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乐毅忽然对乐夫人道:“你去将上回他们送的竹叶青拿来。”“好。”乐夫人答应着去了。只剩下薛怀恩和乐毅还在那里一杯一杯的喝酒。薛怀恩问道:“二哥,我们兄弟有多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乐毅道:“有整整三年了吧,上一次喝酒,还是在京城,你考取武状元的时候。”薛怀恩沉声道:“是啊,三年的时间不算短,已经足以改变很多了。”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沉默,他们都是孤儿,被秦无极收养,自幼一起长大,那些风华正茂的时光,同时镌刻在他们的记忆中,薛怀恩的心中有一刹那的温软,但这温软却如月华易散,隔着数载光阴,那些过往终于在岁月狰狞中渐渐分崩离析,只余了尖利锋锐的碎屑。薛怀恩抬头看着乐毅:“二哥这些年过得可还如意?”乐毅一笑:“我的现状,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么?”薛怀恩攥着杯子,沉吟道:“小弟今日有一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就是不知当不当讲。”乐毅此时也已经颇有几分酒意,笑道:“你我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薛怀恩抬头看着他,缓缓道:“二哥为何会投身到西楚人的麾下?”乐毅仿佛吃了一惊,扶着桌子徐徐站起,目不转睛望着薛怀恩,过了半晌,方才笑了一笑:“五弟喝醉了吧?”薛怀恩却并不回避他的目光:“二哥此计本来滴水不漏,只是那位二嫂的演技,却委实拙劣了一些。看看孙修仪,再看看二嫂,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了。”乐毅缓缓坐下来,随手拿过桌上的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道:“五弟既然把话挑明,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不错,我确实已经投到西楚人的麾下!念在昔日同袍的份上,我也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再给永宁王卖命了,我们兄弟一道把那份图纸抢过来,投靠西楚,到时候高官厚禄,加官进爵,不比你在永宁做一个小小的副都尉指挥使强?”薛怀恩再也忍不住,‘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扔,说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有多少兄弟死在西楚人手里么?你怎么可以通敌叛国,给敌人效命?”乐毅冷笑道:“通敌叛国?不错,当初我也是跟你一样天真,可是看看义父,他是什么样的下场?他老人家军功赫赫,是国之基石,却被宣沧王陷害,到最后落得含冤莫白、客死异乡!而你我也无辜受到牵连,被发配到这小小的边城,一待就是三年!这个朝廷是怎么对我们的?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替他效命?”薛怀恩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陷害义父的是宣沧王,这笔帐我们迟早会找他算,你又何必迁怒朝廷?难道你忘记了义父的遗命么?忠君爱国,本就是我们自幼所受到的教诲!”乐毅喝道:“我不管!我在晔城待了三年,这个鬼地方我已经待够了,大丈夫就应该立马横枪,征战沙场,怎能终日里管些东家被偷了只鸡西家又少了条狗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再也不想在这里窝囊下去了!”话未说完,薛怀恩手中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乐毅一怔:“你没中毒?”薛怀恩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王爷早就发觉不对,命我暗中服下了辟尘丹,二哥,小弟劝你还是回头是岸吧!”乐毅冷冷一笑:“迟了,你看,他们已经动手了!”话音刚落,一道红色的火光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紧跟着,喧哗声远远的在围墙外头响起,隐约听出一个人在喊:“走水啦——”与此同时,刀兵喊杀之声陡然响起!薛怀恩的心骤然缩紧,倏地,椅背上突然弹出出四柄利刃,直刺他的背心!薛怀恩大喝一声,内力运至背部,四柄刺中他背脊的利刃,一齐“崩崩崩崩”折断!刹那间,乐毅动手了!他出手如风,身法如电!一掌击在薛怀恩胸膛上!薛怀恩把内力全都集中在背后,震断利刃,胸前硬生生受了乐毅一掌,一下子,五脏六腑仿佛全都离了位!薛怀恩眦眶欲裂,叫了一声:“你——”一口鲜血便自喉头激喷而出。乐毅冷笑,正要劈出第二掌,蓦然觉得手上一阵刺痛,连忙跳开,才发觉右腕已被对方内力反挫而脱臼。他左手一搭右手关节处,“喀”的一声,手腕已被他接了回来。‘蓬’地一声,薛怀恩一脚将那把椅子踢飞,随即自长空掠起,向乐毅攻来,乐毅手中的刀也已出鞘。“当!”的一声,乐毅手中的刀锋已经被薛怀恩的湛卢砍为两截,乐毅一怔,抛下手中的断刀,又拔出腰间的长剑,向薛怀恩攻来,这次他聪明起来,不敢和薛怀恩的宝剑硬碰,只是仗着身法轻灵,一味绕着薛怀恩游走,薛怀恩刚刚受伤,十余招后,呼吸渐渐沉重,手中的剑式亦缓了下来,而乐毅身法轻灵,不焦不躁,倒是攻少守多。但见烛火下两人的身影倏忽来去,剑气吞吐,闪闪烁烁,衣裳带起疾风卷动气流,拂得烛火忽明忽暗。突然听得一声低喝,烛光被劲风所激,齐齐一黯,近处更有几枝红烛瞬间熄灭。薛怀恩挥剑封挡,‘叮叮’数声,几枚飞镖全都被他磕飞,他暗自心惊,要不是仗着上官鹏送他的这把宝剑锋利,今日就要血溅当场了!一个娇媚的声音道:“薛将军果然好身手,再接我几枚飞镖试试?”来的人正是那位乐夫人!说话间,又是数枚飞镖向薛怀恩袭来!薛怀恩一掀酒桌,‘笃笃笃’几声响,乐夫人的飞镖全都钉在了桌面上,薛怀恩伸手接了一枚飞镖在手,冷笑道:“这就是二嫂给小弟的见面礼么?还给你!”说罢,他手一抖,一缕劲风向乐夫人袭来,乐夫人本能的一闪,却不料身后一双大手突然出现,一把将她摔到了椅子上。她正要挣扎,那人出指如电,迅速点在她身上的几处穴道上,顿时动弹不得!这次来的是上官鹏的贴身侍卫沈放!原来他已经从永宁连夜赶了回来!此举电光石火,出人意料又速度极快,因此,待得乐毅反应过来时,沈放已抽出腰间的佩刀,架在了乐夫人的脖子上,对乐毅冷冷道:“你动,她死!”乐夫人对乐毅大喝道:“不要管我,赶快杀了薛怀恩!”乐毅脸色一变,猛喝一声,全力掣剑出击!薛怀恩眼中异芒陡盛,身若腾龙,人剑合一,挟清啸之声迎上这惊天一击!烈芒耀目,惊天动地,时间似是瞬间静止。一道鲜血飞溅而起!乐毅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直直钉入墙壁之中!鲜血顺着乐毅的右手指尖蜿蜒淌下,乐毅面如死灰,微微闭目道:“我败了,你杀了我吧!”薛怀恩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沉声道:“你是我的二哥,义父临死前,曾经命我们兄弟几人互相照顾,我怎能对你下手?”乐毅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泪光,“怀恩,你可知道,我并不愿领你的情!”话音未落,他骤然出手,袖中猛然窜出一柄短剑,如同毒蛇一样袭向薛怀恩小腹!短剑还未碰到薛怀恩的时候,‘噗’的一声,透着寒气的刀锋已经从乐毅胸口透胸而出!却是沈放在旁边出手!“二哥!”薛怀恩大吼一声,将乐毅的身子抱在怀中,乐毅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口中不断溢出鲜血,他断断续续地道:“今日事败,我不容于新主,又无颜再见离国的父老乡亲,唯有以死谢罪……”话音刚落,他的头一歪,就此而逝。椅子上的乐夫人看着死去的乐毅,脸上一点哀戚的神色也无,只是冷笑道:“没用的东西!”薛怀恩放下乐毅的尸体,双目通红的走上前去,逼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乐夫人不慌不忙的笑道:“我劝你趁早放了我,说不定到时候还能饶你一命!”薛怀恩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乐夫人道:“你不信,你听,他们已经来了!”就在这时,门呼的一下开了,一股冷风裹挟着雪花冲了进来,薛怀恩回头一看,大吃一惊。来人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骷髅面罩。乍看之下,就是一具从坟墓里爬出的骷髅,令人看了不寒而栗,毛发悚然。趁他吃惊分神,那黑衣人突然双袖齐拂,十二枚飞镖疾射而出。薛怀恩惊觉已欲避不及,千钧一发之际,沈放突然将乐夫人的身体抛了过来,及时做了他的挡箭牌。十二枚飞镖,全部打在乐夫人身上。她尚未发出声音,就摔在地上气绝而亡。这种死法倒也痛快。沈放扑了上去,和那黑衣人斗在一处,他一边挥刀封住黑衣人的进攻,一边对薛怀恩道:“薛将军,你快去保护王爷和孙修仪!”“好!”薛怀恩答应着,身体如同箭矢一般急冲出去。门外,不知何时多了数名戴着骷髅面具的黑衣人,和上官鹏的侍卫厮杀在一起,他们个个身手不弱,上官鹏的侍卫且战且退,形势危急。薛怀恩挥舞长剑,加入战圈之中,大喊道:“王爷,你带着孙小姐快走!”上官鹏一手护着碧华,看着薛怀恩,目光中光芒闪烁:“怀恩,这里就拜托你了!”那些杀手早已一涌而上,薛怀恩仗着手中的宝剑锋利,一口气将杀手的剑网撕开一个缺口,对上官鹏和碧华大喊道:“你们快走!走!”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