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鹏这一次病情来势汹汹,竟至不起。傍晚时分,他病倒的消息已经传回宫中,碧华心中着急,于是让莞凝求了太后,准她们一起出宫探望。公主的马车出了皇宫,向城西的永宁王府而来。他们还没下车,倒看见永宁王府门外停着两辆马车。莞凝一看那马车华盖朱轮、车辕饰金,于是对碧华道:“是我二哥和五弟。”碧华一呆:“啊?两位王爷也来了?”她不安地道:“既是这样,我就不去了吧?”莞凝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没事的,都是一家人,迟早都会相见的嘛,既然来了,就去见一见吧。”碧华拗不过她,只好和她一起下了马车。王府的管家高进见到莞凝公主,笑道:“公主来得好巧,两位王爷刚刚也来了呢。”莞凝问道:“他们在哪里?”高进答道:“两位王爷刚刚探过病了,现在正在客厅坐着喝茶。”高进见莞凝身边的碧华气度非凡,不似寻常的侍女,不由得诧异道:“这位姑娘是……”莞凝微微一笑:“孙修仪你都不知道?”高进恍然明白过来,连声道:“快请,快往里边请!”碧华脸上一阵发烫,垂眸和莞凝一起进了王府。虽是夜里,碧华却因是第一次来此,心里满是好奇,于是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只见整个王府地势高起,重院深藏,格局层进,一时哪里看得过来。待客的大厅里铺着青色的地砖,随便陈设着几样古玩,皆是精巧简洁的,并不过分华丽考究。壁上有先皇手书匾额“静虚”二字,地下是一色的黄花梨透雕云纹家具。大厅里,两位王爷正坐在那里喝茶,见到她们进来,微微有些诧异。莞凝开口道:“二哥,五弟,真巧啊!”二皇子上官壁着云色长衫佩紫绶缓带,俊面白皙如美玉,书卷气十足,儒雅温文,他极安静地坐着,却自有一种难以掩盖的高贵气质。他看了莞凝身边的碧华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悠悠的开口道:“莞凝,不向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吗?”碧华的脸上红得似火烧一般,只是低声道:“我姓孙。”五皇子上官淳已经微笑道:“这就是永宁太守孙大人家的小姐?”五皇子也生得极为俊美,朗眉星目间自有一种异彩,不过年纪尚幼,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碧华低声道:“正是臣女。”上官壁微微一笑:“早就听说过孙修仪,今日终于有幸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碧华含羞道:“王爷过誉了。”碧华已经羞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她虽然是上官鹏的未婚妻,但是毕竟没有成亲,此刻偷偷溜出宫来和他私会,已是不妥,想不到却在这里碰到了他的两个兄弟,心中大是忐忑,生怕他们会轻视自己。但是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倒无讥笑之心,反倒是有赞赏之意。莞凝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上官淳答道:“我们来了也没一会儿,刚刚才去看了三哥出来,他这次似乎病得不轻。”听了他的话,碧华心中一沉,脸上已经血色褪尽。莞凝看着她关切的神情,连忙道:“姐姐,你赶紧代我去看看三哥吧,我陪两位王爷在这里聊一会儿。”“好。”碧华抬头看着两位王爷道:“两位王爷,臣女失陪了。”上官壁微微点头道:“去吧。”高进连忙道:“孙修仪请往这边来。”碧华微微颌首,随着他进了内院。上官鹏居住的绿柳堂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紫檀木的家什,这里除了书之外,便是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剑。碧华的心中生出一丝欣慰,这里当真是一丁点女人的痕迹都没有。上官鹏一身素白的寝衣,在榻上兀自昏睡着,容颜有病中的憔悴支离。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连在睡梦中,也是不快乐的。碧华轻轻走近他。在他床前坐下,轻轻伸出手去,按上他的眉心,轻轻为他舒展他的眉头。只是这样轻轻一动,他双眼已经睁开,看到她,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他挣扎着起身,道:“你来了,是莞凝送你来的吗?”碧华连忙伸手按住他:“你别动,就这样躺着吧。”他依言躺在**。碧华轻声道,“我听说你生病了,就让莞凝求了太后,让她送我出宫来看你。”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握一握她的手,皱眉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又问:“你来了多久了?”“我刚刚才来。”“莞凝呢?”碧华答道:“她在外面,陪着两位王爷说话呢。”上官鹏低声道:“啊,他们都看到你了?”碧华含羞点头。上官鹏微笑道:“没事的,他们都很好,不要担心,他们不会说出去的。”碧华低声道:“我一听说你病倒了,恨不得马上飞过来看你,别人怎么看,我已经顾不得了。”上官鹏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欣然的宠溺:“傻丫头。”碧华伸手握住他的手,“让我来看看你的脉象。”上官鹏温柔的看着她,微笑道:“好。”碧华握住他的手,细细诊了半晌,放下手沉思,过会儿问道:“你前些时候受过伤?”上官鹏低声道:“是。”碧华声音微颤:“为什么我不知道?”上官鹏道:“上次在白云山遇刺的时候,曾经受过刺客一掌,我没有对你说,是怕你忧心。”碧华定一定神,说道:“你受伤后非但没有及时调养,反而操劳过度,病根就是那时候种下的。”上官鹏叹道:“我是习武之人,向来身子康健,这点小伤有什么要紧?”碧华蹙眉道:“你病根已种,本源已亏,近日又悲痛太甚,思虑过度。哀思损五脏,郁气积于内,便是再好的身子也支撑不住。你、你、你……存心想急死我是不是?”上官鹏微笑道:“小姐的医术果然了得,诊脉的结果和徐大夫一丝不差。”碧华含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上官鹏道:“我已经服了徐大夫开的药,再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碧华点点头。说完这句话,上官鹏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碧华连忙起身自桌上的暖壶里倒了一盏热茶过来,扶他起身,让他喝下去,上官鹏就着她的手,如同琼浆玉液一般。一口气将那杯茶喝完,随后对她微微一笑:“多谢。”碧华问道:“还要不要?”他微微摇头:“不要了。”碧华轻轻放下杯子,小心扶着他躺下。上官鹏静静躺了片刻,缓过气来,睁开眼睛对她一笑:“我没吓着你吧?”“你明知道吓到我了,还敢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碧华话未说完,眼中的泪已经控制不住的冲了出来,上官鹏叹息一声,从被中伸出手替她拭了泪。他的手滚烫如火。碧华忙抬手握着,觉出他的身子隔着衣衫也烫得吓人。碧华柔声道:“你在发烧呢,我去给你拧个冷布巾敷上好不好?”他点点头。碧华于是起身在室内的水盆里拧了个冷布巾,轻轻敷在他的额头。他低声道:“难得我们有这样独处的机会,坐下陪我说说话吧。”碧华点点头,在榻边坐下:“你的病来得不轻,得好好歇着才行。”上官鹏淡淡笑笑:“想不到我竟然也病了。小时候,我最烦的就是生病了,总认为生病是女人的事情,即便偶尔有个不舒服,也要硬撑着读书习武。怎么现在反倒觉得,只有生病才有才有理由松下来,原来生病也有生病的好处。”他说得漫不经心,碧华却听着酸楚,拿手试了试他越来越烫的额头,又着急,又心疼,柔声道:“生病有什么好?我只盼着你平平安安的。”上官鹏在枕上侧首看她,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说道:“碧华,让你为我进宫,受宫里的那些拘束,真是委屈你了。”碧华微笑:“能够跟你离得很近,经常可以看到你,我只觉得高兴,哪里会有什么委屈呢?”上官鹏静静看着她,眸光中渐渐就多了一丝幽深:“我们的婚事一拖再拖,你怨不怨我?”碧华见他神色抑郁,便与他玩笑道:“你可是万人之上的王爷,跺一跺脚这帝都都要抖动三分,我怎么敢怨你?”上官鹏叹气,倦然闭上眼睛。碧华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他说话,以为他太累睡了过去,轻轻替他掖好被角。他却突然低低问道:“碧华,如果我不是王爷,你还愿意嫁给我吗?”她脸上微微地泛起绯红,温柔的凝视着他:“第一次在永宁遇见你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王爷。”上官鹏低低道:“有的时候,我真想什么都不管了,带你离开这里,可是不行啊,我身上,有太多的责任,太多的不得已……”碧华听着这话,心里绞成一片,她不懂他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她能感到他的苦。他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疲累又伤心的话,以前那个从容自若的他,只是因为没有人懂他吗?她失措地环住他的身子,顺着他道:“霄鸿,你别难过,你的苦衷,我一直都知道。我不会怪你的。”上官鹏这时心神松散,一阵阵疲惫像是从骨子里阴阴泛出来,他本来在永宁时受了伤,虽经师太悉心调理,却一直未曾大好,回京的路上凶险重重,为怕碧华担心,他苦撑着不让她看出来,后来在谨敏郡主那里喝了一杯掺有**的茶水,为了解毒又在数九寒天跳入冰湖,再加上父亲的去世对他的打击,这两天勉强支撑早已是到了极限。他沉沉合上双眼,身畔忽然落下暖意,是她在为他悉心的盖被,朦胧间他伸手将她的的小手握住,她温软的柔荑如同乖巧的雏鸟,顺从地卧在他的掌心,身边静静相依的女子,幽雅似水的淡香,牵起心海里最深的安宁……上官鹏低声道:“谢谢你,碧华……”碧华俯下身,将脸贴在他滚烫的面颊上,低声道:“霄鸿,我要你快快好起来,我等着你接我出宫去。”他低声道:“好,等我的事情办完,我接你出宫去,我们一起回永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过不片刻,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