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外云卷云舒。王府大院里,朱高燨躺在藤椅上,手握一卷《册府元龟》,悠闲的翻阅。此书是北宋四大部书之一,讲述的是历代君臣事迹,自上古至于五代,为将来典法,使开卷者动有资益。全一千卷,朱高燨看了两年了,也才看完八十多卷,估计没个几十年是看不完了。吕朝阳入王府后便看到了大院里的朱高燨,躬身行礼:“王爷。”朱高燨的视线依旧放在古籍书页上,随口问道:“那两个姓苏的小家伙,处理的怎么样了?”说是小家伙,实际上苏氏兄弟的年龄比他小不了几岁。“臣已将此二人安顿下来,找了大夫治病,为他二人寻了住所。”吕朝阳恭敬的说道,“他们本是来京城投奔世交,可殊不知苏氏的世交已经轰然而倒,故而想找您讨个差事,只是……臣没有答应下来。”吕朝阳最后还是没有答应苏文的请求。他吕某人这条命,是王爷给的,没有王爷的命令,吕朝阳不会答应任何人的任何事。朱高燨终于舍得放下书籍,澹澹的说道:“这两个小家伙的经历,我看了。倒是与你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他们最起码还有个相依为靠的兄弟,而你……也罢,算他们命好,传本王令,册苏文入王府任仪卫舍人,领一队仪卫。苏武为王府审理,外廷办事。”吕朝阳眼神中闪烁过一点感激:“诺。”朱高燨摆了摆手:“下去吧,本王乏了。”吕朝阳轻轻离开,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那两个姓苏的兄弟撞大运了,一步登天,直接进了祁王府做事,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差事。……影侍阿弃微微皱眉:“你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吕朝阳听得?”朱高燨手捧古籍继续翻阅:“何以见得?”阿弃稍作沉吟,说道:“你这样精于算计之人,从不会无理由的去做任何事。刚才那些话,你若是真想行善事,又何必当着吕朝阳的面说?”“阿弃啊,有时候人太聪明,是会折寿的。”朱高燨幽幽的说道。阿弃并没有把朱高燨的威胁放在心上,继续说道:“吕朝阳这样的亡命徒,看似无懈可击,实则致命的弱点在于心伤。苏氏兄弟的遭遇,与他如出一辙,让吕朝阳有些同病相怜。你现在借着苏氏兄弟为题,提拔这二人入王府,实则是在收拢吕朝阳的人心,让他更加卖命的替你做事。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怕是那苏氏兄弟也是这么想的。一箭双凋,你敢说你没算计这些?”朱高燨摇了摇头,说道:“对于你这样聪明的人,我一般只会用三种手段来处理你。”“哪三种?”阿弃问道。“第一,能为我所用,则收服。”朱高燨竖起了两根手指,说道,“第二,不能为我所用,则杀之。”阿弃又问道:“那第三种呢?”朱高燨嘴角上扬:“不能为我所用的女子,则娶之!”阿弃先是一愣,笑道:“好一个色鬼!”朱高燨看了一眼阿弃苗条的身材,遗憾的说道:“可惜你不是女人,还好你不是女人。”阿弃面具下的真容微微颦眉:“什么意思?”朱高燨悠悠的说道:“身材这么好,可惜是个男人,也幸好你是个男人,否则别人家的婴儿吃母乳,你们家的婴儿就只能啃石板了,你是真平啊!要不然我还会以为你这面具下的真容是女子容颜了!”“去死!”阿弃大怒。……论收买人心,朱高燨的脑海世界里有三个人格最擅长——嬴政,李世民,曹操。政哥的用人之道没办法学,这是人格魅力,他随便往那儿一站,就会有无数人五体投地的膜拜,这样的人一千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千年前的咸阳城,嬴政和追随者们,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们意念合一,有着共同的志向,横扫六合!至于李二李世民,用人之道是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此乃帝王之道。曹老板的用人之道更是尿性,用人不疑,疑人杀之。而朱高燨的用人之道,则是遇到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来收买人心,撒的种子越多,苗圃才会越大。……翌日,清晨。户部尚书夏原吉喜气洋洋的走进了御书房,俯首行礼:“臣夏原吉,参见王爷!”朱高燨看到夏原吉如此高兴,不由有些意外:“夏大人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大喜事吗?”夏原吉脸上的笑意难掩,拱手说道:“王爷,福州飓风,平矣!”“握草?”朱高燨愣了一下,“这么突然的吗?”前两天福州的台风还闹得沸沸扬扬,文华殿里乱糟糟的,这突然就平定下来了?“王爷,这是真事!”夏原吉激动的说道。这是太邪乎了,邪乎到夏老抠都以为是朱高燨请神了。当时这位户部尚书大人问祁王,福州台风当如何处置,祁王直接来一手“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给夏大人看傻了。没成想,这还没过几天,福州台风真就忽然消散来!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夏原吉现在也有些怀疑起了这句话的真伪。难不成祁王真有呼风唤雨的神仙本领?丫也太邪门了!现在文华殿里都在传这事,说祁王是大罗金仙下凡,身携天命,他跟天帝陛下商量了一下,老天爷还真就不闹天灾了!朱高燨思忖道:“这马上也就要过年了,飓风平息,此乃国家之幸,让礼部安排一下,告祭天地,以贺来年。”祭天大礼,与其说是祭天,不如说是祭人。朱高燨本人是个无神论者,他认为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但在古代,十个人里有九个人是封建迷信的受害者,认为一切自然规律皆因天命。比如一个人莫名其妙的生了病,他的第一想法不是去找大夫,而是去思考自己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天公老爷,老天爷给自己降罪了。当然,前提是他有钱找大夫,这年头看病的钱哪怕只是出诊费,都足够寻常一家三口一个月的伙食费,故而大部分平民生病后全靠硬抗,抗的过去皆大欢喜,抗不过去吃席吃席。靖难之前朱棣在燕王府忽悠小兵们跟着自己造反,他的口才一向很好,忽悠人这方面是专业的。正当朱棣说的口若悬河天花乱坠的时候,忽然起了大风把房瓦给吹飞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小兵们却面如土色,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老天爷都在反对他们造反。幸亏姚广孝这老和尚脑袋好用,当机立断的说道:“真龙飞天,定有风雨相随,瓦片落地,此乃祥瑞!”就因为一阵风掀翻了房瓦,朱棣就得好说歹说的讲半天才能把事忽悠过去,可见大明朝的百姓们受封建迷信的荼毒有多深。而现在朱高燨举行祭天大礼,真正的目的不是谢谢老天爷您把风给收回去了,而是告诉黎民百姓:大伙儿都看见了,老天爷都在罩着我大明,牛逼不牛逼!我可警告你们,要是你们谁有什么坏心思想着造反哗变,劝你们好好想一想,你这是逆天而行,直接一记五雷轰顶噼死你丫的!“臣明白。”夏原吉点了点头。夏大人不信神,信的是儒圣。可笑的是,纵观朝堂文武百官,包括皇帝在内,大都是无神论者,但他们全都在竭力的去让百姓们信神。在百姓们心中,皇帝就是真命天子,金龙转世,皇帝若是发怒,老天爷就会震怒,仿佛皇帝无所不能,有三头六臂。但实际上朝堂上这些人心里都很清楚,皇帝老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天天上早朝,也没看到皇帝露出来个金龙爪子。皇帝与百姓一样,都是普通人。但是他们需要让平民百姓相信,皇帝是天命,忤逆天命者,天罚之!……鸡鸣寺黑衣宰相与皇帝对坐博弈,一旁有汉王在服侍,棋盘上黑白纵横,朱棣两指捏着白子,却不知该落在哪里,陷入了沉思。“皇帝,你输了。”姚广孝平静的说道。棋盘上,有姚广孝操控的黑子如虎,已经死死的咬住了白龙的咽喉。汉王佩服的看了一眼这黑衣僧人,谁都知道朱棣是个臭棋篓子,但无论是谁和皇帝下棋,都只能刻意相让。唯独这黑衣宰相,和皇帝下棋时是真敢嬴,一点都不留情。“不,朕还没输。”朱棣轻轻的将棋盘上的黑子扫去两枚,本来已经陷入绝境的黑子因此得以喘息,“朕还可以悔棋。”姚广孝苦笑道:“你这不是耍赖吗?”“下棋,你赢了,做人,我赢了。”朱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洋洋自得的说道,“不择手段,才是取胜之道,一味的按照规则去行事,怎么可能永远的赢下去?”能把耍赖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也就只有朱棣了。朱棣落下一白子,犹如一柄利剑插在了棋盘上的黑虎腹地,漫不经心的说道:“是吧,汉王。”汉王愣了一下,一时间,他竟分不清楚皇帝这是在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