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丽娘在书房把这个时代能够进行的发明创造,以表格的形式都列了出来。而这东西又分轻重缓急,哪些生意能做,哪些生意要等堂姐做了皇后之后才能做,哪些生意要借着老师的名目去做,哪些生意只能等以后取得堂姐夫信重之后才能做,都得一条条的分析清楚。她还拉了不少人入伙。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身处在这样一个等级分明的时代里,多拉几个可靠的盟友,总归是利大于弊。姜家兄妹三人便不必说了,当然都是要占股的,姜宁那一份不仅仅是顶了他自己的,也有爹娘二人的,而堂姐那一份,也不仅仅是给堂姐的,背后还有堂姐夫的影子……姜家人能有今日,总是托了老师的福,石家必然是有一份的,老师有,师兄们怎么能没有?还有裴仁昉……她既给,石筠便坦然的受了,叫何夫人取了银子给她,算是用钱入股,又指点她说:“你该去拜访一个人。”姜丽娘疑惑道:“谁?”石筠告诉她答案:“梁夫人。”姜丽娘起先不解,细细思量之后,眉宇间不禁显露出几分豁然。是啊,梁夫人。她有声望,有贤名,有钱,而且还有个高居长秋宫的太后女儿!就姜丽娘的本心而言,即便是不能将梁夫人拉入伙儿,能过府去拜会一次,见一见这位闻名天下的奇女子,却也是好的。她眼巴巴的看着石筠。怎么可能直愣愣的到人家门上去拜访呢。何夫人在旁,不禁笑道:“哎哟,瞧这可怜劲儿,别看他了,我递个帖子过门,带你去便是了。”姜丽娘喜笑颜开:“谢谢师母,师母最好啦!”……这个时代的政治背景跟汉朝有些相识,但具体到日常生活这方面,就有了许多不同。譬如说,这里已经出现了白纸跟印刷术。又因为西域国家的分布跟姜丽娘原本所知道的历史分布有所不同,连带着传入中原的蔬菜、水果和粮食作物也变得混乱起来。姜丽娘先把石筠家中的藏书看完一遍,又分别同几位术业有专攻的师兄们有所深谈,切实的了解了时代背景之后,她决定先从最容易下手,又不会招惹忌讳的东西开始下手。玻璃,糖,镜子,蒸馏酒……石筠划分给姜丽娘的那片空地,直接被改装成了姜丽娘的工作间,姜宁帮她从少府找了几个工匠,开始循着既定的方向展开研究。裴仁昉过去的时候,姜丽娘用布条将头发裹得严严实实,挽着袖子在跟工人们一起烧窑。她长得并不算十分漂亮,只能说是有几分秀气,刚从闷热的窑里出来,双颊通红,额头有汗,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又鲜活。裴仁昉取出手帕,还没来得及递过去,姜丽娘已经先一步用袖子抹了把脸,抹完才记起来何夫人教过,这是十分失礼的行径,便又讪讪的将手放下了。裴仁昉不由得失笑起来。姜丽娘面前所见之人是清风明月,再想想自己,不由得有些郁闷:“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啊?”裴仁昉摇头:“怎么会?”她说:“这样就很好。”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围墙旁的长凳处去,裴仁昉取了出门前准备好的银票递给她:“拿着吧,算是我入的股。”姜丽娘不曾多想,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摞百两的银票,仔细数了数,竟有五千两之多!可别觉得少,寻常官宦人家给嫡长子筹办一场婚事,五千两也足够了!姜丽娘被吓了一跳:“不行,这也太多了点!你难道是把手头上的现钱都给我了吗?!”裴仁昉道:“你不是说要做一番轰轰烈烈、改变天下的事业吗?”两人鸡同鸭讲的对视了几瞬,姜丽娘又小心翼翼的问她:“你拿钱给我,家里人知道吗?”裴仁昉更不解了:“才五千两而已,为什么要叫他们知道?”姜丽娘:“???”姜丽娘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啊?”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要不是因为有钱,多年前裴仁昉的父亲怎么会遭逢飞来横祸?姜丽娘想明白这一节,只是心头的震撼仍旧难以言喻,不由得小声问她:“你们家怎么这么有钱啊?”裴仁昉闲闲的坐在长凳上,说:“很简单啊,四世三公,你们家也会有钱的。”姜丽娘:“……”栓q!真是令我茅塞顿开!谢谢你这么大方的把发财教程告诉我!裴仁昉觑着她脸上的郁闷神色,忍不住又笑起来:“祖上留下的余荫多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人丁稀少……”她轻轻道:“我高祖父唯有祖父一子,祖父有诸子,但只有我父亲长大成人,我又是我父亲名下唯一的‘男嗣’,几代人都没分过家产,能不多吗?”姜丽娘那颗被钱烧热的心不由得冷却了下来。如果叫裴家人选,只怕宁愿儿孙满堂,分薄家产吧。姜丽娘心下唏嘘,却也知这是裴家的伤疤,不好多提,便迅速转开了话题:“你给的太多了,我得多给你两成股才行……”裴仁昉打断了她,问:“你的几位师兄,都占了多少股?”姜丽娘说了个数。裴仁昉便道:“也给我这个数吧。”“不赚钱也没关系,你不要觉得有负担。”她说:“我本来也没打算靠这笔分红吃饭。”姜丽娘正待推辞,裴仁昉却先一步道:“我给你这笔钱,一是为了日前你的相救之恩,二呢,则是我自己的一点小小心意。”她注视着姜丽娘的眼睛,认真道:“我觉得,你是个很特别,也很有勇气的女孩子,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是很有可能落到实处,造福天下的。我是不可能了,但我仍旧很乐意看到一个女孩子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姜丽娘心头微颤,说不出是何滋味,正在此时,却见裴仁昉站起身来:“元姑娘?”姜丽娘回过头去,便见元娘正站在不远处,也不知来了多久。她奇道:“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元娘微笑着回答她:“今天卖完的早。”姜丽娘“哦”了一声,并没多想。裴仁昉则就此告辞:“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我这就回府去了。”姜丽娘热情的挽留她:“吃完饭再走吧?”裴仁昉暗叹口气——傻姑娘,没发现你姐姐正在意味深长的看着你吗?坚决的推辞了。等她走了,元娘拉着妹妹坐回到长凳上,看周遭无人,才小声问她:“丽娘,你是不是喜欢裴少监啊?”姜丽娘头顶缓缓冒出一个“?”来。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裴仁昉急匆匆的走了。当下好笑道:“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才多大啊。裴少监是来送东西的,我邀请她入伙儿嘛……”元娘半信半疑:“真的?”姜丽娘用力的点头:“当然是真的!”话赶话说到了这儿,她心思随之动了起来,又趁热打铁,反问元娘:“姐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元娘:“……”姜丽娘眼看着她的脸慢慢红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一个女孩子的脸红,就胜过千言万语了。姜丽娘头一次问了出来:“姐姐,你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我见过没有?”应该是没见过的吧?不然只看头顶上的字,她也能认得出来啊!元娘脸颊红着,静默半晌之后,终于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姜丽娘迫不及待的催促:“还有呢?”元娘慢吞吞道:“他……很温柔,也很会体贴人。”喔姜丽娘在心里勾勒出了一个谦谦君子、文质彬彬的形象来。又催促她:“还有呢?”元娘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有时候讨厌了些,但大多数时候……”姜丽娘嘿嘿嘿的笑着,自己接了下去:“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挺招人喜欢的,是吧?!”元娘又羞又气:“你可真讨厌,到底是我说,还是你说?!”姜丽娘赶忙道:“你说你说嘛!”元娘嗔怪的瞪了她一眼,这才道:“从前他有事脱不开身,始终没有上门来拜访,近来得了空闲,或许会来见一见家里人……”姜丽娘了然的想:对啊,窦大将军倒台了,他可不就是有时间了吗?哪成想元娘又说了一句:“他对你在做的事情很感兴趣呢,说是若有机会,要跟你聊一聊。”姜丽娘脑袋上又冒出来一个“?”。找我聊一聊?能聊什么呢?水泥的方子,少府也有啊。总不能是相中了我这个人吧?姜丽娘摸了摸脸蛋,心说咱这也没有当绿茶的本钱啊!奇也怪哉!……第二日裴仁昉到了廷尉官署,就听到了两个八卦。第一个是巴陵王就任大司农。第二个是昔日的巴陵王长史燕鸿,被调遣去了尚书台。裴仁昉听完这消息,眼皮子就是一跳——巴陵王,大司农?要搁从前,这俩名词放一块儿,她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儿就是风牛马不相及,哪成想天子真把它俩凑一块儿了?还有巴陵王府的长史燕鸿……裴仁昉隐约记得,此人当年乃是以才学出仕,被耿彰看重,娶了耿戎的堂妹为妻,只是没过两年便以和离结束,之后耿夫人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从此耿燕两家老死不相往来。耿戎在朝中势大,燕鸿自然就要不得志,不曾想如今竟也被启用了……裴仁昉翻开卷宗,心里边还在觉得此事古怪——天子既然知晓她与巴陵王的龃龉,且也愿意为她遮掩,又何以对巴陵王加以重用?难道当今的心胸果真宽阔到了这等境地,甚至愿意重用曾经跟自己角逐储君之位的人吗?再转念一想,她也就释然了。天子连她这个女扮男装之人盘踞朝堂都能接受,再任用一个巴陵王,又有何不可?顺其自然吧。裴仁昉一心二用,批示完手头卷宗,又去拿下一本,恰在这时候,面前忽然落了一片阴翳下来。她抬头去看,却见是个面熟的内侍,笑吟吟的看着她,问:“裴郎安好?”又用手势示意说:“请吧,陛下召见。”……裴仁昉跟随在那内侍身后进了未央宫,一路拾级而上来到正殿,正色拜倒的同时,心里也在忐忑——天子怎么想起来召见她了?当初她自知在天子面前被揭穿了真身,入宫请见的时候,天子都不曾见她啊!难道——她想起自己前不久刚刚听到的那场八卦,巴陵王就任大司农——或许是与此事有关?裴仁昉心思急转,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而天子也没有跟她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朕听说,裴少监在跟石公的女弟子一起做买卖?”石公的女弟子——丽娘?!天子怎么会知道她?!裴仁昉心头猛地一震,唯恐天子来意不善,迅速在心底斟酌了言辞,毕恭毕敬的答道:“正如陛下所言。姜氏女的兄长,便是姜氏石的制造者,她在兄长身边耳濡目染的久了,也略学了几分本领,小女儿家胡闹罢了,不成想竟有幸为陛下所知。”朱元璋听她为姜丽娘谨慎遮掩,不禁暗暗点头,别管前世结局究竟如何,此人的心思倒是不坏。他无意去玩云里雾里那一套,当下便直言道:“可是朕听说,那个小娘子很有些机灵,做的东西都颇有趣。裴少监——能不能劳烦你牵线搭桥,也叫朕入一股进去?”裴仁昉先是愕然,继而又是一惊。……姜丽娘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从无到有创造一件东西,即便是有配方跟制作程序在,过程中也难免会遇见各种各样的问题。譬如说,因为没有通过搅拌将玻璃溶液中的气泡搅没,最终的成品很不如意……好在这只是最开始的试验阶段,投入的原料并不多,姜丽娘亏得起。窑里的温度远超外界,姜丽娘全身都包的严严实实,热的受不了了,就出去透透气,可巧这时候有人来找她:“裴少监使人来给丽姑娘送信呢。”姜丽娘这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解开包着头发的布条,洗了把手出去,却见裴仁昉身边惯常带着的小厮正候在外边,身旁还跟着个面白无须、垂手侍立的中年人。时下男子多以蓄须为美,裴仁昉这样的年轻人也便罢了,中年男子95以上都是留着胡子的,姜丽娘看了几眼,再想到之前元娘说的话,忽然间福至心灵。或许,他就是未来姐夫派过来的呢!裴家小厮的话证明了她的猜想:“姜姑娘,我家少监在齐云楼设宴,请您今日务必赏脸前去,他有位贵客,对您的生意很感兴趣,所以委托少监请您过去……”一个疑似内侍的中年男子,一位裴仁昉都尊称为贵客的来宾,几个条件综合起来,不是未来姐夫是谁?姜丽娘回想堂姐说的话,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温文尔雅、笑容和煦的青年男子来,当下满口应下,又问:“只请我一个人去吗?”小厮有些迟疑的空档,那中年男子便笑眯眯的接了下去:“那倒不是,也有人往少府衙门去请令兄。”姜丽娘“噢”了一声,便往自己住所去更衣,带上湖州,乘坐马车往齐云楼去了。等到了地方,小厮跟中年男子一左一右在前引路,上二楼之后拐到某处包间门外,那中年男子毕恭毕敬道:“公子,已经请了姜小娘子过来。”里边有人应了一声,继而门扉从内打开。姜丽娘想着是第一次见未来姐夫,脸上便礼貌性的带上了几分笑,进门之后打眼一瞧,便见一年轻男子居左侧上位,裴仁昉在右。单单论脸的话,裴仁昉自然胜过前者万千,但前者周身那股威仪与气度,却要胜过裴仁昉无数。不愧是皇帝嘛!嗯?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姜丽娘有些茫然的皱了下眉,又转过头去看裴仁昉。裴仁昉抿着嘴唇,一脸拘谨的看着她。姜丽娘将目光抬高一点,终于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了。裴仁昉头顶的“女状元”三个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姐妹,快逃!!!姜丽娘:“……”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