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是很乏味的,傅希言回想这一年时间,自己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在马车上度过,就是在船上度过,很像参加了一个景点打卡旅行团。他没有向裴元瑾安利前世高铁、飞机的便利,因为他造不出来。望梅止渴的前提是大家都知道,梅子树总会有的,不在前面,就在更前面的地方,而飞机、高铁……根据这个世界目前的发展方向,应该会被飞剑取代吧。说起飞剑,他用傀儡术试过,剑原本飞起来了,自己一上去,就压秤了。裴元瑾的赤龙王稍好些,看距离,大概能托着他去小卖部打个酱油。修行之道,好高骛远不可取。所以折腾了几天之后,他们又回到了脚踏实地、按部就班的节奏,比如双修。说是双修,其实也不太准确,裴元瑾是因为真气过于霸道炽热,导致体温飙升,难以控制,傅希言的作用更趋近于过滤器、降温器,将炽热的真气恢复到正常状态,然后再返还给他,和双修之后,两人功力双双突飞猛进的传说,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双修结束,傅希言躺在床上时,突然想起,要不是宋旗云和唐恭从中作梗,误打误撞,躺在裴元瑾身边的人就可能是班轻语、夏雪浓和那个素未谋面的温娉了。一时气上心头,恶向胆边生,忍不住咬了裴元瑾的肩膀一口。裴元瑾疑惑地看过来:“饿了?”说着就要起身给他拿吃的。傅希言:“……”多么温柔体贴的夫婿啊,这么想一向……就更气了!傅希言接过裴元瑾递来的小点心,愤愤地吃起来。裴元瑾顺手拿了块手帕擦他嘴角里掉下来的碎渣。傅希言横了他一眼,闷闷地说:“我帮你把真气降温之后,你的身体就可以恢复正常一段时间,你现在想找人生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人选都是现成的。当初夏雪浓明知混阳丹没有了,还愿意留在裴元瑾身边,想必也是在期待这种情况出现吧。他忍不住又白了裴元瑾好几眼。裴元瑾皱了皱眉:“为何要生孩子?你想生孩子?”傅希言扭头瞪他:“你当初选择我,不是以为非我不可么?然而事实并不是。”混阳丹是姜休的一种实验发明,它的效果和产生的反应都是姜休推测的。首先,需要一个服用过混阳丹的人进行双修配合是对的。因为进入武王期的裴元瑾长期处于极端高温的情况下,非服用混阳丹的人不可承受。但是,双修之后,裴元瑾会出现五天左右的常温期,这段时间内,对象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裴元瑾眉头紧锁,盯着他的目光瞬间犀利:“我们已经成亲了。”本以为成亲便是尘埃落定,原来在傅希言这里,还会出现“不是非我不可”的变故?裴少主凭借强大的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能力,顿时联想深远。傅希言气势一弱:“你不想有个孩子吗?”“为何要有孩子?”裴元瑾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已经得到了天地鉴,也知道了飞升路,为何还要丧失信心?”傅希言:“……”傅希言悲愤了:“这时候你不应该对我说,爱我至死不渝吗?就算是假的,骗骗我也好呀,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就是为了天地鉴?没想到你是这样现实的男人!”裴元瑾无辜地眨着眼睛,沉吟了会儿,才勉强接通了他的思路:“我爹若非晋升武道之后,以为飞升无望,又没有找到合适的继承人,本来是不打算生孩子的。”见傅希言惊讶的睁大眼睛,裴元瑾不禁低头亲了亲:“本来就是。子嗣是延续香火的后继之人,可你若是不想死,想长生不老,自然就不需要后来者。”傅希言呆了好半晌,才算明白了。两人观念的差异和家庭教育有关。像储仙宫这样全体上下都以飞升为目标的武林门派,自然早早就树立了我要长生不老,永生不死的观念,孩子的存在,就是提醒他们自己的失败。而永丰伯府的家训就是兄弟同心,光耀门楣;兄弟不多,儿子管够。既然秉承人多力量大,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是理所当然。所以,哪怕傅希言的废柴时期,他爹都没有放弃过他。傅希言想通了这点,身体慢慢地往下滑,把被子拉过头顶:“睡了睡了。”不到一秒,被子就被掀开了,裴元瑾冷笑着看他:“你想生子?”傅希言无辜地摇头:“没有啊。”裴元瑾冷静地指出:“你刚刚明明有这个念头。”“……”傅希言深吸一口气,漂亮的眼睛眨呀眨呀眨,语气哽咽地说:“那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不能失去你,所以才患得患失。”裴元瑾默默地望着他。傅希言等了会儿,眼神渐渐闪烁,用脚踢了踢他:“你怎么不说话?”裴元瑾说:“想听你说多说几句。”傅希言真诚地说:“发自肺腑的,一句就够了。”裴元瑾退而求其次:“那你再复述一遍。”“……好说不说第二遍!”裴少主显然对这个答案接受不良,既然傅鉴主不肯再说第二遍,那就只能帮他闹出点别的动静了。傅希言一行人声势浩大,光马车就是二十几辆,经常被误以为是商队,进城时要盘查好几遍,确认他们真的是送亲队伍,而不是逃税的商客。久而久之,傅希言他们都习惯性地遇城不入。不过傅夫人、秦姨都是精细人,东西带得齐全,就算露宿荒郊,也能吃好睡好。同样是赶路,傅希言和裴元瑾都感觉到了明显差异。傅希言特意将小樟叫过来,让他好好学习。小樟难得表情生动,期待地看着他:“我以后还能跟着少夫人?”傅希言一时语塞。小桑小樟之前被他牵连太多次,他于心不忍,才要取消栖凤组,但今后,他和裴元瑾,一个入道期巅峰,一个武王,应该能够保护身边人了吧。他看看裴元瑾,裴元瑾随他做主。傅希言便道:“留下来要打杂。”小樟表忠心:“我特别能打。”傅希言笑笑:“好,我拭目以待。”紫荆书院是北周著名学府之一,坐落在荥州城北,占地广袤,声名赫赫。每年都有学子慕名而来,在书院借读。傅冬温也是其中之一。他租了个两进院落,门口有一株桂花树。正是飘香时节,站在巷口,就能闻到习习花香。巷小路窄,傅希言、裴元瑾和傅礼安三人老早就下了马车,循着花香,在巷子里散步。深秋的午后,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是惬意。傅希言在桂花树下的民宅前停下脚步,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开了,一个干瘦的老头匆匆打开门:“公子……您找哪位?”傅希言见他脸色从惊喜到失落,问道:“你在等谁?”老头瞥了他一眼,冷淡地说:“我家公子不在家,公子改日再上门吧。”傅希言单手抵住门:“我是你家公子的弟弟。”老头上下打量他一眼,摇头道:“我家公子说过,他只有两个弟弟。一个是胖子,一个是七八岁的孩子,您哪样都不占,莫不是个骗子?”傅希言:“……”傅礼安轻轻推开他,站到老头面前:“我是你家公子的大哥。”老头看他,点头又摇头:“你与他一道来,也不可信了。”傅希言脚下微挪,人已经越过老头进了院子,自顾自地逛起来:“是与不是,等你家公子来了,亲自认认不就知道了吗?”老头焦急地追上去:“我家公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傅礼安道:“此话怎讲?”老头说:“我家公子昨天早上出去之后就没回来,以前他不回来,都会让小厮捎个信,如今都一天一夜了,小厮也没见着。”傅礼安问:“去书院问了吗?”老头连连摆手:“小老儿哪敢去那种地方!”傅希言和傅礼安对视一眼,傅希言将裴元瑾拉进院子:“你在这里守着,要是三哥回来了,你让人通知我们一声。”自从得了他的应允,潜龙组栖凤组集体迎来了再就业的春天。裴元瑾看了他两眼,对着空气说:“保护好少夫人。”这个“保护”自然是有多重含义。傅希言干笑一声,拍拍老头的肩膀:“给这位贵客沏一壶好茶。我和你们家三公子的真大哥去书院看看。”老头愣了下:“你果真不是我家公子的弟弟。”傅希言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家公子怎么可能有我这么又瘦又帅的弟弟!美不死他!”傅礼安急忙拉着他往外走:“要算账也等人找回来再说!”他们前面刚出门,裴元瑾就一招手,将潜龙组的人叫出来,让他们去荥州雷部问问。他之前向荥州传过消息,要他们暗中保护傅冬温。他们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傅礼安带着傅希言去了紫荆书院。紫荆书院有些像傅希言前世的综合大学,有专门应试的科考班,也有专门的经义、算学、医术、星象、武道等研究班。傅希言跑去问门房,门房还要反问对方在哪个班级。傅希言正要说“科考班”,就听傅礼安道:“算学甲班。”门房让他们做好登记,便指了路,放他们进去了。傅希言小声问:“三哥不是想要考科举吗?”傅礼安说:“他从洛阳回来就换了班。你这一年都在外面奔波,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傅希言说:“没关系,他也以为我还是个胖子,扯平了。”书院正好是上课时间,两人一路走一路聊,来到算数班外,傅希言一听夫子讲课声,就忍不住扶额:“完了完了,我连数学都听不明白了。”傅礼安无语:“他说的雉兔同笼,你小时候不是还算出来过吗?”傅希言喃喃道:“我果然越活越回去了。”两人站在门口,实在有些显眼,好几个学生在课堂走神,将夫子的注意力引向门口。夫子蹙眉:“你们是何人?”傅礼安行礼道:“晚辈是傅冬温的家人,专程来看看他。”夫子听说傅冬温,面色稍缓:“他请了几日假,已经回家去了。”傅礼安道了谢,拉着傅希言走了,课堂顿时传来一阵遗憾的叹息声。两人走出众人视线,傅希言放慢脚步:“我们现在怎么办?去找院长?”当初傅辅就是通过院长的关系把人送进来。傅礼安说:“先看看这假是谁请的。”如果是傅冬温请的,那他的失联极可能是出于自愿,那就不能算失踪。如果不是,那这里面的文章就大了。两人站在课堂外的树下,静静地看着院中贫瘠的秋色,直到下课。学生看到傅希言还在外面,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正要上来结识一番,傅礼安已经拉着人追上了夫子。夫子见他们还在,也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将他们领回了自己的宿舍。“说吧,还有何事?”傅礼安说:“冬温不在家中,我们一时无人可问,便向问问夫子,他因何事请假?”夫子原本还气他们莽撞,打断了自己的教学,见他们事后还算知礼,知道下课再问,便道:“是他的同窗董必孝请的,说他病了。董必孝今日也没来,或许是带去看病了。”傅礼安问了董必孝的地址,一扭头,傅希言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他原想往外走,转念一想,傅希言若要走,必然会知会自己,他既然没说,多半还在书院里。想着,脚步一转,又回了算数班,果然在树下见到了他。学子们众星拱月,将围在中间,争先恐后、叽叽喳喳地说着。傅希言这边点头,那边笑笑,很快就得到了足够的消息,然后微笑着拒绝了众人的挽留,带着傅礼安无情地走了。傅礼安感慨:“自从你瘦了,我就好像丢了个弟弟,捡了个妹妹。”傅希言娇嗔道:“姐,快别这么说,人家会害羞羞呢!”傅礼安:“……”裴少主,真勇士也!董必孝是荥州通判之子,是本地高官之后,傅冬温与他相交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傅希言说:“书院分了许多派系,但我刚刚问了,三哥一向独善其身,除了接济家境贫困的学子外,很少与其他人往来。爹出任湖北巡抚后,他倒是找了三哥好几次,都没得到回音,即便三哥病了,也不可能找他请假。”傅礼安皱眉:“难道是出了事?若真出了事,董必孝应当不敢请假。”傅冬温到底是从二品大员的儿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必然会被追究到底,帮忙请假的人自然是头号嫌疑人。傅希言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并不太担心:“先找董必孝,问问怎么回事。”傅希言原本还担心董必孝不在家,毕竟多出来的一天休假,不出去嗨就是一种浪费,谁知他还真的就这么浪费了当傅希言听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读书时,整个人都透露出“天下竟还有此等奇男子”的震惊。傅礼安上前敲门。傅希言小声问:“有必要这么礼貌吗?我们刚刚才从屋顶上飞下来。”董必孝的书童出来开门,看见两张生面孔,愣了下说:“你们来找我们家公子啊?”傅希言笑道:“对啊。”书童顿时要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傻傻地让开路。傅希言拉着傅礼安进门,董必孝从书中抬头,看到两人也是一愣,正要问,傅希言已经抢先一步说:“我们是傅冬温的兄弟,听说你给他请了假,请问他现在在哪儿?”董必孝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连忙站了起来,行礼道:“原来是巡抚家的公子大驾光临,门房竟未通报,实在失礼。”他一面叫书童一面将两人引到桌边坐下:“实不相瞒。其实我也不知道傅兄去了何处。这假是他昨天早上托我代请的。”傅希言眼睛微微眯起。美人动怒,便叫人心里生出一些说不出的压迫感。董必孝避开目光,道:“不过我心中也有些猜测,怕是与院长有关。自从院长上次带了学子去洛阳闹事,就遭到了书院其他人的排挤。傅兄是靠着院长关系入读书院的,处境也不太好,还主动从科考班转来了算数班。这次书院传出风声,院长怕是当不下去了,所以我想,傅兄有可能是不想读了。”傅希言心想:胡说八道。就三哥那只狐狸,若真不想读了,也一定会找个体面的借口,比如牵挂父母,回家尽孝,怎么可能拿自己生病请假这么没有技术含量?傅礼安说:“他请假的事,院长知道吗?”“不知道。”董必孝说完顿了下,补充道,“应该不知道吧。院长最近已经不怎么来书院了。”傅礼安点点头,看向傅希言。傅希言微微一笑,从怀中抽出风铃,放在桌上:“说实话。”董必孝说:“我所言句句属……”“实”字还没出口,傅希言已经朝着门扉隔空一拍,门扉顿时被拍了出好几丈。落地时巨大的声响,几乎让整个院子都跳了起来。傅希言看着董必孝惊恐的眼神,微笑道:“忘了说,我在家中排行老四。”董必孝震惊道:“你不是个胖子吗?”傅希言:“……”风铃自己刀鞘里挣脱出来,狠狠地插入桌子。董必孝变色道:“我说我说,我都说!”傍晚过后,天空下起绵绵细雨,雨水落入深坑之中,让原本就衣衫单薄的两人越发湿冷起来。少女幽怨地看向坐在坑对面的青年,小声说:“傅公子,我有些冷。”傅冬温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少女忍不住动了动,傅冬温猛然睁开眼睛,警惕地看过来。少女没好气地抹着脸上的雨水,努力露出自己楚楚可怜的一面:“傅公子,都已经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会有人发现我们。被发现之前,我们,我们就不能互相帮助吗?”傅冬温冷着脸,一声未吭,倒是坑上头冒出一个脑袋:“请问,你想如何互相帮助啊?”少女惊了下,下意识地想朝傅冬温扑过去,眼前突然一闪,多了个背影纤瘦的青年,不等自己碰触,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弹了回去。青年没理身后发生的事,微笑着蹲下|身,看着傅冬温道:“三哥,我胖吗?”傅冬温看着青年绝美的面容,半晌才说:“我腿断了。”傅希言伸手摸了摸他的断腿,确认只是骨裂,才弯腰将人抱起,出坑前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所以我胖吗?”傅冬温无可奈何地说:“请这位骨瘦如柴的瘦公子快送我就医。”傅希言纠正:“是玉树临风。”傅冬温看着他:“你到底走不走?”傅希言踏空而出,董必孝和几个公子哥正惊恐地抱头蹲在地上。傅希言故意停了下脚步,等傅冬温冷冷地扫了那些人一眼后,才朝着城中落脚的客栈方向掠去。“所以,你三哥就是被一个不愿当续弦的小官家千金联合几个无聊的公子哥设计了?她想要生米煮成熟饭攀高枝,偏偏遇到你三哥不解风情,一天一夜都没发生点什么?”洪姨啧啧有声,觉得这故事可比话本精彩多了。傅冬温正躺在客栈的房间里,在傅夫人和几位姨娘的关爱下,让大夫疗伤。傅希言则在隔壁被洪姨拉着说故事。傅希言心想:要不是自己去的及时,又逼供成功,让董必孝写下了认罪书,光是孤男寡女在坑里待了这么久,就说不清楚了。秦姨拍了洪姨一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少说几句。”傅希言见裴元瑾面色阴沉,疑惑道:“怎么了?哪里不对?”裴元瑾说:“哪里都不对。”他之前派潜龙组去找荥州雷部,却发现雷部空了大半,只剩三个武功不过真元期的新人看家,对保护傅冬温之事全然不知情。问及其他人去向,说是剿匪。可荥州一带,哪有匪徒值得让雷部劳师动众?他正等荥州电部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