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两回熟,招供亦如是。有了第一次招供的经历,容谅和戏班小姑娘没有坚持多久,就乖乖将秘密吐露了个干净。傅希言急急忙忙交差,看窗外天色,盘算现在出发,不知还能不能赶上给楼无灾送行。史维良看着手中这两份比预期顺利百倍的口供,意味深长地说:“这两个细作在北周蛰伏多年,口风甚紧。傅大人一出马,竟然不消一个时辰就让他们开了口,果真精明强干。”傅希言面露诧异之色,凑过去,小声道:“这难道不是史大人事先安排好的吗?”史维良不动声色地压低声音:“何以见得呢?”傅希言说:“胡大人身为禁卫军指挥使,平日往来不知凡几,史大人却只给了我两个名字,其中一个便是细作。这二选一的概率……命中机会,难道不是史大人早就安排好了,存心让我立功?”容谅第一次招供,他便想到了这个问题。查案的过程太顺利,几乎水到渠成。史维良既然已经怀疑到容谅的头上,不可能不踢这临门一脚,所以,只能说明容谅这条鱼是故意从网里漏出来给他抓的。而傅希言不抓,实在是……被坑太多次,坑出了陷阱过敏,但凡别人的精心设计,我就闭着眼睛,坚决不跳。只要不跳,对方就坑不到我。但没想到的是,他都连饭带碗的丢出去了,对方还能捡回来,喂到他嘴里。图啥?到底图啥?史维良不置可否地反问:“傅大人是今天这么想的,还是之前就这么想了?”傅希言一脸真诚地说:“当然是今天,之前我都被容谅给骗过去了!”史维良微微一笑,看不出信了没有。“傅大人上报二人不可疑之后,我本来也放弃了,不想昨日另一个叛徒落网,反咬出了他们。我想着,这案子原本就交到了傅大人手中,让你收尾,也算有始有终。”傅希言“恍然”道:“多谢史大人关照。”我信你个鬼。史维良道:“此次傅大人立功不小,我即刻进宫面圣,陛下或有封赏,不知傅大人可有心仪之物?”傅希言睁大眼睛:“能挑?”史维良说:“万一陛下问起,有备无患。”傅希言激动地戳着手:“那目录呢?”“目录?”“就是皇帝藏品的目录啊。”傅希言露出兴奋的目光,“北周开国至今,也经历好几代了,这日积月累的,宝物蔚为可观吧?”史维良:“……”他原本想着,既然建宏帝已经决定让傅轩去西境,自己就做个顺水人情,让傅希言主动提起,等圣旨下来,自己便可说争取了一番,谁知对方压根不按照他的预想来。他断然道:“陛下珍藏岂是我等可以觊觎的。”傅希言:“……”老史,你敢抬头看看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史维良强行转移话题:“咳,傅将军回京也有段日子了,不知有何打算?”傅希言老神在在地说:“难得休假,在家里躺着也没什么不好的,又不是不发饷。”史维良:“……”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送走史维良,外面天色已然全黑,这时候送楼无灾,怕不是要一路追到江陵城外才能见上面了,傅希言放弃了原先的打算,借着骑来的马,慢悠悠地回家吃晚饭。傅轩也在,傅希言便顺口说起了史维良今日问起过他接下来的打算。傅轩到底在官场浮沉多年,比他更老神在在:“看来陛下已有所安排。”果不其然,夜深人静的大晚上,大半个镐京城都陷入了沉睡,傅希言脱了外套也准备上床睡觉,史维良就带着圣旨来了。傅希言见裴元瑾脸色难看,便道:“你先睡,我去瞧瞧。”裴元瑾揪着他的衣服,不悦道:“你又不在家,去做什么?”看看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不愧是武王啊。傅希言只好窝在房间里,对外面的小厮说:“我和裴少主不在家呢,去别人家屋顶上看星星看月亮……看谁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别人家串门子!”小厮愣了会儿,才会意地去了。傅希言回头看裴元瑾,一脸邀功求赏的小表情。裴元瑾扬起眉毛,将人拉入怀中。赏钱么,也不是不可以。“……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发现小小卧室有燎原之势的傅希言竭力扑火。奈何“纵火者”意志坚定:“我是这个意思。”哪怕史维良选了个夜晚宣读圣旨,但傅轩受封昭勇将军,将被派往西境的消息依旧不胫而走,很快传遍皇城内外。此次傅轩与刘坦渡两人一道回京,却受到两般境遇。就在两年前,他们一个还在禁卫军里挣扎上位,一个已经在南境驻守一方,如今全反了过来,傅家的崛起好似正对应着刘家的没落。城中唏嘘者有之,投机者更多,傅家一时门庭若市,感受了一把“富在深山有远亲”的高调。傅轩应付了两日,实在不堪其扰,当下就收拾东西准备前往西境,只是傅希言打算和虞素环一道北上,就将小桑他们留给了傅轩。傅轩提醒他:“你身上还兼着都察院的差事。”傅希言胸有成竹道:“叔叔放心,我已经想好对策了。”说是这么说,他还是送走了傅轩之后,才去找史维良商谈自己要北上的消息。他去的时候,史维良房里有人,两人正在议事。傅希言只听了一句“顺藤摸瓜”,就故意加重脚步,硬生生地踩碎了两块青石板。……史维良打开门,就见傅希言一脸无辜地站在两块踩碎的青石板边上:“我帮大人试了试,这两块石板太脆,有碎裂的隐患。”史维良了然地说:“是吗?傅大人有心了。”一个官员小心翼翼地从史维良身后出来,路过傅希言时,还刻意停顿了一下,但傅希言要打招呼,他又低着头走了。史维良也没有介绍的意思,招呼他进门:“你来得正好,刚好有个事……”傅希言抢在他派活之前,问:“北地细作这个案子进展如何了?”史维良的话被打断,微微蹙眉,却还是回答道:“已将叛徒缉拿归案,正在审理中。傅大人想要继续追查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按照建宏帝的意思,只要不断给他派活,别让他太闲着便好。傅希言颔首:“我想从源头查起。”史维良关门的动作一顿,合拢门之后,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源头查起?”傅希言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北地近来动作频频,大人难道不好奇原因?”史维良不置可否:“北地狼子野心,预谋久矣。”“但南虞动乱,北周少了南边的牵制,正可腾出手来,全力应对北方,此时并非进攻北周的时机。若说为南虞作嫁,北地付出的未免太多了。”十万大军虎视北境,每日耗费的粮草就不是一笔小数。“傅大人打算怎么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史维良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虽然还未问过建宏帝的意见,但下意识想将人留下来:“北地有意南侵,与北周已成水火之势。傅大人刚从南虞回来,何必再涉险地?”傅希言义正辞严:“精忠报国耳!”史维良被镇住了。大抵是想不到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居然好意思说自己精忠报国。他干咳一声道:“事关重大,还要从长计议。”傅希言明白他要问问上面。为表决心,他补充了一句:“不瞒史大人,其实我从小畏高,居庙堂不如走江湖,地大海阔,来去自由。”史维良干巴巴地说:“走江湖没有俸禄。”傅希言:“……”史维良亲自进了趟宫,将两人对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原以为建宏帝会问自己意见,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谁知建宏帝只说了一句“朕知道了”,便将人打发了。建宏帝面色阴沉。从羽林卫的一名普通卫士,到如今京都巡检使,傅希言的崛起背后少不了他的推动。可时至今日,他做了许许多多,傅希言依旧游离于他的掌控之外,他甚至不能辨认对方是否包藏祸心。他唤来张财发,说要小憩片刻,不许任何人打扰,然后换了一身便装,在胡誉的掩护下,偷偷离开皇城,去了秦岭镖局。秦岭镖局背靠朝廷,自开张以来,一直生意兴隆,连招收的弟子也比往年要多——刀口舔血、行走江湖,当家长的未必愿意,但是让孩子学一技之长,投身朝廷,捧铁饭碗,那就大不一样了。建宏帝拿着秦岭老祖给令符从后门进来,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叽叽喳喳的小孩子,领路的门房解释道:“都是今年新收的弟子,过两天就送去秦岭。”建宏帝心下微沉,有铁蓉容这个饿前车之鉴,他对江湖人的启用便十分谨慎,不让秦岭在镐京建派也有遏制其发展的意思,但目前看来,效果不佳。他跟着门房走到一座院子外面,裘西虹正站在门外仰头看树上的叶子,直到建宏帝走到树下,才转过头来——像是迎接,又像是碰巧。身为武神,他自有他的骄傲,但投身朝廷,又有不得不为之的规矩,只能说,裘西虹为平衡两者,花费了不少心思。“参见陛下。”裘西虹微微躬身。建宏帝亲切地扶起他,甚至微微低头以示回礼:“几日不见,老神仙风采更胜往昔。”裘西虹没有顺势恭维,而是道:“陛下似是遇到了困扰?”建宏帝说:“被老神仙言中了。自从南虞事发,朕日日如坐针毡,看人仿佛雾里看花,知面不知心啊。”裘西虹说:“能让陛下牵挂的人必然不是凡人。恕我斗胆一猜,莫不是储仙宫的裴元瑾和天地鉴的傅希言?”“又被老神仙言中了。”建宏帝沉声道,“朕想知道,当日他们与莫翛然鏖战,究竟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