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路上,两人约法三章,主要是傅希言单方面发言。“先说好,盗亦有道。虽然我们是去做贼,但我们要做有品格、有底线的贼,尤其是我们一会儿要去的是女儿家的闺房,所以,不该看的一概不看!不该碰的一概不碰!只能用眼睛搜寻事件的增项……啊,真相。哎呀,口音出来了。哎呀,傅贵贵的口头禅也出来了……咳,你说说话吧。”裴元瑾抱胸,慢悠悠地走在街上,似笑非笑地说:“我只是一个望风的,风里有什么不该看不能看,不该碰不能碰的吗?”傅希言拽着他腰际的衣服:“要不,咱俩换换?”“好啊。”傅希言冷不防他居然答应了,立马跳起来道:“好你个裴元瑾,平时一本正经,还以为你是北周最后一个好男人呢,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真是北周最后一个好男人,我真是何德何能,何其有幸!”裴元瑾说:“阖家欢乐。”傅希言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冒出这么一句,但这时候点头就对了:“阖家欢乐阖家欢乐。”裴元瑾指着他身后的门:“你说的,戏班就住在门口贴着阖家欢乐的老宅子里。”傅希言转身一看,果然是到了。“嘿,还真是。”他身体正准备往上窜,翻墙过去,就被裴元瑾按住。“我是北周最后一个好男人,所以你不是好男人?”傅希言眨巴眼睛:“我,是好夫人。”他见裴元瑾嘴角微翘,知道是哄好了,连忙道:“事不宜迟,我先进去看看,你在这里望风。要是有人来了,我们就以鸡叫为暗号。”裴元瑾无语:“这个时候计较,是通知你,还是通知来的人,这里有问题?”傅希言说:“那猫叫,小巷子里夜猫多。”裴元瑾:“……”傅希言怕他反悔,直接翻墙过去,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姑娘的房间门口,其实以他的武功,院子里有没有人,有多少人,他都能听到一清二楚,甚至裴元瑾都可以不来,但是……做贼嘛,这样比较有氛围感。小姑娘的房间比他想象中乱,戏服散落得到处都是,梳妆台上的胭脂还打翻了,大部分撒在地上,像一小块红地毯。傅希言在“红地毯”前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一般人的乱七八糟,是随心所欲,稀里糊涂,少了东西也不会察觉,但是,他来这里,就是怀疑小姑娘背景不简单,代入这个设定,在看这“乱七八糟”的场景,仿佛处处都是有意为之,每件东西的摆放都经过精心计算,自己动了一根线,屋主人回来后,也会立马发现。傅希言站了会儿,没想出办法,只好朝门口探头:“喵,喵。”须臾,裴元瑾出现在了墙头。傅希言干笑着朝他招手。两人站在房间里,傅希言里正要解释眼前的情况,就见裴元瑾突然伸出手,朝下虚虚一拍,甩在椅子上的戏服,撒在地上的脂粉,挂在屏风上的外衣……保持着原来的形态,齐齐上升一尺。傅希言吃惊道:“这,是,特异功能?”裴元瑾说:“用灵气包裹住物件,再上升灵气,都是些入门手段,你若是将灵气运用纯熟,也能轻易做到。”傅希言怕他又想出一些枯燥乏味的办法,帮自己练习,连忙岔开话题道:“连屋内都布置得这么谨慎,十有八|九藏着秘密。”他眼睛飞快地搜寻四处,想要往前走,却发现脂粉上升一尺后,直接挡在了他小腿前。裴元瑾看出他的犹豫,提醒道:“难道你一定要站直了、踩实了,才能使出‘碎星留影’么?”傅希言想了想,身体突然向虾一样弯了起来,然后鬼鬼祟祟地跃过飘在空中的“脂粉毯”,落到屏风边。屏风上的那件外衣实在宽大,升空之后像是一顶大斗篷。傅希言路过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停下脚步,又看了一眼。裴元瑾凉凉地说:“衣服下面还藏着一件衣服。”说衣服并不准确,从单薄的布料来看,应该是肚兜。托前世信息爆炸的福,傅希言还是认得的,不过他看得这么仔细,不是因为猥琐,而是因为……线索。傅希言说:“肚兜里好像有东西。”他用了“窥灵术”,明显感觉到里面还藏着一样。裴元瑾将肚兜“降下来”,傅希言想上手,又有些忌讳,忍不住看了裴元瑾一眼,裴元瑾抬手一道剑气,将肚兜割开,里面掉下来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串名单,胡誉也在其中,每个名字后面都有标记,有的是全,有的是半,还有的是无。胡誉是“半”。纸条右下角有小姑娘和容谅的签字。他将纸条递给裴元瑾:“全、半、无,是什么意思?高利贷?有的全还了,有的还了一半,还有的没还?”裴元瑾说:“何不抓住人问一问?”“未必会说吧?”“难道你打算好好商量?”傅希言对言行逼供有些抗拒,万一误会怎么办,又不能把别人受过的伤害抹掉。他说:“要不要注意些技巧?比如说,囚徒困境。”他花了五分钟讲解何谓囚徒困境,然后飞快制定了一个计划。“你去找容谅,我去找……或者我去找容谅,你去找……”傅希言两根手指互相对着画了个圈圈,“我都可以,看你。”大晚上的,储仙宫镐京分部来了个急活,韦立命亲自带队,正对两个人秘密逮捕的人分别进行审讯。傅希言一再强调:“把握尺度,千万不能动手,更不能屈打成招。”韦立命领命而去。傅希言见裴元瑾坐在桌子边,怡然自得地吃着分部准备的水果点心,有些羡慕他的淡定:“我以前不相信有人能够看着泰山崩了还无动于衷,直到遇见你。”裴元瑾递了颗枣给他。傅希言一边接一边道:“泰山就是你给崩的吧。”裴元瑾:“……”韦立命干活效率很高,夜宵还在路上,他就拿到两人相差无几的口供。容谅承认自己正在为北地卖命。容越离开之前,他们就来往密切,容越去了北地之后,还悄悄送信给他,允诺他日北地入主镐京,必然为他升官加爵。小姑娘是北地派来的联络人。那张纸是他们的策反名单。“全”是已经策反的,“半”是正在接触的,“无”是还没来得及接触,但是被列入目标。纸条一式两份,两人各自保管,以后容谅前往北地,这纸就是他的功勋簿。裴元瑾说:“一切都很顺利。”“也不算很顺利,要不是你武功盖世,我聪明绝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找到那张纸。”傅希言说完顿了顿,道,“你怀疑有人在暗中帮忙?”“……”“难道史大人?没想到史大人没长了慈眉善目的脸,却拥有一颗温柔的心。”“……”“不过史大人是怎么会知道我能找到那张名单呢?除非是他亲手缝到度兜里的。所以,还有一种可能……”他看向裴元瑾。裴元瑾拿起最后一个枣子。傅希言凑过去张嘴吃了,边咀嚼边摇头:“套路啊都是套路。”“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故名立夏也。”一大早,傅希言就从厨房拿了煮好的鸡蛋,到处找人比试。碰鸡蛋是有技巧的,傅希言先挑了个尖的,又抓住了快狠准的诀窍,“十步杀一人”,蛋下几乎全是一合之将,充分发扬“独孤求败”的精神。他拿着剩下的鸡蛋,兴冲冲地回院子,就见裴元瑾难得地往外走。“找我呢?”傅希言将篮子递过去。裴元瑾说:“我去接一个人。”傅希言问:“谁啊?我认识吗?”裴元瑾看看他,伸手接过了鸡蛋,淡然道:“你今日还要上值,莫要错过时间。”傅希言伸着手,目光幽幽地看着裴元瑾离去的背影,奈何对方说一往无前,就一往无前,绝不东张西望。傅希言颠了颠手中的蛋,想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管去接谁,晚上不还得乖乖回来睡觉么。哼哼。他也不换官服,就拿着鸡蛋,穿着便服,大摇大摆地坐马车去都察院。他这次回来,都察院上下态度都大不一样,哪怕穿着便服,门房也是恭恭敬敬地请进去。他问:“史大人下朝了吗?”门房道:“禀告大人,今早还不曾见过史大人。”回复格式规范,内容严谨,绝不擅自添油加醋。领导不在,开溜不虚。傅希言点完不是卯时的“卯”就准备给自己放假,出门正好遇到史维良回来。史维良一见他便道:“屋里谈。”傅希言正好技痒,带着心爱的蛋王,兴高采烈地去了,可惜没等他提出挑战,史维良便问起调查进展。傅希言说了田妥和胡誉的关系,至于真实性,因为同僚还没传消息回来,还不好说。“容谅呢?听说你在查他和一个戏班的关系?”傅希言说:“已经查过了,戏班一个小姑娘是他养的外室。当初胡誉卧底,咳,假装是容家的细作时,曾与容谅有过往来。后来容家出事,容谅丢了差事,想找胡誉疏通关系。”史维良敲着桌子的手一顿:“只是这样?”傅希言说:“不然呢?”史维良看向他的手:“你手中是何物?”傅希言道:“蛋。史大人要不要来比一比?”史维良:“……”依旧未求一败的傅希言,带着蛋王,当着领导的面,在立夏温煦的阳光下,翘班而去。因为心里头还惦记着裴元瑾说的接人,他特意去城门绕了一圈,奈何镐京城大,城门又多了,他走了两个就饿了,只好回家吃饭。吃完饭午休。午休醒来练了会儿功。如今他专心修炼《精魂诀》,与梅下影一战,让他认识到魂魄的重要性。尤其那个虎视眈眈他身体的亲爹最后的逃命功夫就是灵魂出窍,他可不得好好学习,以便将来让那位亲爹退无可退么。练到晚上,吃了晚饭。天黑了。然而裴元瑾还没回来。这些天来,一直他在外面东奔西跑,突然换了角色,颇有些不适应。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将屋顶的傅贵贵叫下来,帮忙梳了会儿毛,然后去厨房找东西吃,吃完还给裴元瑾带一份。然而……他还还没回来。傅希言跃上屋顶,和傅贵贵一起在屋顶上走来走去。到月上中天,他终于看到大门口有动静。傅希言连忙从屋顶跳下来,飞快地回到房间,脱了外套,钻进被窝里,枕着枕头假睡。但,不得不说,这个枕头睡惯了,实在舒服,傅希言原本想等门,等着等着就去梦乡里继续等。等他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床另一边凉飕飕的,好像昨晚没人回来过。这都夜不归宿了?傅希言大怒,披上外头就往外面冲,然后就看到裴元瑾睡在外间的榻上,听到动静,正睁开眼睛。“好端端的,为什么分居?”傅希言心里无限委屈。裴元瑾无奈道:“你睡得太香,免得吵醒你。”傅希言想说你不在我才会醒,但昨天事实俱在,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哼哼唧唧地说:“昨天去哪接人,接的什么人,这么晚才回来。”裴元瑾说:“人在隔壁院子,你何不自己去看看?”会直接带回来,多半是认识的人,但傅希言偏要演一段,捂着胸口后退了好几步,“痛心疾首”地说:“你,你你你你你居然将人带回来,让他登堂入室,你置我于何地啊!”“好好说话。”“哦,”傅希言放下手,一本正经地问,“是不是虞姑姑?”忘苦和尚托他送东西,但他分|身乏术,但转交又怕说不清楚,于是在江陵的时候,裴元瑾就修书一封,通知虞素环走一趟镐京。裴元瑾说:“猜对一半。”傅希言高兴地击掌:“寿长老?易长老?景总管?谭……好歹给个提示吧?”裴元瑾说:“柳木庄。”“姜药师?”这的确是大喜,原因无他,傅希言快要凑齐金元丹所需的药材,但炼制丹药需要药师。论技术,论亲疏,姜休都是唯一必然绝对的人选。傅希言说:“虞姑姑是昨夜才到的?”裴元瑾看了他一眼,坐起身:“不是。”傅希言不说话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角还挂着丝丝戏谑的笑意。裴元瑾毕竟是“泰山崩前临危不惧”的人,泰然自若地起身换衣服。傅希言从身后抱住他:“以后我不到处乱跑了。”裴元瑾半晌才轻轻发出了个“嗯”的音。“如果乱跑,就带着你一起跑!”傅希言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一线余地。裴元瑾扭头看他。傅希言干笑:“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裴元瑾说:“容谅的事,你没有告诉都察院?”傅希言耸肩:“反正容谅胡誉与我都不沾亲带故,我不着急,就看谁能憋过谁!”有朋自远方来,在家休息一天。傅希言在心里默默请好了假,就毫无负担地跑去了隔壁院子。姜休还在睡,虞素环已经起了。几个月不见,她精神上好,脸色却憔悴了许多。景罗搞机构改革,审计组也是重点之一,她这段日子累得够呛。所以裴元瑾来信说有事找她,镐京面谈,她二话不说就放下事务,马不停蹄地赶来。傅希言没有一上来就拿出香囊,而是绕着圈子问:“虞姑姑认不认识一个叫忘苦的和尚?”虞素环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不曾听说过。”和尚之前不一定是和尚。傅希言形容了一下忘苦的长相。这次虞素环沉思的时间更长了,过了会儿才说:“说实话,这样的面相,我的确见过两三个,却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傅希言说:“那你会绣香囊吗?”虞素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微微紧张起来:“为何这么问?”傅希言说:“有个叫忘苦的和尚托我送一个香囊给你,还带一句话,他说,送出此物的人,如今在北地。”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虞素环的表情,见她一下子进入了呆滞的状态,美目却很快积聚泪水,摇摇欲坠。可见忘苦和尚不是随便找来一个香囊编故事。傅希言连忙将用手帕抱着的破烂香囊拿出来。手帕打开的一刹那,虞素环眼里的泪珠终于成串的掉下来。她伸出手,想拿香囊,又有些不敢,几番犹豫,才颤抖着将它拿起,放到眼前细细打量。如今的她,视线被泪光模糊成一片,哪里看得清楚,可越是看不清楚,她越是看得认真,几乎要将香囊凑到自己的脸上去了。等一阵轻微的血腥味冲入鼻中,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擦掉眼泪,抓着傅希言的手说:“忘苦和尚现在在哪儿?”她手有些用力,傅希言却没有挣扎,放慢语速,温和地说:“我们在江陵一家私家菜馆见的面,初见面的印象不太好,我们还打了一架,我略占上风,打到后来,他就不肯打了,让我把这个香囊交给你,还带了刚才那句话。”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认识的人吗?”虞素环说:“这个香囊,是我送给我夫婿的定情信物。”傅希言嘴巴微微张开。这句话的信息量委实有些大了,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又或者说,他该不该问。虞素环说:“他真的说送出香囊的人在北地吗?”傅希言点头:“一字不差。”她死死地抓着香囊,半晌才松出一口气,随即,身体便有些站不住了,踉跄着后退一步,傅希言慌忙将人扶住,将她引到后面的凳子坐下。她反手抓住傅希言的胳膊,轻声道:“我一直以为,以为他已经不在了,我一直在为他守寡。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他还活着。他活着为何不来找我!”吼完这一句,她又慢慢地呜咽起来。那是大喜大悲之后的委屈。平日里压抑的情绪突然之间爆发,便有些收不住。傅希言见虞素环哭得差点厥过去,有些无奈地看向不知何时从厢房里出来的姜药师。姜药师看看他们,然后转身走了。傅希言:“……”虞素环哭了大概有小半炷香的时间,哭得两只眼睛变成两个通红的核桃,可精神肉眼可见的更好了。她努力睁大眼睛:“你知道,怎么去找忘苦和尚吗?”傅希言想说不知道,可面对她眼里的光,他怎么忍心让她失望。他说:“这还用你去找吗?储仙宫上下那么多人,分分钟让人把他带到你跟前来。这些年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来找你,都问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许他藏。”虞素环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他那个人,一向自以为是,也该让他吃吃苦头了。”傅希言想起虞素环当初来储仙宫,是带资进组,身份必然不简单,不然也不会让应竹翠忌惮了这么多年。而她的夫婿曾经九死一生,下落不明,现在又出现在北地。带话的忘苦和尚虽然还不清楚身份,但十有八|九和北地联盟有关系。几条线索叠加在一起,虞素环夫婿的身份应该很不一般。傅希言有些猜测,但虞素环没有说,他也就没有问。不过回到房间,他还是和裴元瑾探讨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但是我现在真的觉得……刘焕可能要重新父母双全了?”傅希言摇摇头,“不对。以虞姑姑在储仙宫的地位,要是有孩子流落在外,早就派人去找了,还能等到现在?难道,孩子是别人的?”他脑洞越快越大,脑海已经开始放“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的背景音了。裴元瑾说:“你何不自己去问?”傅希言说:“挖人**不好。”“背后议论就好?”“……那要不你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