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雁门关之后,傅希言和裴元瑾便跟着岑报恩一路往镐京疾驰。接连数日,人累马疲,恰逢干粮告罄,便就近找了小镇歇息一晚。岑报恩外出补充物资,傅希言趴在窗台边,低头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群。裴元瑾在他身后站了会儿,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傅希言轻轻地叹了口气。裴元瑾说:“累了?”“我在深沉地思索着一个问题。”“嗯?”傅希言张了张嘴,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很多,但临到嘴边,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那千头万绪,前世今生,将他原本就混乱的世界观人生观进行了重新的梳理。他想,在遇到裴元瑾以前,他是很善于思考的,经常三省吾身,如今反省的时间少了,每日遇到的事情多了,各种想法像淤泥一样,生的熟的,大的小的,都搅和在一起,反而让他时不时地钻牛角尖。“我在想,”他放弃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直接说出结果,“以前的我总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改|革发展责无旁贷。”裴元瑾微微蹙眉,似乎疑惑于他哪来的自信。傅希言说:“就好像其他人都在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而我弯道超车,提前知道了前面的风景是什么。”裴元瑾半晌才发出了一个“嗯”来表示没有走神。“可仔细想想,我完全是杞人忧天啊。”傅希言自言自语道,“做个香皂都花了好多年,科技这条路根本走不通。而制度改革……算了吧,我没有圣雄的胸怀,而这个时代也未必需要我一厢情愿的付出。”裴元瑾看着他,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傅希言抓住他的手说:“我没发烧,我很无比清醒。”裴元瑾说:“喝醉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但生病的人没必要否认自己生病。”裴元瑾扬眉,看起来并未被完全说服。傅希言说:“嗯,我刚刚说的只是这几天我思考的众多问题中的一小部分。”“还有什么?”裴元瑾想试试,有没有他能听懂的。“比如人类执着于文明的传承,可天地终究会走到尽头,文明终究也会随之湮灭,人类的执念是否是一场镜花水月。”裴元瑾:“……”他换了个思路:“你今天吃了独食?”“……我没中毒。”裴元瑾已经打算带他去看大夫了。傅希言突然抱住他:“最近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我很自责。”裴元瑾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但我依旧很自责。”人对自己与众不同的那部分,总会特别在乎,甚至高看,傅希言虽然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很久,在这里收获了亲情友情爱情,但骨子里仍因为前世的记忆,而对自己有着更高的期许。好比近来的战事,他明明只是一个江湖人,半个朝廷官,却下意识地将北周皇帝的责任扛在身,暗戳戳地对自己未能提前看破蒙兀与北地的阴谋而自责。这简直毫无道理!裴元瑾抱着傅希言,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给予无声的支持。傅希言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我们暂时可能走不了了。”裴元瑾皱眉,是真的担心:“不舒服?”傅希言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岑报恩买完东西回来,本想叫他们下楼吃饭,发现裴元瑾一个人坐在大堂里,慢悠悠地喝着茶,好奇地走过去:“傅鉴主睡了?”“没有。”“那叫下来吃饭吧。”岑报恩说着就要往楼上走。“不用。”裴元瑾顿了顿,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我已经将客栈包下来了。”岑报恩呆了呆,连忙道:“失礼失礼,是我招待不周。”因为前几日都是风餐露宿,他不知道两人的住宿习惯,以为他们不喜欢外人打扰才将客栈包下来。裴元瑾摇头道:“我们要在这里住几日。”“住几日?”岑报恩微微提高嗓门。他总算记得自己有求于人,和声和气地问,“这是为何?”裴元瑾抬头看了他一眼:“闭关。”岑报恩呆住。身为秦岭派弟子,他当然知道什么是闭关,也知道闭关对习武之人有多重要。但是,此时?此地?他心想这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却也无可奈何。顿悟,晋级,原本就不是人为可控的,不然也就没有那么多低手了。他将买来的东西放在桌上,轻轻叹了口气。晋升武王没有雷劫,所以站在客栈外面的街道上,完全看不出里面即将诞生一位新武王。但裴元瑾完全能感觉到天地灵气正疯狂地涌向客栈,帮助傅希言做最后的冲刺。岑报恩原本待在客栈里唉声叹气,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想开了,还是觉得机会难得,借着灵气浓郁之机,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修炼,待傅希言出关那日,也涨了一个小境界。当然,收获最大的还是傅希言。“一入武王天地换”绝非虚言。登临入道期巅峰之后,傅希言已经有种自己是高高手的自信,但真正跨出那一步,才知道先前的认知完全是坐井观天。别的不说,光是感知,就拓宽了足足十倍,对灵气的运用更是到了如臂使指的地步,周围的灵气全都是亲儿子啊!不仅如此,连驱物术也提升了许多,要不是太惊世骇俗、劳民伤财,他甚至想试试能不能让整个客栈拔地而起,一飞冲天。很快,这些意气风发在他意识到下一步是金丹期,如今只是个筑基之后,就收敛下来。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在裴元瑾面前嘚瑟了下:“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平起平坐了。”裴元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傅希言想起他切武王如切菜的光荣战绩,立马敛容道:“你永远都是我的榜样!这就是榜样的力量!”三人重新上路。傅希言重新开始叽叽喳喳。“其实我觉得所谓的武道,只是一种方法,而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心境豁达,摒除心魔。”傅希言这么说是有证据的:“你看,我选择的武道明明是寻找遁去的一,但这次的顿悟和一二三四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开了。”武王传授经验,多么不可多得。岑报恩听得很认真:“可是很多高手都是依靠武道来提升心境从而晋升更高境界。”“所以我说这是一种方法。比如说元瑾的武道是一往无前……”裴元瑾的武道天下皆知,他就直接哪来举例了,“这是他性格决定的处事作风。如果有一日,他畏葸不前了,心中必然郁闷,也就无法心境豁达,畅通无阻了。”岑报恩犹豫了下,道:“我的武道是有来有往,互不相欠。”傅希言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武道:“嗯,就是不能被人欠钱,也不能欠别人钱?”岑报恩苦笑道:“若是欠了不还,不管是给是借,都会有损我的心境。”傅希言:“……”这武道,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他同情地问:“你在决定武道之前,是不是被人欠了很多钱?”岑报恩木着脸说:“我家原本是开钱庄的,很小就跟着父亲算账,每次看到坏账,就会心痛如绞。我父亲以为我身体不好,便送我去秦岭学武了。”傅希言看着岑报恩,想象他小时候抠门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嗯,其实,咳,这倒是个拒绝师兄弟借钱的好借口。”岑报恩:“……”当从雁门关回镐京的小分队正在路上披星戴月地赶路,想要将之前停留的几日追回去时,裴元瑾送去府君山的信已经送到了景罗手中。虞素环、姜休不在,裴雄极、易绝等人闭关,赵通衢被架空,谭不拘等人又是下一辈,如今的储仙宫完全架在景罗一人的肩膀上。但他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看到信之后,微作沉吟,便收入袖中,去找闭关的裴雄极等人了。虽然傅希言提供了很多晋升金丹期的资料,但纸上得来终觉浅,躬行后发现遇到的困难比想象中更大。于艚、谭长恭都依照傅希言留下的资料,小心翼翼地修复真元,努力重归正途,直到再次召出了雷劫——这次他们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凝神静气地全力应付,起初一切都很好,可就在真元即将成丹之际,雷劫突然消失,于艚、谭长恭功力迅速倒退,竟有散功的迹象,幸亏裴雄极等人轮流灌输真气,硬生生拖住了。可惜治标不治本,灌输一旦停下,依旧会散功。裴雄极等人试了各种方法都没有效果,正考虑让景罗叫傅希言和姜休回来,景罗便出现了。裴雄极正好轮休,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景罗不动声色道:“如此一来,宫主与长老暂时便不能离开府君山了。”裴雄极并未因为挫折而丧失斗志:“我们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难得希望就在眼前,不离开更好。宫中事务就麻烦你了。”景罗不着痕迹地将袖子里的纸条往里推了推:“嗯,我也已经被麻烦了这么多年。”裴雄极脸红了红,嘿嘿干笑了两声。景罗回到住所之后,想了想,招来属下:“请赵组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