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了合约,在官府办理了过户契约后,在官府的见证下,葫芦寺的主持就先付了八成的价钱,余下的两成等甄家搬出去后再支付,双方约定这时间不能超过半年。崔嘉在和主持商谈的时候,他派往金陵城的下人就已经寻到了几处合适的宅子。崔嘉亲自往金陵城走了一遭儿,选中了其中一处,不在特别热闹的地方,三进的院子,带着个不小的花园,门前就有条又宽又深的小河,四周也算空旷,基本上不会有发生火灾的危险了。崔嘉很满意,比起小巧精致的姑苏城来,金陵开阔大气,龙盘虎踞,更加对他胃口。崔嘉和那房主商谈,讨价还价后,用还算公道的价格,谈下了这宅子。签了和合约,下了定金后,崔嘉又匆匆返回姑苏城,打点后续事宜。身边的下人把他的举动看在眼中,都生出些敬畏之意来。老爷自打小姐走失,痛定思痛,是精明能干了许多!若是他早日拿出这等果断来治家,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等惨剧呢,唉!等到行李打点得差不多了,崔嘉才派人去老丈人封肃的庄子上告诉了一声,不然那礼仪上就说不过去了,不能让人留下把柄来,古代社会里不能不顾虑这些。封肃闻言,大吃一惊,他不明白女婿怎么会忽然起意迁居金陵城,而且事先别说和他商议了,连知会一声都没有。这都卖了宅子,收拾好行李了,才告诉他。这算什么事,还把他这个丈人放在眼里么,亏他还是个读过书的人!封肃怒气冲冲地来到了甄家,女婿家境富足,人又宽厚散漫,他这个丈人每年都能从甄家得到了不少好处。虽说女儿不会把甄家的银子搬到封家来,但逢年过节的节礼还是挺丰厚的,女儿有时还会私下贴补些。他可不愿失去这笔外财,就算阻止不了,怎么的也想要捞些补偿回来。听着父亲气势汹汹地责问,温和的封氏只嗫嚅着劝解了几句,不敢反驳,求助地转向丈夫。看着眼前面色难看,目光中隐藏着不满和算计的老者,崔嘉脸色一冷,书中此人可是个贪婪无情义的小人,虽是长辈,也不值得尊重。这样的人,就是个隐患,越早撕捋开,日后的麻烦越少。本来崔嘉还琢磨着如何找寻时机,现在封肃自己主动撞上来,那是正中下怀。“丈人为何如此生气?”崔嘉可不是那儒雅守礼的老好人甄士隐,不惯着谁蹬鼻子上脸。他冷声道:“方才太太不是已经和丈人说得很明白了么,难道丈人不愿意让我们夫妻早日寻到英莲么?”封肃闻言一滞,他想不到一向温和的女婿会这样回怼自己,不禁恚怒起来,道:“自然不是!但你夫妻为何这样的大事事先不与我商量,眼中还有我这个长辈么?”“丈人这话真正有趣!”崔嘉淡淡地道:“此乃甄家的家事,我乃是甄家的一家之主,我为何要事事向丈人请示?难道我是封家的上门女婿,还是我们夫妻要依靠着丈人过活?”封氏忍不住为难地轻声道:“老爷,你不要这么说”她觉着父亲这样是有些咄咄逼人了,但也不想丈夫因此而与她娘家生出嫌隙来,封肃毕竟是她的父亲。”丈人,英莲走失之时,你不过是派了儿子来上门粗粗问了一回,此后就再无表示,没帮咱们一点儿忙。此番,却因着我们迁居金陵城而亲自上门问罪,委实让人想不明白!”崔嘉冷嗤了一声:“此事已成定局,丈人就无需多言了!”封肃被崔嘉的话堵得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好好,你们要走,我也挡不住,我只是已经风烛残年,舍不得女儿远离膝下罢了!你离开姑苏,何须要卖了这祖宅?而且即使要卖,何不先告诉我,这宅子卖给自己人,不比外人强么?”这才是你生气的原因吧,想着三文不值两文地得到甄家的祖宅,料想着自己开口了,那绵软不通俗事的甄士隐也不会和丈人算得那么清楚,可以乘机发一笔外财。“丈人,那是我体谅您啊!”崔嘉呵呵一笑:“这宅子我卖给了旁边的葫芦寺,还要求他们在佛前不间断地为我们点长明灯念经祈福,也因此没选那个出价最高的富商。但主持最后也出了一万两银子,丈人家中虽然殷实,但这样一大笔钱,一时是拿不出来的吧?我深怕丈人因为要为了我们分忧,咬牙出个高价来买下这宅子,岂不是会因此拉下饥荒来?我不能占了丈人这个便宜,因此,不和丈人言说此事才是最好的!”“我们不会回转姑苏了,卖了祖宅,才有银子在金陵城里置办宅子。金陵居,可大不易啊!”崔嘉不动声色地点明了封肃的算计,但又让他悻悻地无话可说、“你们走了,这里的产业如何处置,也准备一并卖了?”封肃尤不死心,想起了甄家的田产。他若揽下这买卖,也能上下其手,沾到许多油水。自家这个女婿,出身富裕之家,只依靠田租收入,就能过得逍遥丰足。他是个散漫良善的人,对经营之事并不擅长,也懒得理会这些,自家就是做了手脚,他哪里能识破其中蹊跷?封肃心中这样盘算着。但是,崔嘉的回答又让他失望了。“田产不卖,这是我们以后的衣食来源,不断下蛋的金鸡,岂能目光浅短,贪图一时之利?”崔嘉一本正经地道:“丈人不必操心,我已经安排下了得用忠心的下人,留在姑苏城里,专门打点田庄经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而且,我也并非就此撒手不管的,每年我都会回姑苏来监督查看,防人之心不可无么!”说着,脸上露出沉痛之色:“英莲丢失之后,我痛定思痛,若不是我素日太宽和不管事的缘故,或许下人们便会谨肃一些,英莲就不会遭此劫难了!”崔嘉在单位办公室工作了多年,和各色人等都打过交道,是经过社会历练的,他对人心世情,感悟颇深。甄家在姑苏的田庄,良田不少,每年租给佃农们耕种,甄家照常例收取田租。江南一带是鱼米之乡,风调雨顺,收成比较稳定,田租收入就很可观。崔嘉仔细挑选之后,留下了两个下人来打点经营收租之事。这两人是甄家老仆,向来忠厚靠谱,崔嘉给他们月钱增加了三成,提高了待遇,又许诺他们,若是两人办事不出岔子,没有贪占甄家的便宜,每年还可以额外给他们一亩田的收益。若是能好好地干上十年,他就把十亩田的田契转到他们名下去,而且把身契发还给他们,让他们做回良民。之后,他们还愿意留在甄家,自己就继续雇佣他们,还做原来的事情;若是不愿,也尽可以去另寻前程,自己绝不阻挡,大家好聚好散,留着情分。但是,若是这十年里,他们做出欺瞒侵害了主家的事来,那对不起,许给他们的田地当然就泡汤了!没有自由身的奴仆做出这样的行径,被主家送去官府,必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打板子,流放,卖去偏远恶劣之地去做苦力等等,那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还会连累了阖家大小。还有,崔嘉特意留下了两人来料理,就是让他们彼此制约,防止一人独大,可以从中做手脚。这两人被崔嘉这手段震慑,老爷经历了失女之痛,可是精明厉害了不少!要怎么说读书人了不得呢,人家以前那是藏拙,不露峥嵘呢!再说了,老爷也不亏待他们啊!十两良田,那是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一份稳定家业啊!在江南,好的田地是很难得的,鲜少有大户人家卖田的。拿着银子,你也没处买去。以后子孙只要不偷懒败家,就有一口饭吃!所以,这样恩威并施,后来这两人留在姑苏城,是兢兢业业地做事,也丝毫不敢在银钱上弄虚作假。十年之后,崔嘉也没有失言,果然放了他们的身契,每人给了十亩良田,这一段主仆之间的诚信事迹,传为佳话。女婿这样安排,明晃晃地就是不相信封家。眼见要占不到便宜,封肃心中气急,立刻表明了不若由封家帮着照应甄家的产业!喏,你大舅子在家中也没什么事,就让他来料理,也能增加些进项,这样的好差事怎么能便宜了那些奴仆下人呢?莫非你是信不过岳家,还是不顾情分,不肯提携亲戚?说话间便夹枪带棒起来,语气中带上几分威胁,也是平素里甄士隐太好说话,这固有印象让封肃一时转变不过来崔嘉淡淡地道:“丈人,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不好言而无信!大舅子要专心打理封家产业,不能让他分心!”封肃气怒:“你!”封氏左右为难,不忍见父亲失望,只得向崔嘉恳求道:“老爷,不若”崔嘉却打断了她的话,封肃这样的人,他半点不想与之有什么牵扯,早点了断了他的心思最好。如果现在撕破脸,以后就是自己不小心露出些错漏被发现,那时就是封肃出去宣扬,也无人会相信的。“我意已决,不必多说了!”崔嘉淡淡地道,摆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来。封氏是个温柔心善的好人,但是,着实有些绵软糊涂,看不清自己父亲的贪婪无情,不然,也不会沦落到那般结局。所以,崔嘉必须要敲打敲打她,也是做给封肃看。“出嫁从夫,太太,难道你没学过女则么?若是太太不愿,那就留在姑苏城吧,我一个人去金陵,每年不会少了你的衣食柴米的!”崔嘉说出了这句重话,立刻让封氏脸色一白,再不敢多说什么。封肃不意女婿现在这样强硬,气势顿时削减了几分,语气和缓了下来。封肃又舌灿莲花地劝说了一回,见崔嘉是铁了心地不为所动,着实是无计可施,最后,只得气哼哼地回去了。走时,还不忘了带上封氏给他准备的临别赠礼,敷衍地嘱咐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封氏眼中滴下眼泪来,一面是伤心父亲的薄情,觉着难堪;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惶恐,丈夫从未像今日这样对待过他。他,他是因为英莲和自己袒护娘家而厌憎了自己吗?“太太,你今日想必也看请了丈人的心思。”崔嘉明白封氏的想法,出言安慰她道:“我并未怪你,但重症需下猛药,我只想让你醒一醒!摒弃了一切麻烦,咱们才能安心专心地去寻回女儿。”封氏,崔嘉会照顾她一生,但是,两人之间,也并无太深的情分。她不是英莲,崔嘉对她没有那么多的悲悯和责任,甄士隐也并未提起封氏,不知是因为英莲和封肃而对她也因此怀着心结的缘故。所以,崔嘉希望封氏能拎得清,别拖后腿,两人应该同心合力地为寻回英莲而努力。他不希望和她因此起什么纠葛,若是如此,吃亏的人其实是封氏。这个时代,对于女子太不友善了。但崔嘉首先要保证完成甄士隐所托,回到自己的世界,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所幸,封氏心中,还是女儿和丈夫更加重要,她抹着眼泪,郑重地应承下来。崔嘉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