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定下来在薛家任教的是位姓程的举人。程举人也是金陵人氏,乡绅出身,年青时读书刻苦,首次下场就中了秀才。但随后的乡试却不幸名落孙山。程举人遗憾之余,自己埋头用功,准备在下一场时能成功。他孜孜地苦读许久,胸有成竹准备下场之时,母亲却病重了。程举人此时就进退两难,士人讲究名声,若是母亲无事还好,万一出现最糟糕的情况,他离家下场就不能为母亲送终了。那不但会留下终身遗憾,也会被人抨击为大不孝,那纵然能中了举人,也是坏了名声,前途尽毁。程举人深思之后,选择了留在母亲病榻前照顾,无奈地错过了一次乡试。母亲拖了一个月后,溘然长逝,程举人要闭门守孝,又因此错过了下一回的乡试。后来,程举人在守孝结束后再次下场,这次,他如愿中举了。但一鼓作气,再鼓而衰,程举人失去的当初的锐气,他对下一步的会试有些兴趣缺缺了。会试时是群英荟萃,哪里有那容易的。中了举人,已经足够改换门庭了,程举人也是过得去的殷实人家,对功名利禄的执念没那么大。程举人便不再奋力追求功名了。在被举荐了在外地做了几年八品小官后,因妻子身体不佳,程举人便辞官回到家中,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几年后,程举人膝下之子已经长大,被送进书院读书,也免不了要走上科举之路。程举人这时心中有些后悔了,自己当年若是再坚持一些,说不定能博一个进士功名,那自己身后的根基人脉就不是现在可比的了,孩子也能有依仗,日后路途也能顺畅些。思忖之后,程举人便答应了做薛家西席的邀请。他看重的不是薛家丰厚的束脩,而是薛淞的前程和他身后的人脉资源。给这样一位文臣的儿子授业,那也是有面子的,且无形的利益很大。薛淞对此是看破不说破,这样也好,程举人有些私心也不为过,至少他在教授薛蟠和薛虬时,肯定会尽心尽力了。他派人调查了程举人的情况,人品还是可以的,那么如果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相帮一下也是可以的。程举人不住在薛府,早晚薛家派人接送。他前几年是在学政衙门里任职的,科举的学问一直没有落下,其人又在教学方面颇有天分,对待薛蟠和薛虬,又知道因材施教,各有侧重,几个月下来,薛蟠和薛虬都有了不小进步。这就是名师单独辅导的效果了,薛家对程举人很是满意。薛淞也与程举人熟悉亲近起来,言语中,隐晦地表示了日后会把程小公子当做自己子侄对待的意思,并邀请程小公子来薛府做客。程举人对此很是满意,教授起来,更加上心了。方氏则准备给薛舒辰找一位教养的女先生来。舒辰也不是小女孩了,早点接受贵女的教育比较好。她自己每日要打理家业,没那么多功夫,何况,薛淞说了,薛瑾萱眼下还没有正式的教养嬷嬷,这女先生要两人一起教了。方氏身为婶娘,也不方便自己径直去教养薛瑾萱,不然岂不是让王秀云尴尬,还不如去请个女先生来,大家也省心。方氏的娘家给推荐了宋氏,一位从宫里出来的中年女官。她是读书人家出身,因母亲去世后,父亲娶了继母,她在家中处境尴尬。宋氏是个有主见的,求了外家,被选进宫中为女官。在宫里多年后,赐金返乡。宋氏这时年纪也大了,寻不到什么好人家,她不愿意胡乱被家人安排婚姻,于是索性表示自梳不嫁了,自己买了个小宅子,与家人分开居住了。她手头有生母的嫁妆,又有多年来在宫里积攒下的月例和赏赐,过得也算宽裕。宋氏对薛家的聘请是愿意的,薛家的活计轻省,对她也表现得很是尊重,原准备安排给程举人的宅子给她和身边的丫鬟居住了,月钱也很不错,可谓礼遇。她一个人其实平日里也很寂寞,有两个灵气的小姑娘认真跟着她学习,也能生活充实些。再说做了薛家的女先生,她也有了势力依靠,孤身女子在这个世界里即使自己有些银钱,过得也是不安生的。宋氏每日里被接去薛霖的薛府上课,这是王秀云要求的。她觉着,程举人那里是没法子的,心里明白人家是冲着薛淞的面子才肯来的,总不能耽搁了薛蟠的前途吧。但如果瑾萱也跟着去叔叔婶婶家里,她感觉一儿一女都寄人篱下似的,那究竟谁才是薛家的正经家主呢?薛淞和方氏对此也没有意见,横竖女孩子不需要科举,没有那么严格的要求,都是在眼皮子之下,宋女官也是靠谱的,在哪处上课打什么紧?而且,舒辰和自己堂姐、伯母多接触也不是坏事,她日后总会接触到复杂的人事,遇到各色各样的人物的,要学会怎样处置。娇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不染尘埃,固然清纯脱俗,但骤然遇到风雨侵蚀,第一时间内就会凋落。薛淞希望舒辰能像书中的宝琴那样的形象,如同一株妍丽的红梅一般,傲立在茫茫大雪之间,璀璨而凛冽,不惧风霜。世外仙姝虽好,但不适合这烟火人间!一切都进行得很好,程举人自己亲身经历过科举,在学政衙门里又任职多年,看过的学子不计其数。他对薛蟠和薛虬心中有了判断,对薛霖和薛淞道,他估计下次院试,薛虬有很大可能能得中,日后的前途不限于此。但薛蟠,基础和天分都比不上薛虬,他不敢保证。但是,薛蟠的进步还是比较明显的,院试并不需要太多的天赋,只要肯下苦功,以薛家能提供的条件和资源,假以时日,还是有希望的。但再往上,怕就艰难了。薛霖听了,却并不沮丧,反而有几分窃喜。他对薛蟠本没有太大的期望,能太平地把家业传承下去就可以了,能中秀才那不更是锦上添花了么?于是,他不但没责怪薛蟠,还和颜悦色地赞许了他一番,鼓励他不要泄气,也不要和薛虬比较,先生对你还是看好的,这科举之路么,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的。你看先生自己就错过了几场乡试呢,人哪,也得看运气不是么?薛蟠倒是个心大的,薛虬比自己功课好,得先生看重,他也不如何放在心上,先生对他也不敷衍啊,叔叔更是与他亲近。他记得小时候叔父给他讲故事,编画书的场景。后来叔父去京城做官了,他们离得远了,但祖父在世时,给他看过叔父写来的家信,每一封上都会嘱咐几句,要祖父和父亲好好养育自己和妹妹。叔父对他们兄妹很好,他怎么会嫉妒自己小堂弟呢?“没事的,父亲。”薛蟠大大咧咧地道:“我比不上虬弟不是正常的么,您读书也没叔叔好嘛!日后咱家虬弟做官,我做生意,不正好么!哪能人人都中进士,先生都说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呢。”“”薛霖被儿子的话憋住了,哭笑不得,再想一想,似乎还挺有道理的,他松了口气,心中舒展开了。这个儿子虽然不算很能干出息,也有些憨直,但这样也未尝不好,家族或许能因此更加和睦呢。薛瑾萱这几日有些心事重重,一向稳重认真的,在上课时偶尔都会走神恍惚。宋先生都注意到了,问了两回,薛瑾萱都摇头没有回答。薛舒辰也隐约觉得堂姐有心思,悄悄地对方氏说了。方氏于情于理都要关怀一下,薛瑾萱是个懂事大气的姑娘,和她们母女都相处得好,方氏还挺喜欢她的,常暗自感叹王秀云竟然能养出这样一个出众的女儿来。“婶娘,”薛瑾萱见方氏询问,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日后能不能让宋先生在您这边教课,我每日里过来这边?”“哦,这是为了什么?”方氏惊疑地问道,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王秀云对宋先生有什么不满意?“不是的,宋先生很好!”薛瑾萱连忙道,她低头犹豫着,终于忍着羞恼,把原因说了出来。起先,王子胜的太太常常上门来看望王秀云,陪着小姑子说话解闷。后来,就是王熙凤和王仁兄妹两人自己过来给姑妈请安。王秀云对娘家人与她亲近也很欢迎,热情欢迎。宋先生一般是在上午给薛瑾萱和薛舒辰上课,王熙凤说自己喜欢新鲜,也想跟着一起学一学。王秀云想着自己哥哥是被王家贬到金陵城的,未必能有力量给女儿宴请女先生,她们王家原也不在意这个。于是,王秀云便和宋先生商议了,要让王熙凤也跟着旁听,给她加些月钱便是。宋先生也无可不可的,王熙凤便跟着两人一起学了一段时日。但很快,宋先生便觉得王熙凤心不在此,本来连字也不识的,对那些礼仪诗书什么的更没兴趣了,倒是讲解算账管家时,王熙凤是津津有味,学得颇为专心。王熙凤在薛家附学,王仁每日里便来接送妹妹,端的是个好哥哥的样子。只是,他每常来接王熙凤时,都会对着薛瑾萱嘘寒问暖的,说他们是极亲近的关系,该当亲香一些。可惜蟠哥儿在那边府里上课,碰不上面,那萱妹妹在也是一样的话是没错,但薛瑾萱却很快觉着有些不对了,正常的表兄妹即使是关系好的,也没有那么亲近的。祖父在世时,薛家和王子胜一家走得并不很近,祖父对她那个舅舅态度淡淡的,父亲也是如此,母亲似乎有些心虚,并不敢抱怨。舅舅来家中吊唁时,叔叔简直把他当做路人一般,态度冷淡的完全不像亲戚。当时,薛瑾萱就暗暗地把这一幕记在心中,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叔叔招呼旁人,无论身份高低可是很有礼仪的。只是,父母不提,她也不便询问,长辈们的纠结,原也不该她们来管。但舅舅和叔叔两人之中,她认定了必是舅舅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让叔叔另眼相待。叔叔的经历成就让她敬仰崇拜,旁人谈论起来,对叔叔也是赞叹有加的。薛瑾萱比较早熟,她心中明白,薛家能有今天的繁盛,那是和叔叔分不开的!而她与□□后,还会仰仗叔叔甚多!相形之下,舅舅是什么样的人品,又是什么样的境遇,她心中也是明白的。两者差别巨大。表哥王仁更是品貌猥琐,不学无术,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薛瑾萱对他并无亲情,更无好感。见他忽然对自己殷勤亲热得超越了平常亲戚的界限,心中既厌憎,又生出警惕。“男女七岁就要避嫌了,这是男女大防。”薛瑾萱想起宋先生感叹说起的例子,高门世家对女子的要求如何严格,女子名声是如何的要紧,坏了名声的女子境遇如何悲惨薛瑾萱想到这里,心中一凛,生出阵阵寒意,深思起来。薛瑾萱望着在一旁夸赞她做的香囊精致,说要借了去做个样子,又有意无意地提起哥哥王仁的好处来的王熙凤,微微一笑。方才,她试探着让人去请薛蟠来与王熙凤相见,还避开宋先生悄悄玩笑着说,她未来的嫂子是表姐就好了,她和表姐相处得那么好。王熙凤那时就显得很不自在,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满,但她很快掩饰了过去,岔开了话题,又转到了王仁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