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冷了,我已经穿上厚厚的棉服。在现代为了漂亮不穿棉服,大冬天都是大衣裙子就出门。那时出门有汽车,走到哪儿都有空调。最冷时我还可以住到南方去。现在可不成了。这时候的北京,冬天冷得滴水成冰。房檐上的冰棱挂得长长的,走在园子里时不时就能看到地上一小片、一小片的冰。下人们的孩子都是一边走一边滑,有趣得很。雪下得也比现代的大,遇上大雪,地上的雪会积上两尺深,一脚踩进去会没了小腿。这两个月来,胤禟一回来就把我叫去,每天如此。白天不能轻易出门,晚上也被胤禟占满,不能再如过去般,悄悄蹓出府去到商驭在针尖胡同的宅子里去跟他会面。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过得宁静而安逸。我身上的肉比以前多了些,胤禟在半年前说的要我养胖的话,现在终于实现了。他晚上抱着我时会边嗅着我的脸颊边说道:“小猪比以前更好吃了!”我的一生就这么安逸而平静地地过下去吗?我不知道。我现在常喜欢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天上常会有一群鸽子绕着圈地飞过。它们带着哨音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飞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我静静站在院子里看着它们,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似乎永远也不会累。若不是小荷和杨嬷嬷连哄带劝地请我进屋,也许我会站上一整天。前几天传来福晋有了身孕的消息,应该是在热河怀上的吧!他们从热河回来后,胤禟从没招过她侍寝。他们回来后,小萍也被分了个院子安置了。小荷闪闪烁烁地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一下子没想起来小萍是谁。听小荷说了他是爷屋里的丫环,这次跟去了热河的,我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我刚到这里的第二晚,夜探九爷府时,听到过厨房的胖叔和她的对话,好像是说她将来会飞上枝头什么的。没想到胖叔一语成齑,小萍还真梦想成真了!和我当初来时一样,既成了九爷的女人,自然要给个院子,配上两个下人安置。我好像见到她将会如府里的其他女人一样,一生走着同样的轨迹。而我,也是其中一人,我正在步入她们的行列。小萍怀孕的消息几乎和福晋的同时传出。一下子有两个女人怀上了,九爷这次热河之行收获颇丰!既然九爷有了这么多的女人,又多了两个需要照顾的孕妇,我也实在不该独占了他。于是小五来接我时,常常会听到小荷的话:回去禀告九爷,刘主子今天身子不方便。禀告九爷,刘主子今天头晕,歇下了。禀告九爷,刘主子今天偶感风寒,不方便伺候九爷。禀告九爷,刘主子……我晚上悄悄出去和商喳了次面,跟他商量想重新开始生意的想法。生意停了有好几个月了,朝廷对此的关注度应该已经降低,重新开始应该是可以的。但商驭却说现在年底了,大多数买家都会往回收钱,而不会花钱。不如等过了年,再开始生意。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我们商定好过年后开始。商驭要回福建过年。在京城呆了近一年,福建有许多事等着商驭回去处理。临走前我悄悄出去给他饯行,我们喝得都有点高。他拉着我的手说:“表妹心里不痛快,表哥知道。为什么不跟着表哥走,一起回福建过年?”我双眼迷离,媚笑着说道:“表哥只是想让表妹跟你回去过年,没有别的想法吗?”他呵呵笑道:“啥都瞒不过表妹,表哥娶你为妻好不好?”我说道:“那有什么不好?表哥人品风流,一表人才,跟了表哥有多么风光。只是,”我的口齿有些含混不清。“只是表哥太有才了,看上表哥的女人太多,我怕看不过来,让猫儿偷了腥去!所以,还是算了吧……”他怔怔看着我,没再说话。西北风在外面使劲儿地刮着,不断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这树枝在夏天是多么的生机昂然,可现在又是多么的脆弱!人的生命和情感也是一样的吧!商驭不出声,只是用手帕帮我擦着眼角。我说道:“表哥一定以为表妹的酒品很差吧,其实,不是啦,是,是沙子进了眼睛!”商驭走了。京里一下子显得冷清起来。其实以前我们也不是天天见,这种冷清感更多的是心理作用。他走了我才知道,我在心理上这么依赖他。也许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这偷儿身份的人。很多在人前需隐藏的东西在他面前不必隐藏,很多不能跟他人说的事,可以放心大胆跟他说。我甚至跟他说过要偷光九爷府的事。他听了莞尔摇头,说道:“表妹人小心却大!你知道九爷府有多少宝贝?怕是你用十辆车也拉不完,能让你偷得光?”见了我因失望而暗淡下去的眼神,他转而说道:“不过,表妹想干什么,表哥总是帮你的!”我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无论白天多么热闹,午夜梦回,内心深处总是被孤独感笼罩。最近又常常做以前那个被人追杀枪击的梦,梦里追得我在博物馆里慌不择路的是麦,而开枪的却成了胤禟。我总是抚着胸口大叫着醒来,睁开眼似乎还能感受到梦里胸口伤处的痛楚。有商驭在京里,心里多少有那么一份踏实感,现在他走了,这份踏实感就没了,心里空落落的。再次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鸽子呼啸而过,耳边响着那空灵的哨声,久久不散。鸽子已经飞过去了,天上除了几丝柔弱的白云,空空如也。可我还在呆望着天际,思绪却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耳边响起了久违的声音。说是久违,其实也就是十几天没听到而已。我回过头,见胤禟皮帽裘服地站在面前,高大的身材被衣服衬得更显英挺壮实。脸上的皮肤冻得微微有些发红,显是刚从外面回来。我从呆滞中醒来,换上乖巧柔顺的笑容,迎上前去说道:“这么冷的天,爷怎么自己过来了?有什么事,让小五传个话儿就好了,何必亲自来这一趟?”他探究地望着我的眼睛,半晌才道:“桃儿不愿见爷?”我换上不明所以的表情,说道:“爷怎么这么说?桃儿每天不知多盼着见爷呢!”他看着我的眼睛,眉头轻蹙道:“那爷让小五请了十几次,都不见你来?”这?我是故意躲着他来着。我一时语塞,无话可答。他又道:“你不来见爷,爷只好上门来见你了。谁让桃儿的架子比爷还大,爷派人请都请不动呢?”他耸耸肩,故作轻松。我低下头,说道:“爷是整个府的爷,不是桃儿一个人的爷。桃儿怕独占着爷惹人非议。”他眉毛一挑,一脸的阴鹜,他狠狠瞪着我说道:“爷从来只有占着女人,从没让女人占着过!爷若是不喜欢,哪个女人能独占着爷?”我被他的神情吓到,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他却拉起我的一只手,把我往院子外面领。一边说道:“记着,是爷占着你,不是你占着爷!谁敢非议你,就是跟爷过不去。爷铁定饶不了他!爷招你侍寝,你若不来,是对爷不敬不慕,爷也饶不了你!明白了?”他忽然站住,我的身子本来被他拖着往前冲,一个收势不及,差点栽了个跟头。幸亏他一拉我的胳膊,把我带到怀里,我才没有栽倒在地。我惊魂未定地拉住他的衣襟,他却摇晃着我,问我“明白了吗?”我忙点头表示明白。再不表示,我的骨头要被他摇散架了。跟古人真是没法说得明白,只好自己装糊涂。我被他带到畅绿轩,当晚也歇在畅绿轩。于是,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第一次试图脱离这种生活的偿试失败。说恢复不太准确,我被胤禟重新安置了。他把我安置到了紧靠畅绿轩的聆雪阁。之所以叫聆雪阁是因为院子里有五棵海棠树。一到春末夏初时节,海棠花开得繁盛如雪,粉红粉白色的花瓣开成一片,灿若烟霞,美轮美奂。尤其是春风吹拂之时,树上的花瓣纷纷飘落,随风飞舞。回雪流风之时,坐在树下闭上双目,似能听到花籁雪语,故而被胤禟命名为聆雪阁。聆雪阁里有一个两层的小阁楼,我就住在上面的一层。这层有三个房间,一间是我的卧室,另一间我把它开辟成练功房。铺上厚厚的地毯,光着脚在上面练瑜珈很舒服。即便不练功时,我也喜欢呆在这里,随意地在地毯上或坐或卧。我喜欢的是这种闲适的感觉。小荷听来的八卦,据说聆雪阁是府里除了畅绿轩外最好的院子,当初福晋曾想住进这里,被九爷以喜欢安静,不喜欢周围太多人为由拒绝了。福晋都没住进来的院子,被我这个小妾住了,不知府里的人又会把这件事传成什么样子了。大概应该是刘春桃不知用什么狐媚子手段迷住了九爷,九爷不但夜夜只招她一人侍寝,还把规格与畅绿轩比肩的聆雪阁给了她住。这势头已经超过了福晋了。最近到我这聆雪阁来窜门的有些多,园子里的女人以来给我温居为由频繁地往我这儿跑。就连各院的下人们也寻个借口就跑来向小荷和杨嬷嬷示好。我这个刚来时,连个下人都能做主饿上我一天的人,现在成了府里炙手可热的人物,隐隐成了女人中的翘楚。可这并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什么?我看向天空,我羡慕那些能在天上无忧无虑自由飞翔的鸽子。笼子再精致,就算是金的,它也是禁锢自由的笼子。自由是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对我这样一个“野”惯了的偷儿来说,更是如此。若是失去了自由,就算得到了爱,也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一切都变得残缺不全,包括,爱。我越来越沉默,不是故意和谁赌气,就是不想说话、不爱说话。即便偶尔说两句,也是有气无力、兴趣缺缺的样子。胤禟开始有意地逗我说话,从春花秋月阳春白雪,到市井俚俗下里巴人,话题无所不及。无可否认,胤禟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什么话题都能说上两句,也都能发表几句见解。若是作为普通人交往,毋庸置疑的,他是个迷人的伙伴。可我对所有的话题都提不起兴趣来,除了谈到关于宝贝的话题,我还勉强愿意接两句话。他便跟我大谈他的宝贝,有时我们在书房谈着,他便转身去卧室拿来一件件的宝贝,跟我一起赏玩。于是,我知道了他的藏宝密室的入口一定就在他的卧室里。他有时看我感兴趣。便带我到和瑄斋——他的珠宝店去看新进的珠宝。我看着那一排排陈列着的宝贝,不免手痒,职业的习惯让我总想顺上两件。但权衡再三,决定还是小心行事。我估计,若是在他面前干了这么一次,精明如他,便一定会猜出是我下的手。那样,以后我便再也别想对他的宝贝有下手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