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将事情摊开之后,裴元瑾便将事情前因后果写了一封信送到景罗手中,是否转告父亲,相信他会有判断。此外,傅希言建议王昱暗中调查莫翛然的下落。“这个阵法是为了汲取众生魂力飞升,他本人不出现,阵法就不会启动。所以找到源头,也是一样的。”王昱叹气:“要找一位圣师谈何容易。”傅希言有些惊讶。修炼法门不同,称呼也有别,比如修炼至武道最高境界叫武神,器道叫兵尊,傀儡道叫圣师。只是武道大盛,不会武功的人就不太区分,常以武神一概而呼。裴元瑾道:“事在人为。”他面对任何困境都是坦然处之,傅希言早已习惯,倒是王昱,看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欣羡。一往无前,以此为道的人,内心何等强大不屈。似乎受裴元瑾感染,王昱当即下令从羽林卫、刑部、都察院三处调派人手,进行全城搜索。但命令发布之后,王昱又有些犹豫:“人多嘴杂,万一打草惊蛇……”傅希言并不担心:“以莫翛然的阴险,即便你一动不动,他也会主动将你所有可能的动向都堵死。”王昱苦笑道:“如此说来,岂不是做与不做都枉然。”傅希言安慰道:“挣扎还是要挣扎一下的嘛。”王昱:“……”羽林卫、刑部和都察院临时组建的队伍打着调查城中纵火案为旗号,故而叫缉火队,傅希言改了,叫消防大队,代号幺幺九。新上任的消防大队长岑报恩好奇地问:“有何深意?”傅希言说:“好记。”岑报恩:“……”傅希言和裴元瑾担任大队顾问,这是他自己要求的,原本王昱想让他们担任大队长。但傅希言连北地巡检使都想辞,何况再加一份工?担任顾问也只是为了打进内部,探听消息。岑报恩第一次独当一面,干活十分卖力,先将城中客栈、民宿、出租屋全都核查了一遍,光是这一桩,紧赶慢赶地查了半个月。莫翛然没找到,城中治安却好了起来,莫说打家劫舍,连小偷小摸也销声匿迹,百姓不明就里,只知环境变好了,纷纷盛赞今上圣明。王昱是对待世家勋贵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毫不留情,对百姓虽然说不上春天般温暖,但他不增税赋役期,兄弟又被他一网打尽,皇亲不多,狗仗人势的事也就少,所以民间口碑尚可。当然,也有人记得旧事,惦记昔日的云中王、陇南王,多是不高兴的时候逞口舌之快,真要他支持换皇帝,也未必会愿意。傅希言这几日经常“微服私访”,民议听多了,心中一动,骑上马就进宫提建议去了。“你要朕撤走百姓?”傅希言见王昱一脸严肃,发热的脑袋慢慢冷静下来,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是我想简单了。”王昱从龙椅上下来,犹豫了下,才道;“其实,朕何尝没有想过。阵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自然可以离开。但天底下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何况,镐京乃北周都城,弃之如弃国,朕尚且不肯迁都,又如何能弃都。”傅希言刚刚也是从抗灾的角度脑子出发,心血来潮,仔细想想,这是**,与天灾不一样。要是举城搬迁,不说北周威严扫地,百姓流离失所,还有莫翛然从中作梗,事情哪能如预期那般顺利。他从延英殿出来,望着天上流窜的白云,想着还不知道在哪里飘的莫翛然,微微叹了口气。天日尚早,现在出去,还能与裴元瑾一道用膳。这些他忙忙碌碌,裴元瑾也忙忙碌碌,两人只有晚上见面。就那么一点时间,也要用来分析情状。他有些后悔新城之战结束后,光顾着问罪,去府君山时竟没有细心询问经过。班轻语当时应该算“飞升”失败了,却又晋升到了武王境,储仙宫各位做到了什么,又没做到什么,实在令人好奇。傅希言如今是宫中红人,都知道皇帝三番两次召见他,沿途遇到的宫人侍卫都特意与他见礼,傅希言也都一一回礼,只是一个小太监有些不同,行完礼之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偷偷凑过来,小声道:“七公主有请。”傅希言一愣。哪里冒出来的人?小太监自顾自地走了几步,回头见他没跟上来,连忙又走回来:“公主有事相求,请傅公子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随奴婢来。”傅希言总算从记忆的角落里捞起了这位公主,当初他去裴介镇,就是为了寻找这位“私奔”的公主,而公主梦想中的对象就是裴元瑾。尽管——裴元瑾对此一无所知。楼无灾跑完南境去西境,就是为了免当她的驸马。他问:“此事陛下知否?”小太监说:“公子见了公主就知道了。”傅希言抬脚就走,不是赴约,而是出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皇宫这样的宫斗战场,赴约跟赴死似的,哪能随便乱应。小太监似乎没想到他跑得那么快,下意识追了两步,紧接着就连背影也瞧不见了。傅希言回府后,顺口与裴元瑾讲了此事。裴元瑾原本在喝茶,听完后,茶也不香了,幽幽地望着他。傅希言摸着自己的脸:“怎么了?”裴元瑾淡淡地说:“她的夫婿去了西境,如今正缺个夫婿。”“……怎么?想要我保媒拉纤?”傅希言腮帮顿时也鼓起来了,“不是吧,这么久了,她还惦记着你呢?”两人的目光在茶水的热气中一撞,突然都忍不住笑起来。空气中那点点酸味也很快消散于无形。傅希言说:“这位七公主不是善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至于她到底中意谁,或者是为了别的事情,他都不在意。要不是镐京阵法牵扯莫翛然的野心和无辜百姓的性命,他都不想和王昱走得那么近。他想得固然通透,然而树欲静,风不止。第二天,永丰伯府就收到了一封来自七公主的邀请函,与它一起装在信封里,还有一幅画——朱门前站着一对夫妇,正从一个贫苦妇人手里接篮子,篮子里有个哭泣的婴儿。傅希言说:“我上次看到这幅画,是在梅下影的书房里。那时候我正在调查镐京六子案。这个篮子里暗示的婴儿应该是……我?”铁蓉容对莫翛然情有独钟。她知道了金芫秀带着孩子改名换姓,所以想要找出他来杀了。矫情点想,就是他不杀伯仁,但建宁伯的大孙子、二孙子,德化侯次子,还有刘致远都是因他而死。这件事的后遗症极大,造成二姐婚事坎坷,至今未有着落,他忍不住在心里将傀儡道臭骂了一顿。生而为人,不干人事!裴元瑾问:“这位公主为何会有这幅画?”傅希言说:“她住在皇宫里,可能是不小心找到的,也可能是有人故意给她的。不管哪一种,问一问就知道了。”裴元瑾道:“我陪你去。”“好。”傅希言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见多了里的阴谋诡计,他也怕公主一不小心落入水里要人搭救,或是他去了趟茅房遇到公主在那里横躺。两人进宫还是要以找皇帝为借口。傅希言见了皇帝,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便道:“我就是想问问昨天说的撤退还有没有可能?”王昱本以为自己昨天已经说服他了,没想到今天又要重头来,只好将话换汤不换药地又说了一遍。傅希言听得连连点头:“果然还是不行啊。那我还是再想想吧。”王昱说:“听说昨天小七去吵你了?”傅希言原本打算他没发现,自己就不主动说,毕竟这么大人了,打小报告不像话,但他主动问起,也没藏着掖着:“何止昨天,今天也是。”王昱说:“她若是提出非分的要求,你直接拒了便是。让她伤伤心也没什么。”他的想法显然和傅希言开始的想法差不多,都以为是对裴元瑾没死心。“伤伤心也没什么”的另一层意思是动口别动手。傅希言原本就是去探个究竟,自然是笑着应了。他们从延英殿出来,随意走了走,没多久便见昨日的小太监又出现了,还是老套路。傅希言这次跟在她后面。他们毕竟是外男,哪怕是一对夫夫,也不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后宫,小太监带他们去了画院。这并未使傅希言太过惊奇。七公主去过画院,拿到画便不稀奇了,由此可见,她未必知道画中含沙射影之意。傅希言稍稍安心。自己是莫翛然之子的事,他当然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他可能对整个镐京布下一个杀生大阵的情况下。然而一进画院,裴元瑾便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随即书房门开了,站在门槛里的人让他忍不住脱口道:“卧槽!”梅下影倒是神采奕奕,还朝两人招了招手:“茶饮已然备下,还请两位赏光。”正说着,七公主从里面探出头,朝他们哼了一声:“让你们昨天不来,上好的毛尖都浪费了。”傅希言:“……”眼前这两位……又是什么情况?他觉得昨天那句“此事陛下知否”问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