,不知所终了。这变故来得突然又突兀,谁能想到裴元瑾简简单单一句话,竟然还有一句惊醒梦中人的效果。傅希言瞠目结舌地问:“他还好吧?”鹿清此次突破,算是水到渠成,裴元瑾不担心他,却想着自己的事:“得另外找人了。”傅希言看看他,说:“又是想念寿武王的一天。”裴元瑾微感不悦:“为何想念寿南山?”寿南山做了什么?也就是……裴元瑾将寿南山遇到傅希言做的事情想了一遍,眉头微微松开。说起来,的确该尽快解决眼下的事情,跑一趟南虞了。傅希言不知他的心理变化,还在老老实实地解释:“呃,这句话我是帮你说的。”裴元瑾看了他一眼:“我并不想。”“你不是想要找个高手去砸场子吗?”傅希言觉得这人真是多变,刚刚还说要另外找人,自己知道的储仙宫高手又不多……他眨眨眼睛:“你应该不是吃醋吧?”裴元瑾疑惑地看他:“为何吃醋?”傅希言想了想,也觉得毫无道理,尴尬地挠了挠脸:“没什么,那你想好了找谁去砸场子了吗?”“嗯。”“谁?”傅希言好奇。鹿清喜欢吃鸡,也不知道下一位喜欢吃什么,他得提前跟厨房说一声,省的又让小桑跑腿。他腿好了也没多久。裴元瑾淡然地说:“我。”傅希言:“……”少宫主也想不出其他高手了吗?其实在裴元瑾说出那个“我”字时,傅希言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的预感在感知坏事时,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100的正确率。“我觉得……不如,写信……给太史家,把你的……名字取消,掉,何必,自己跑一趟这么累。”最主要的是,自己还要跟着累。傅希言觉得自己坐马车已经坐得屁|股开花、四分五裂、肝肠寸断、魂飞魄散了,居然还要骑马。马蹄飞快,他喊出一句话,吃了一嘴风,还得不到回应,忍不住又喊道:“万一……你动了手,坐实了……名次,怎么办?”这点裴元瑾倒不太担心。别说四方商盟同床异梦,就算所有人都是一条心,也没必要得罪储仙宫。像这次,他们故意放出风声,其实是一种试探,如果他没有任何反应,那他们就大着胆子把他的名字挂上去,借机为自己脸上贴金,若是他反应超出预期,影响到了四方商盟本体,那必然会有个妥帖体面的解决方式。可裴元瑾不想让他们妥帖体面。对他而言,试探的本身就是挑衅。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比武大会最后一日。裴元瑾直接纵马入城,傅希言萎靡不振地坐在他身前。赶路之初,他还能一人一骑,到后来实在吃不消了,裴元瑾便带着他同骑,两匹马轮换。小桑小樟和潜龙组一起跟在后面。一行十几人骑着马,十分引人注目。主持武榜的陈家家主陈德源很快就收到了储仙宫少宫主驾临的消息,不由看了坐在擂台边的长江老鬼一眼,让人把这个消息带过去。韦立命打败长江老鬼那日,现场有不少观众,韦立命根本没有下船,又怎么可能是裴元瑾?可袁秉误认之后,长江老鬼便将错就错地认了。毕竟,四十二招输给储仙宫少宫主不但不丢人,还可以当做一段光荣战绩,总比输给一个无名小卒强。长江老鬼水寇出身,脸皮厚得很,自觉堂堂少主不会为这点小事计较,便是计较,他再说一句“天黑没看清”也就过了,却没想到裴元瑾居然会亲自跑回来。这就让他有点慌张了。他凑近坐在场边的董家长公子董炜,小声道:“公子,我有些肚子痛。”董炜道:“一会儿便是挑战赛了,你早去早回。”武榜前十名是不参与比武的,只有每年打到第十一到第二十名的十个人可以向他们挑战。同一个人,最多只能接受三次挑战。长江水鬼因为是第九,每年都会接满三次,所以一会儿是肯定要上场的。长江老鬼干笑着点点头,正要起身,就听场下一阵惊呼,第十一名已经决出,是位十来岁的年轻少女。“好!”柳家家主率先站起。因为这位少女正是他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已经在江湖上闯下“小观音”美誉的柳珍珍。柳珍珍扫视全场,目光落在鬼鬼祟祟往后走的长江老鬼身上,笑道:“还请老鬼前辈赐教!”她这么一点名,自然将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到长江老鬼身上。陈家家主见他此刻竟往外走,眼底微寒。他主掌武榜,对榜上常客的性格和来历知之甚详,自然猜到长江老鬼这是想要跑。不过既然柳珍珍叫阵在前,长江老鬼避无可避,只能翻身上台,朝她拱手道:“柳姑娘请。”傅希言和裴元瑾赶到的时候,两人差不多要分出了胜负。柳珍珍的武功在年青一代里还算不错,不过对上长江老鬼,终究是经验不足,尤其是今日老鬼打得很急躁,到二十四招时,柳珍珍就露出败相,老鬼一掌拍在她胸前,将她打落擂台。这可惹怒了爱女心切的老父亲。柳家家主忍不住说了句:“放肆!”长江老鬼正要苦笑着告罪,眼角余光扫到了傅希言,顿时背脊一凉。那日天色虽暗,但傅希言的样貌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观战的人群中,就属他看得最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