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城内的这场动荡,造成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除去刺史府内济王派系的死忠之外,其余城中各处损失甚小,李世民千金买马骨,白福禄的存在,的确极大的安抚了济王麾下士卒的心,本就是追随主君逃难的人,跟哪个主君,又有什么区别?何必为了济王就死!而先前钱伦手下的德州本地官兵,便更简单了——本来济王占据德州之后,便对众人多有打压,他们虽然心有不甘,奈何对方头顶着皇室亲王的招牌,也只能徒呼奈何!如今这济王被打成假冒伪劣,魏王派遣来的长史掌控大局,连先前名义上为假济王所欺骗随从作乱的士兵都不曾追究,难道还会清洗他们吗?谁会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呢!李世民动作麻利的料理完刺史府这边儿,那边厢白福禄也已经带了人来回话,翻身下马,拜倒在李世民身前:“小人幸不辱命!”李世民朗然一笑,将他扶起:“堂堂校尉,何必如此自轻?!”白福禄神色为之一振,马上道:“多谢将军栽培!”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头,又转过身去问刺史府里被拘在一处的侍从们:“后厨可有得用的酒菜?”负责后厨的管事战战兢兢道:“回禀将军,有,都是现成的……”李世民一挥手:“去准备吧!”又吩咐下属:“去请我的结契兄弟们、本地官员及此番剿贼中的功臣们来此与我共饮!”另有周全之人多问了一句:“可要请余李二位娘子与卫先生同来?”李世民不假思索道:“这是自然!”……萧明泽眼见滕忠有意将自己支开,就知道城中必然有能够识破自己身份的人,只是……会是谁呢?跟小旗一道往歇息地方去的时候,她轻声问了出来。小旗便将如今这德州城内的局势三言两语掐出概况来讲与她听。萧明泽几乎是立时便可以断定——今晚德州必然有一场大变!李长生是个什么人啊,他是天生的冒险家,胆大心细,敢赌敢冲,当日只身在魏王军中,都敢带了自己离开,如今德州城内与济王旗鼓相当,又岂有退避之理?必然是要做过一场的!未知的结果会让人恐惧,既定的消息则让人宽心,萧明泽再无忧虑,同小旗一道到了地方,相隔一段距离,便见有仆从手持灯笼,簇拥着一个年轻女郎等在门前。萧明泽赶忙催马快行几步赶过去,翻身下马,迎上前去。她自然是识得余盈盈的,虽然从前与其不甚相熟,但后者借住于舅父府上,两家来往不少,总会有所交际。萧明泽是个天生的灵慧人物,余盈盈又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又都有意搞好关系,见面之后你来我往的寒暄几句,倒真有些情趣相投的意味在。余盈盈没说半句会让人尴尬的话,拉着她的手一道往内室里去吃果子,可巧碰见卫玄成打长廊那边儿过来,眼皮子不由得为之一跳。先前得知义兄要往庆州去寻一个女子的时候,这卫玄成便极力反对,奈何义兄坚决不从,最后还是走了,却惹得卫玄成在她耳边抱怨了好几日,道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今日见了萧家娘子这个正主儿,却不知又会说出些什么来。余盈盈只得盼着卫先生懂些人情世故,暗地里也做好了打圆场的准备,眼见着卫玄成到这边儿来跟己方两人遇上,为之一怔的时候,都准备好开口了。没成想对方盯着萧明泽看了几眼,神色之中却隐约透出了几分追思。“这位娘子,看起来有些面善啊……”萧明泽听说过卫玄成的名姓,也知道此人被李长生收在麾下,并非外人,遂坦然的行个万福礼,道:“我母亲乃是新昌长公主,我父姓萧,或许与先生从前在哪儿见过吧。”卫玄成忙回了礼,道:“大概是这样吧,娘子且去歇息,卫某便不加以叨扰了。”萧明泽莞尔:“先生慢走。”卫玄成原本想点点头的,只是不知怎么,迟疑了一下,还是鬼使神差的又向她拱了拱手。他心想:卫某生就这过目不忘的本领,若真是从前见过,我不至于没有印象的,可是今日一见,却如此面善。这么一想,倒真是有些奇怪啊。难道是前世见过,又承蒙过她的恩惠不成?卫玄成暂且将这桩疑惑按下不表,登上二楼极目远眺——正如同萧明泽知道李长生为人一般,他又如何不知?德州,这会是李长生的龙兴之地吗?卫玄成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而李长生诚然没有让他失望。将将过去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有人前来报信:“将军请卫先生与李余二位娘子前去赴宴!”卫玄成眸光为之一亮——德州业已入手,大事可成矣!……济王早先令人备下的酒菜到底是发挥了作用,只是来到此地的宾客,却与他先前所想大相径庭。李世民麾下的谋士和武将,原德州派系的旧臣,还有新近从济王麾下投过来的人……李世民不分亲疏,一视同仁,先后举杯相敬,而众人眼见他三言两语便定了济王为假,不出一个时辰便将其连根铲除,更钦佩于其本领,忌惮于其强悍,席间颇多敬慕吹捧。如是郎有情妾有意,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便也是寻常之事了。原德州刺史钱伦已死,李世民这个新近打马上任的长史变成了最高长官,宴席结束之后他没去安歇,手下得用的心腹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抓起来加班。清查德州现存军械甲胄、粮草辎重,人口户数,水利农田,乃至于各部兵员……卫玄成这样的谋士便不必说了,被李世民看好的那个庞英也被抓过去给姓卫的打下手,就连萧明泽跟余盈盈也没放过,塞了本账簿过去叫帮着盘账。“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李元达咋舌道:“兄弟,你是不是连马厩里的马都想派出去跑两圈,让它替你量一量德州城到底多大啊!”“我说大可不必,”刘彻也扶额说:“赶紧停止你的朱扒皮行为!”朱元璋:?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有被冒犯到!嬴政反倒很能体谅:“草创之初,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不想立时与魏王反目,就必须向他回禀钱伦之死、济王之变,而魏王闻讯,必然会派遣新的刺史前来理事,若不能抓紧时间将德州军政大权握在手里,之后的日子,怕会很难熬。”李世民忙里抽闲回了一句:“正是如此!”如是众人一夜未眠,到第二日清晨,其余人宿醉之后头晕脑胀的时候,李世民便连珠炮一般,有条不紊的发布了命令下去。德州城的巡防军队有所调动,对于粮草辎重的看管重新进行划分,又点了余盈盈去协理赋税财库之事,最后又将城中官员的职务打乱,让新兴势力参与进去,重新组合。一套连环拳下来,众人全都懵了。原济王派系与李世民派系的人当然毫无异议,但原德州派系的人却是心有怏怏。拒绝的话刚要到了嘴边儿,余盈盈便笑吟吟的开了口,一针见血的挑明了账本上的几处漏洞,又假惺惺道:“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小女想着,就不必告知姑丈知道了吧……”德州派系的人就这么讪讪的住了口。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如此,德州更是如此。本地的官员多半同前刺史钱伦有些攀扯,甚至不乏有常氏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亲眷,此番常氏倒台,钱伦受到牵连,他们自己心虚,倒也不敢跳得太高。再则,魏王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余盈盈可是魏王的义女,深得魏王父子看重,何必为了本来就不稳当的权柄得罪她呢!便也就老老实实的认了此事。德州原本有驻军五万,李世民前前后后带过来三万,济王带过来四万多,排除掉那些不堪得用的,也能凑十万大军出来。只是要说质量嘛……最好还是不要说。尤其是济王和原德州派系的士兵们。李世民却也不怵。天下哪有生来就会打仗的雄兵强将?无非是历练罢了。将德州的公务委托于卫玄成等人之手,他自己住进了军营里,打散原有的军队建制,重新分组,亲自操练这支来自天南海北的军队。此事说来简单,但是做起来谈何容易?要是换成普通人,只是整合众人的心思,怕就难如登山。只是换成李世民……拜托,那可是天策上将嗳!分组完成,整顿结束,李世民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人在自己的营帐以西,距离百步远的地方立了箭靶,备十石弓。此事一出,军中为之沸腾。百步远的距离,十石的弓,这两者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百步之外,能够发箭中箭靶,即便不是正中心,也是高手中的高手了,不然怎么会有个词汇叫做百步穿杨?!而十石的弓——毫不夸张的讲,放眼当今,只怕也寻不到第二个!虽然知晓主将骁勇,于万军从中救得魏王世子回来,力挽战局于既倒,但如此苛刻的条件……若是成了也便罢了,若是不成,现眼于三军之前,此后何以服众?连滕忠等人私下里都在劝说李世民:“兄长勇武,当世孰人不知,哪个不晓?何必如此为之。”李世民不听。滕忠便悄悄去找萧明泽,希望她能前去规劝一二。萧明泽这时候正同余盈盈一处盘账,闻言头都没抬:“别人也就罢了,你是他的兄弟,怎么能信不过他?那可是李长生啊!”滕忠听得一怔,继而脸上一热,看着萧明泽云淡风轻却又信心十足的样子,忽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兄长非萧姑娘不可了。如是到了当天上午操练结束,李世民与众将领同去帐中用饭,途径置弓之处时停下,自一侧桌上取了那把十石弓来。众将领见状神色各异,有忐忑的,有紧张的,有等着看好戏的,有随时准备着洗地的,也有坚信他必然能做到的。刚结束操练的士兵们也一窝蜂似的涌了上来。将领们面面相觑,有心想要训斥几句,令其散开,只是见长史这个当事人都面不改色,也便作罢。李世民仿佛没察觉到无数双眼睛齐齐汇集在自己身上,执弓取箭,立定身体,手臂发力,弓弦紧绷如满月。众人只见他气沉如山,岿然不动,唯有手臂上肌肉高高绷起,隔着衣袍也能窥见三分,倒先自屏住了呼吸。说时迟,那时快,李世民左眼虚虚闭合,手指一松,行云流水般将那支箭射了出去,继而一言不发,看也不看结果,将弓箭重新放回桌上,转身便走。众人只听空气中一声闷响,眼前发花,继而便是“咚”的一声闷响,远目去看,却见那支羽箭已然中了箭靶,只是相距甚远,却看不清是否中了靶心。却有早早守在箭靶旁的士兵瞠目之后,兴奋大喊:“中了!”“正中靶心,分毫不差!!!”周遭一时寂然,继而便如同油锅里落了一瓢水似的,喝彩声与喧腾之声大起,震撼,惊诧,难以置信,最终尽数化为钦佩。“李将军神射无双!”还有人不信邪,大着胆子到桌前去拿那把弓箭,试着拉开——万一是个假把式,不是十石弓呢?结果吃奶的劲儿都试出来了,前前后后换了数人,即便是军中高手,也都不能如李世民般轻松将其拉开。众人为之敬服,满面兴奋,心内火热,当下再无半分不逊之意,朝着他离去的背影扬声叫喊出声:“将军神勇无双,冠绝当时!”李世民举起手臂随意的摆了摆,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