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为防全贵妃担心,故而并没有将自己的所有计划告知于她,只是让她在恰当的时候送个风声到皇后耳朵里便好。甚至于无需担心此事传到皇帝处去——因为他要做的这件事,本身就是需要叫皇帝知道的。将此事办完,嬴政便起身往丹房去,途径院子的时候,浑然没有分半个眼神给跪在那儿的唐昭仪等人。全贵妃到底还是太仁慈了。亦或者说,相较于自己从前蒙受的屈辱,她更加在乎的是儿子。她的诉求仅仅只是希望在皇帝面前留下一个足够好的印象,不要因为自己已经无法改变的过去,而影响到那个男人对于自己儿子的评价。即便因此,需要她慷慨的谅解唐昭仪等人。这份弥足珍贵的心意,无疑更加会让嬴政动容。他很珍惜这一世全心全意爱护自己的母亲,所以也很愿意为她做一些事情。什么,你说她不是已经惩罚了她们,还默许双红代为出手吗?这就完啦?阳光穿过宫殿的檐角,直射到长廊,落在嬴政那张年轻且过分俊美的面容上,光影交替,也叫他眉眼处染上了几分阴翳。要是道歉有用,那赵国人还用死那么多?双红那傻丫头还呆呆的觉得自己太坏,照嬴政看来,她终究还是太过于稚嫩了。不过,他会将这件事办好。唐昭仪几人在全贵妃院子里跪了整整一日,真真是从天亮到天黑,再加上双红一整天不间断的寒冰轰炸,等到最后快要结束的时候,几个人基本上都是晕倒状态、进气多出气少了。双红打发人将她们送了回去,几人宫里的侍从慌了神,赶紧去请太医。可是宫里边消息传得多快啊,谁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因为得罪了贵妃娘娘才遭到惩处的?哪有太医愿意去瞧。最后还是贵妃发话,才打发了几个学徒过去。一副药吃下去,这几人的命是保住了,但又好像没完全保住,高烧不退,裹着被子浑身发抖。得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听天由命吧。消息传到六宫之中,宫妃们为之默然,再见到全贵妃,却是个顶个的恭顺,诚然有了先前对待皇后的恭谨。而就如同全贵妃所想的那样,这件事果然没传到皇帝耳朵里,毕竟这位铁血帝王秉性如何,这么多年下来,妃嫔们都有所了解。亦或者说,虽然皇帝知道,但是也不怎么在乎。而皇后更不会觉得此事可以用来拿捏全贵妃,当然也就不会做多余的事情。此事便这么云淡风轻的过去了。……这日是个晴天。天刚亮,就有喜鹊在外边鸣叫。双红仍旧是朝气蓬勃,喜气洋洋的道:“大清早就有喜鹊叫,今天会发生好事呢!”全贵妃瞧了她一眼,说:“倒是听说,今日是国丈的生辰呢。”双红马上“呸呸呸”:“真倒霉,之前说的不算!”全贵妃忍俊不禁,又见儿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不由得多问一句:“这么早,是上哪儿去?”嬴政深深看她一眼,道:“儿子去丹房瞧瞧。”双红嘟了嘟嘴。她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玉真子——这家伙是皇后派来害六殿下的呢!只是知道六殿下早有计划,此时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扫兴的话。倒是全贵妃心头微动,想起了先前儿子交待自己的事情,当下却也不显露异色,只柔声道:“我这儿没什么需要你挂心的,忙你自己的事去吧。”嬴政便知道她是懂了自己的意思,躬身行个礼,走了出去。……年轻的六皇子神情寡淡的到了丹房。他没有急着去见玉真子,而是先往偏室去更衣。再度出现时,却是玉簪束发,宽袍大袖,飘飘然有神仙气概,加上萦绕在周身的那股冷寂之气,倒真像是个看淡浮世繁华的仙人了。打从他进门开始,玉真子就不露声色的在打量他,待见到六皇子往偏室去更衣,一颗心更是跳的飞快。目光迅速环顾左右,见四遭无人——这原也是六皇子往常的习惯,修道之时,不许那些个仆从入内。按捺住心头忐忑,玉真子自袖中取出一张纸包,打开之后露出里边的红色粉末,迅速将其拌在了炼丹用的朱砂里。一整套动作完成,他的心脏都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强忍着掏出手帕来擦一擦额头的冲动,静心等待六皇子过来。嬴政缓步到他身边去,如往常一般朝他微微点头,继而两人便默不作声的到各自丹炉面前坐定,按部就班的开始了每日的炼丹流程。玉真子眼看着六皇子如先前数日一般取用了丹砂,胸腔里那颗忐忑不定的心脏霎时间就安稳了,手上动作平稳的进行着炼丹步骤,待到最后丹成,先前他在丹炉上动的小手脚也发挥了作用。嬴政但见面前有耀眼的金光闪过,继而竟散发出一阵异香。他为之怔住,向来冷凝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激动:“先生,您看见了吗?方才——”玉真子作大喜过望之态:“这正是成就仙丹之后,仙人降下的吉兆啊!”继而俯首拜道:“殿下修道之心,感天动地,终于有今日功成之时,小道在此为殿下贺!”嬴政欣然领受,又亲手将他搀起:“这都是先生的功劳啊!”打开丹炉,但见内中那粒丹丸饱满圆润,香气清幽,见之可喜。嬴政用器具小心翼翼的将其取下,在玉真子看似平淡,实则隐约显露灼热的目光中将其送到嘴边。然而将将要触碰到嘴唇的时候,他却停住了。玉真子的心脏因此漏跳了一拍。“殿下,”他强行让自己微笑起来:“您怎么不服用呢?”嬴政却不言语,对着那枚丹药端详几瞬,忽的肃声道:“来人!”戍守在外的侍卫闻声入内,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玉真子胆战心惊,眼皮都开始跳了。却听六皇子叹息一声,继而道:“我尚且年少,寿数未尽,即便吃下这枚仙药,又哪里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呢?倒是博阳侯是我同道,且年事已高,天寿将近——”他将那枚丹药置入盒中,递交给那侍卫,再三叮嘱:“这是由玉真子先生教导我炼制而成的仙药,不是凡俗之物可以比你的,你与玉真子先生一道走一趟,一定要亲手送到博阳侯手里,看着他服下,切切不可遗失!”玉真子听闻此言,却是后背生寒,瞬间毛骨悚然。这药原本是针对六皇子制的,他年少体健,尤且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若是换成博阳侯,只怕立时就会没命!到那时候……六皇子涉案,未必需要担责,但他这个方士,却一定要死!就算是皇后,只怕也不能保住他!玉真子的三魂七魄都飞了一半儿,俨然已经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不详命运,然而六皇子压根没给他想应对之法的时间,便把他给安排上了:“先生,这叫这些庸人去,我不放心,到底还是您这样的同好去送,博阳侯才能相信啊。”“且您又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倘若博阳侯觉得此物过于贵重,不肯收下服用,您也一定要劝服他才好!”玉真子:“……啊?”他尤且在慌乱,那边嬴政将丹炉的门关上,将搭在屏风上的湿帕子取下,微微垂着头,有条不紊的擦拭双手。那侍卫半请半拉的带着玉真子走了出去。中途忽然想到一事,却又停下,恭敬问道:“殿下,今日是国丈的寿辰,博阳侯只怕也会前往祝寿……”玉真子终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个枕头,马上强装镇定道:“是啊,今日只怕是寻不到博阳侯了。”“这有什么?”嬴政语气轻松:“你们只管往国丈府上去寻他便是,我与博阳侯是至交,何必在意这些外物俗礼?而国丈乃是儒雅长者,更不会同我二人计较这些小事。”侍卫应声,马上便同玉真子一道往外走。那门槛眼见着越来越近,玉真子心里边的火焰也愈发汹涌,后背里衣几乎已经被冷汗打透。去博阳侯府上给博阳侯送毒药,这已经足够炸裂了,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炸裂的事情吗?有啊。去国丈府上在他做寿的时候把博阳侯毒死。玉真子敢打赌,世界上绝对不会有比这更炸裂的事情了!这哪是是送丹,这是去送死啊!玉真子起初几步走得还算稳当,越往外,两条腿便越是不听使唤。能够做方士,出来招摇撞骗,又被皇后选中,到六皇子身边来做间谍,他自然是个头脑灵活之人,短暂的惊慌无措之后,他福至心灵,终于反应过来。挣脱了那侍卫的钳制,连哭带嚎的转过身去,跪在地上,膝行着上前,连连叩首。“小人该死,小人有罪,殿下英明天授,目光如炬,就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小人这条贱命吧!”说完,又是咚咚咚接连叩首,毫不吝啬于气力。嬴政居高临下的觑着他,倒不跟他卖关子,当下开门见山道:“皇后用什么来钳制你,确保你不会背叛她?”玉真子哭道:“小人的高堂家小,悉数都在皇后娘娘手里,她有吩咐,小人岂敢不从?只得与博阳侯联合设局,引殿下入彀,不曾想您英明绝世,早就窥破了奸计,反而将计就计……”嬴政笑了下:“你倒是乖觉,肯说实话。”继而他脸上笑意消失无踪,自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金钱,掷于地上:“方才你若是敢说半句假话,我立时就送你们全家去地府相会!”玉真子爬行上前,抢过那枚金钱,定睛一看,便辨认出那是悬挂在自己女儿脖颈上的那枚,晓得自己家人此时已经到了六皇子手上,不由大觉庆幸。幸亏自己方才孤注一掷,留了下来,如若不然——他没敢替自己求情,只是哀求道:“我知道涉事其中,殿下必然深恨于我,不敢求活,只是我的家人的确不知道这件事,还请殿下宽宏大量,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小人今生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嬴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意图以炼丹为名给我下毒,即便事成,也多半不能脱身免死,你可知道?”玉真子面露苦涩:“怎么会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换成我是皇后娘娘,只怕也不敢留下活口。”嬴政忽然道:“我可以保全你的家人。”玉真子眸光猛地一亮。却听他继续道:“但你要替我做一件事。”玉真子听到此处,便料到此事必然不很好做,然而话赶话到了这儿,又岂容他拒绝?当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狠下心来:“但凭殿下吩咐!”嬴政道:“你常日在我这儿,皇后如何同你联络?”玉真子不明所以道:“小人身上有皇后与的信物,中宫的人一看便知。他们联系小人,也是如此。”嬴政“噢”了一声:“那么,你还是走一趟国丈府上吧。”玉真子:“……”玉真子小心翼翼道:“您是铁了心要毒死博阳侯吗?”嬴政诧异的看着他:“他也配吃我炼的丹?”玉真子暗松口气。然后就听六皇子道:“你带着这枚丹药去国丈府上,毒死皇长子。”玉真子:“……”啊这。《去国丈府上在他做寿的时候把博阳侯毒死。》《玉真子敢打赌,世界上绝对不会有比这更炸裂的事情了!》——尼玛啊,居然真的有!玉真子硬着头皮道:“可是小人听说,皇长子日前骑马摔伤了腿,不能行走……”嬴政耐心道:“那是他嫡亲的外祖父,他又向来讲求孝道尊卑,所以,他会去的。”玉真子:“……”玉真子:“我跟他素不相识,他也不会吃我给的丹啊?”嬴政耐心道:“你不是有皇后给的信物吗?给他看看。”说到这儿,他礼貌的笑了笑,安抚玉真子道:“放心,他跟皇后不一样,并不聪明,会相信你的。”玉真子:“……”嬴政危险的眯起眼来,幽幽的道:“玉真子先生,你也不想你的家人出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