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每日里发生的事情不少,随着各地的举子汇集,大家四处拜座师,探消息,更是乱纷纷一片。其中有些事情虽然在大众里不显眼,但是在某些人群中,还是掀起了一阵波澜。这一天,年轻跳脱的忠顺王兴冲冲地来到了忠孝王府上。忠顺王和忠孝王是嫡亲兄弟,都是宫中淑妃所出,忠孝王排行第四,为兄长;忠顺王是弟弟,排行第六。两人素来很亲近,忠顺王对这个一直很照顾自己的严肃勤勉哥哥很是亲近信服,他也知道哥哥面上淡然佛性,心中却深埋着雄心壮志,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是很有想法的。“四哥,四哥,你知道么,老二可是遇上了糟心事呢,不得不硬着头皮责罚了自己的长史呢!”忠顺王笑着对忠孝王道。“哦,这是怎么回事?”忠孝王顿时生出了兴趣。“四哥,你知道江南的皇商薛家吧?”见忠孝王似乎有些迷茫,忠顺王提醒他道:“就是那和宁荣二府的贾家、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家有亲的紫薇舍人薛家啊。”“哦,是他家啊。”忠孝王神情淡淡的。这些人家都是开国武勋,但薛家在他们中地位是最低的,得到的好处恩典也最少,不需要多关注。盖因开国之初,薛家本是普通商人,先祖有见识,自愿拿着自己的家产帮助□□皇帝准备军需,保证了军队的后勤,因此立国后也得到恩赐。但这后勤上功劳是没法和军功相提并论的,因此□□皇帝只赏赐了薛家先祖一个虚衔和皇商的名分,虽不显赫尊贵,但能很稳定地赚到大量银钱,也很实惠。这几家武勋们是父皇信任的,早年父皇与忠义亲王亲密无间,这些武勋在父皇的示意下,心照不宣地站在忠义亲王身后做他的支持力量。到如今,两者都很难分离清楚了。这些武勋对忠孝王向来态度平淡,忠义亲王对这些武勋也没有什么好感。“是那薛家给咱们忠义王爷又献上了什么好东西了么?”忠孝王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是咱们忠孝王爷问人家要东西,结果给人家回绝了,还被挤兑得不能发作,拿着王府长史当做替罪羊,责罚了一番。”见忠孝王生出了兴趣,忠顺王立刻滔滔不绝地讲开来了。“四哥,薛家有两个嫡子,如今已经给分了家。次子薛淞,别看生在皇商之家,却是个会读书的。三年前就在会试中榜上有名,但因生病放弃了殿试。今年再次上京来参加殿试,怎么也跑不了一个进士的功名。”“这倒是少有的,武勋之家里,有功名的,怕只有寥寥一二人吧?”忠孝王点头道。“嗯,宁国府的贾敬是个举人,这科会试准备下场,但他年纪已经过了三十了。听说那薛淞三年前也就二十出头,如果当时不出意外,那时就成了进士了。贾敬比起他来,可是差了一大截呢!那薛淞考举人时的座师是礼部吴侍郎,据说两人师生关系颇密,薛淞回到金陵城后,还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此番,吴侍郎还出面维护过这个弟子!”“说起薛淞,四哥,你知道那‘陈芥菜卤’吧,就是那薛淞在回金陵后,亲自跑去长宁寺去详细调查记录下来,以薛家的名义请金陵府尹上了折子,向朝廷献上了此法,薛家也因此被封了个爵位。虽然只是个一等男爵,但薛家自此改换了门庭,也入了贵爵之列,都是薛淞的功劳。哦,对了,薛家还被允许进行东南海贸,反正朝廷只是给了了名义,惠而不费!”“看来那薛淞倒是个肯干实事的,想不到歹竹还能出好笋!”忠孝王沉吟着道。他对那些勋贵子弟们向来看不上,比如那贾家的贾赦,王家的王子胜,都是淫奢无用的纨绔!就这还是嫡长子,也是他们父母不积德,生出这样糟心的东西来,啧啧!王家的王子腾倒是个人物,有本事,偏生他只是嫡次子,王伯爷因此放逐王子胜去了金陵,以避免兄弟阋墙,保证王家的传承。王伯爷是个有决断的,这忠义亲王这几年来行事越来越不能让人心服了,但皇家却比不得伯爵府,处处要讲大义名分。忠义亲王是嫡长子,只要没犯大过,那想要扳倒他,不是易事啊!“这薛淞和忠义亲王之间发生了何事?”“薛家不是被朝廷授予了海外贸易的权力么,薛淞就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广州创立了东南商号。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一位南洋海商。那海商感激,卖了一棵千年檀香檀木给薛家商号。那可是极珍稀的好东西啊!”听到此处,连忠孝王都有些动容了。檀香檀木寸木寸金不说,那寓意也是不同的。“谁知那王家王子胜知道了,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忠义王府长史献媚。后来么,那长史就写了书信,派人送到薛家,要薛家那这檀香檀木给老二打造一具精美棺木。”“檀香檀木棺木?”忠孝王悚然变色:“那可是帝后和太子才有资格用的啊,老二好大的担子!这薛家是怎么处理的?”—这是两难,要么是得罪了忠义亲王,要么就不顾朝廷律法。不过,那些勋贵们不管律法的事还少了么?“薛家接到信后,随即薛家就分了家,薛淞拿了三成产业自立门户,他要了那刚刚建立起来,还不知好坏的东南商号。这次上京,他只去了姻亲王家一趟。贾家那里,就只命管家把嫂子送给贾家二儿媳的礼品送去,自己没有上门。”“后来,他专门挑了老二去礼部办事的那一天,提前去等候。礼部的人知道他与吴侍郎的关系,也就任他在那里了。老二出现时,他上前去拜见,表明了身份,又拿出那长史的书信来,说了那长史对薛家的威胁。言道,那长史必是狐假虎威,自己私下里做的手脚。这怎么会是殿下您的意思,殿下是受皇上亲自教诲的,岂能不明白朝廷和宫里的规矩律法,把这把柄平白送到御史手中去!这长史包藏祸心,妄图陷害殿下,万望殿下明察!薛家就想揭露这长史的真面目,但只担心千里迢迢,会被他巧言如簧地辩解过去。因此,他选择趁着上京殿试的机会,当面向殿下揭穿此事!”“老二万没想到薛淞有这样的胆子,给他来了这一出,当时就有些懵了,脸色也极不好看,据说那薛淞却是一本正经的,诚恳地看着老二。”忠顺王幸灾乐祸地笑着道:“此时,吴侍郎出现,了解了情况后,先是责备薛淞不顾大局,殿下公事要紧,这属下不法之事,回头再禀告不迟。当时你拜访吴府时,就应该告诉我的,由我转告殿下。这样的属下,被早日揭穿了,也是一桩好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殿下还要奖赏你呢!”“当时薛淞就回答道,那日上门,老师处尚有他人,实在不方便多说。本打算日后再寻个好机会的,但那长史又派了人去住处威逼,只得行此无奈之举。请殿下和老师见谅!”“吴侍郎又转头劝说老二,给薛淞开脱。意思是若是薛家当真屈从了长史的威胁,办了此事,那可就是僭越之罪。不但薛家要遭殃,连殿下也会被牵连处分,大大有损殿下清誉云云。殿下是仁厚,但若是太过宽容,宵小们肆意妄为,最后也会被认为是殿下指使的!”“老二回过神来,明白此事不能声张。只得装模作样地表示御下不严,是自己的过错。但此事他是完全不知情的,那长史自作主张,是另有私心,还是起意要谋害自己,回去后他立刻严查!硬着头皮谢过了吴侍郎,还特别夸赞感激了薛淞几句。道他是个刚直之人。等到殿试之后,再请他上门作客。”忠顺王啧啧了两声道:“想不到那薛淞竟是个敢作敢为的!”忠孝王沉思道:“薛家这样就不怕惹怒了忠义么?你说,薛家分家了,那东南商号给了薛淞?”“如果是这样,那等于是薛淞一人的行径,他自己承担下了这责任。若是日后忠义怪罪,薛家尽可以撇开他!”忠孝王感叹道:“他只怕也是立意要走文臣的路了,也以此举和武勋们做个切割!!”—文臣不畏权贵,风骨凛凛才是受到推崇的。此事传开后,老二也不敢对他下手。至于以后如何忠孝王眼光闪烁。“那他也是个聪明的,置于死地而后生!”忠顺王明白哥哥的意思,忽然又想起一事:“你道薛淞如何知道那‘陈芥菜卤’的,这其中还有一段故事呢。”于是,把三年前薛淞上京会试,因船上水手和下人重病,停留在小镇上求医,无意之间发现那灵药的经过说了一遍,感叹道;“这真是无意插柳柳成荫,善心有好报啊!这事也在京城传了起来,那艘船的船主还专门上门去拜谢了呢。”“四哥,你说这消息是不是也是薛淞安排人散发出来的。”“或许是,但即使是他有心为之,也是自保之法,并无不妥之处。”忠孝王不但不觉着薛淞不够坦诚,反而生出了几丝欣赏和兴趣。若薛淞只是那一味刚硬之人,那他的出息也有限了。“薛淞殿试后,还要在京城里观政三年呢。得罪了二哥,只怕也不好过!”忠顺王叹息道。忠孝王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地道:“只怕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