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西虹沉默了下,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陛下为何有此一问?”建宏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朕不知天下还有何人可信。”从小一起长大的刘彦盛想杀他,睡在身边的刘贵妃也包藏祸心,张辕或许是可信的,却已经死了。天大地大,他身居万人之上,感到的却是无尽孤独,每一次赋予信任,都像是一场豪赌。裘西虹面不改色道:“他们未必与陛下站在一个战壕里,但陛下可以与他们站在一个战壕里。”建宏帝细细品味,若有所悟。“储仙宫与傀儡道分属正邪两道,水火不容。天地鉴老鉴主因莫翛然而死,傅希言继承天地鉴,便是继承了这份仇怨,他若偏帮莫翛然,天地不容。在这两个‘不容’前,他们与莫翛然绝无可能和解。”裘西虹看似没有回答,其实已经回答了。建宏帝这次沉默更久。裘西虹也没有催促,继续看着门前那棵树。这是一棵胡桃树,未到开花结果的时节,树枝上只挂着树叶,并没有太多景致可看,可他看得很认真,仿佛眼前这棵就是能令人顿悟世间**的菩提树。建宏帝率先回过神来:“北面的蒙兀异族,觊觎中原多年,北地利用他们叩关,无异是引狼入室;西陲诸国蛰伏多年,看似安分如家犬,其本质仍是鬣狗,不用铜芳玉从中作梗,只要闻到肉味,就会群起扑咬;南面,南虞内乱初定,难保他们不会以北伐聚拢民心。还有,莫翛然……”说到这里,他突然低头冷笑了一声:“北境有老郡王,南境有海西公世子,傅轩也去了西境。比起当年……朕富有四海,统御一国,不知多了多少胜算。朕受命于天,所遇坎坷苦厄皆为历练。”他看向裘西虹,似乎在等对方的肯定。裘西虹低头避过他的目光,从袖中掏出一张羊皮图,双手呈上:“这是陛下要的新城布局图。”建宏帝又看了他一眼,才接过羊皮图,在掌中摊开后,将图中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反复看了许久,才沉声道:“保真?”“是门下弟子根据新城的断壁残垣还原出来的,大抵不会出错。”建宏帝将羊皮纸收入袖中:“今日打扰老神仙了,朕受益匪浅。”这当然是客套话了,除了真正到手的这张羊皮纸外,他今天抛出去的话题,裘西虹正经回答的只有一个。不过这位秦岭老祖本就谨言慎行,能听他多说一句都是赚的,建宏帝与他相处久了,倒也习惯了。一国之君要告辞,裘西虹即便贵为武神,也要纡尊送一送。两人并肩往外走,既不像点头之交那样,东拉西扯,避免尴尬,也不似熟识多年的知己,依依惜别。他们只是各自沉默着。一直走到门口,裘西虹才突然说:“陛下,同道者无需锣鼓喧天,默默而行也能抵达彼岸。”“若四下无声,如何才知道朕不是踽踽独行?”“若孑然一身,陛下便不战了么?”建宏帝面色微僵,却还是很快展露笑容:“有老神仙在,朕何至于孑然一身呢?”裘西虹躬身道:“陛下所言甚是,我自当追随左右。”建宏帝这才满意。回宫后,他召来史维良:“调傅希言为北地巡检使,探查北地动向,可便宜行事。”顿了顿,问道,“他之前不是问起朕的宝库吗?一会儿让张财发将名录拿来,与北地逆党的名单一道给他。名单上的,杀一人,记一功。”史维良不知建宏帝为何突然放下对傅希言的试探与防范,但他作为下属、上官——简称中间人,自然希望他们俩能和平共处,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拿到名录之后,转手和北地联盟头目们的简介一起送到了永丰伯府。傅轩走后,永丰伯府只有傅希言一个主人,上上下下都由他做主,那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与傅家相关的满城风雨都冲着他一个人打。调职的命令一下来,傅希言就迫不及待地叫管家准备车辆行李:“明天城门一开,我必须是第一个出去的人!”上次出狱都没这么积极过。管家也想好好表现一下,准备了满满当当的八车东西。傅希言看到时都惊呆了:“这……”“北地荒凉,又是战时,据说北方米粮涨了四五倍,依旧有市无价。”管家说,“四少爷还是多带一些备用的好。”傅希言下意识道:“岂不是很容易被抢?”管家道:“四少爷正好大显身手。”傅希言:“……”荒唐!这不就是钓鱼执法吗?!难道他学武功就是为了扮猪吃老虎,打别人的脸吗?傅希言摇头叹息。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选“龙傲天”走的道——人前显圣,打脸升仙。八辆车最后还是被浓缩成精华的两辆。从虞素环到傅希言,都打算悄然北上,半路遭劫这样的事,还是能免则免罢!临行前,韦立命收到消息,大半夜的过来送行,除了口头祝福之外,他还带了一张名帖,据说是在前雷部主管事闭关的密室里找到的。镐京前雷部主管事任飞鹰失踪了很久,有人曾见过他往北去了,原北地风部主管事阿布尔斯朗奉命调查了很久,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没想到线索竟然藏在密室里。韦立命解释道:“密室一直封存,直到前两天,我心有所感,打算闭关一阵子,才在里面发现了这张名帖。”裴元瑾打开名帖,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阵师,宋磊明。傅希言问:“阵师?”在武道如日中天的当下,阵法的用途实在不大,阵师的发展也是江河日下,近两年来几乎已经淡出江湖,若非灵教利用新城布下升仙大阵,大概很多人都忘了阵法的作用。韦立命道:“属下查了一下,宋磊明在阵师中颇有名气,据说他设下的阵法,能够困住脱胎期高手一刻钟。”这就是阵法没落的原因。即便是天赋异禀的阵道高手,在武道高手面前,也只能困住一段时间。固然,当两个脱胎期高手对战时,其中一个被困住,别说一刻钟,哪怕只有一息,也是致胜机会,但是,阵师布置阵法需要时间,而且位置固定,就像是猎人设下的陷阱,对方不踩,便是白费了,在真正作战时,发挥的作用极其有限。阵师自保能力也不强,参与到江湖恩怨中,往往会变成炮灰,久而久之,阵师们便慢慢将手艺发挥到了民用上,比如给家宅设个防盗的阵法,给猎人设个大范围的捕猎陷阱,官兵捉山贼的时候防止逃逸等等,每年做几笔生意,也能满足温饱。宋磊明是少有行走江湖的阵师,传闻他之所以如此胆大,背后靠着好几股江湖势力。韦立命道:“据说,宋磊明也很久没有消息了。”傅希言已经进入“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泰然状态:“反正都要去北地,就一块儿找找吧。”早起出城的人实在太多,傅希言紧赶慢赶也没赶上第一个,不过总算是第一拨。想起上次离开镐京,还是南下,没想到这么快就北上了。“南虞北地都去了,什么时候再去个西陲,点齐周边地图。”傅希言伸了个懒腰,正要靠着裴元瑾补个觉,突然想起昨日史维良给两本册子。北地逆党他昨晚已经看过了。除了北地联盟盟主温鸿轩、大长老张祖瑞有画像之外,其他人只有名字和简单介绍。温鸿轩是云中王的智囊,张祖瑞是前骠骑将军,原本驻守北地,是陇南王的人。这两人各自代表着当年北周一文一武两位王爷余下的势力,也是建宏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弄死他们,连宝库都不惜拿出来当诱饵。傅希言打算好好欣赏一下诱饵有多诱饵。“三尺珊瑚树,啧。”“红宝夜明珠,啧啧。”……“翡翠土。”“灵芝……”傅希言突然一个激灵坐直身体,目光回到上一行:“翡翠土?!”他激动地将名录放到裴元瑾面前,“你帮我看看,上面写的是不是翡翠土?”裴元瑾看着这并不算罕见的三个字,缓缓道:“是。”傅希言不满道:“你一点都不激动的吗?”裴元瑾用面无表情“绘声绘色”地回答着。傅希言手舞足蹈:“翡翠土啊,金元丹最后一味药材!拿到它,我们就凑齐啦!”裴元瑾淡定地说:“既然知道在哪里,那便够了。”“嗯嗯!”傅希言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坑蒙拐骗强取豪夺的念头,不过想到最后,还是乖乖地拿起了另外一本名录:“温鸿轩……张祖瑞……苦面僧……唔,你觉得哪个够换翡翠土?还是干脆上个套餐,把前面的珊瑚树也搭上?”“咚。”车顶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傅希言无语地探出头,坐在车顶的傅贵贵正好也低下头来。“马车要是坏了,就罚你一天不许吃饭!”傅希言狠狠地威胁着,刚缩回头,就听咔嚓一声,一条细细长长的肉色的东西从车顶漏了下来。虽然很快缩了回去,但傅希言还是看清楚了是只慌张的鸟爪子。“傅贵贵!”他吼的有些大声,傅贵贵吓得鸟爪在车顶狠抓了几下,然后,车板咔嚓了几下……整只鸟掉了下来。傅希言无语地挪开挡住视线的车顶板,看看在车里拼命扑腾着想要逃跑的肥鸟,又抬头看看阴沉得随时会下雨的天空,咬着后牙槽问:“这个天你让我坐什么敞篷车!”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