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与薛怀恩硬拼了数剑的南宫奕正暗自心惊,他虽将对手迫得节节后退,但湛卢剑上涌来的力道亦令他十分吃力,想不到这个侍卫的内力浑厚如斯,再这样鏖战下去,胜负还未可知。利剑蓦地相交,又是一声震耳清鸣,场中两人同时凌空飞退,拉开数丈距离之后,双双仗剑对峙。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场外所有人似被一股凛冽之气压制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南宫奕数次强攻未果,剑势已经不复先前之利,而薛怀恩刚才看起来似乎落在下风,其实他皆以精妙手法卸去剑上力道,并未如南宫奕一般消耗大量内力。南宫奕忽然猛喝一声,终于全力出击!这是他的逐日剑法中,最精妙的一招‘追云逐日’!薛怀恩腾空而起,人剑合一,迎上这一剑!寒芒耀空,遮天蔽日,时间似已静止。两人身形交错,薛怀恩已经落在了南宫奕身后,湛卢剑“呛”地一声还剑入鞘,他胸前的衣襟被南宫奕的剑气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莞凝扑上去叫道:“薛怀恩,你没事吧?”薛怀恩摇摇头,莞凝看着他的胸口,忽然像是被人当胸一剑刺中,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碧华也来到他们面前,叫道:“怎么了?薛将军受伤了吗?”忽然,碧华也怔住了,只见薛怀恩胸口的衣襟划破,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块白色的锦帕,被他贴身珍藏着,锦帕上,荷叶枯黄,芙蓉明艳,两只鸿雁自花间振翅而起,双双对对,自由自在的在天地间翱翔。锦帕上绣着的,是崔白的《秋浦蓉宾图》!薛怀恩发现她们同时在看着自己的胸口,有些奇怪,一低头,立即醒悟过来,连忙一手掩住衣襟。莞凝面色惨白的看看薛怀恩,又看看碧华,嘴唇颤抖着,喃喃道:“你、你们……”忽然,她一跺足,掉头飞奔而去。碧华呆在那儿,不能说话,不能思想,不能移动……有一个短暂的瞬间,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然后,她倏然醒觉,心底有股强烈的震动和**,她冲薛怀恩道:“你还不快追!”薛怀恩低声道:“是。”他立刻追了下去。另一旁,南宫奕虎口震裂,鲜血顺着剑锋淌下。上官鹏亦是关切地问道:“世子没事吧?”南宫奕还剑入鞘,对上官鹏苦笑道:“这护卫好强的武功,今日我差点折在他的手里,他叫什么名字?”上官鹏道:“他叫薛怀恩,曾经是本朝的武状元。”南宫奕有些意外,“原来是他?看来今天败在他手里,我也不算冤枉了。”两人正说着话,上官鹏忽然一呆:“莞凝怎么走了?”南宫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莞凝跺足而去,薛怀恩紧追了上去,只有碧华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上官鹏来到碧华面前,问道:“碧华,他们怎么了?”碧华的身子一直在簌簌发抖,她低声道:“霄鸿,我头晕,你送我回去吧。”……薛怀恩终于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追上了莞凝。莞凝逼视着他,她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哀伤欲绝的神色。“公主……”薛怀恩顿了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片刻,终于有些艰难的开口,“你误会了。”“你觉得这像是一场误会吗?”莞凝冷冷看着他,似乎要直接看到他心里去,“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你、你和孙姐姐,你们这算什么?……”薛怀恩咬牙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要你知道,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喜欢孙小姐,她从来都没有回应过我。”莞凝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如果她跟你没有关系,为什么她绣的锦帕,会在你身上?”薛怀恩看着莞凝,英俊的脸上有复杂而痛苦的神色:“那方锦帕是上次进京的路上,她看我受伤,替我包扎伤口用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跟她没有半点关系!”莞凝含泪看着薛怀恩,喃喃道:“我总算知道,你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了——原来是她……竟然是她……也只有她,才是你心里喜欢的那种,难怪你会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我,我怎么会这么傻,我怎么会想不到是她呢……”薛怀恩看见她眼中晶莹的泪光,低声道:“莞凝,我很抱歉……”莞凝冷笑道:“你为什么对我抱歉?你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抱歉!我不需要你抱歉!以前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看到她激动的神色,薛怀恩连忙往前一步,沉声道:“莞凝,你冷静一下!”“冷静,到现在你还叫我冷静!”听到薛怀恩的这句话,陡然间,莞凝一下子爆发出来,“你喜欢她?那还有什么好谈的!告诉你,我——”莞凝的眼睛里有雪亮的光一闪而过,顿了顿,她终于颤声道:“我不要你了!”不容薛怀恩开口,她抢先说出了这一句。虽然声音里带了哭音。“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谁希罕?”用力握紧了手,莞凝扬着头咬牙道,然而自尊受挫的哀痛、依然难以掩饰的出现在她明亮的眼睛里,她背过身去,再也不看他一眼,“薛护卫,本公主命令你即刻送我回宫去。”听说她要回宫,薛怀恩的心里一惊,生怕她会迁怒到碧华身上,下意识的想要阻拦,但是想到自己现在尴尬的身份,手势便是一缓。莞凝脚步顿住,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许久才低低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我三哥。”听到莞凝的这句话,薛怀恩感觉心中仿佛已经被生生撕裂——他对不起碧华,也对不起莞凝,更对不起上官鹏,无意之间,伤害了所有的人,这样无望的爱恋,这样绝望的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沉默半晌,终于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多谢。”……马车辘辘,往皇宫而来。莞凝将脑袋搁在车壁上,眼睛直直的看着车窗外发呆。忽然,她看着车外呆住了。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皇宫层层起伏的琉璃金顶上厚厚着了一层雪,整个化为一个素白的世界。在这一片银白中,却有一个身着海水绿团蝠便服的男子,在皇宫门口,来回张望着踱步。“停车!”薛怀恩一勒马缰,将马车停了下来,莞凝一掀帘子跳下车。薛怀恩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莞凝却向南宫奕跑去。看到她,南宫奕的眼睛一亮:“公主,你回来了?”“你在这里干什么?”莞凝凶巴巴的瞪着他问道。南宫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道:“你就这么走了,我不放心,又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想你总是要回来的,所以就在这里等你。”“你等了有多久了?”南宫奕轻描淡写地道:“也不长,就是一个多时辰吧……”莞凝看着他冻得发青的脸色,忽然道:“我记得你说,你在快雪楼包了一间屋子?”南宫奕看着她,点头道:“是!”莞凝问道:“你愿不愿意请我去喝一杯?”南宫奕有些不敢置信:“现在?”“现在!”他眼中骤然明亮:“请!”莞凝和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一直闷声不响跟在身后的薛怀恩冷冷道:“你不用跟着我了,回宫去吧!”薛怀恩呆了呆,终于拱手道:“遵命!”……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上弦月一点一点升起来,落进未曾掌灯的琼华宫中,如同一地霜雪。碧华独坐窗前,心事重重抚过琴弦,未成曲调,先已乱了心绪。她颓然住手,只是看着琴弦发呆。许久,才将指尖颤颤的再度搁上琴弦。心如霜雪,十指轻翻,终于,指错弦惊,尖锐而突兀的声响生生划断了这一曲。忽然,外面传来琴儿的声音:“小姐,公主回来了!”碧华连忙起身迎了上去,低声叫道:“莞凝……”莞凝进入殿中,脚步竟有些虚浮,碧华在她身上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碧华心头一惊:“莞凝,你喝酒了?”莞凝的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凤榻上,她的手里还拎着一把酒壶,她格格笑道:“是啊,喝酒了,酒真是个好东西啊,一醉解千愁,今朝有酒今朝醉……”碧华满怀悲悯的看着她。莞凝斜着醉眼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想不想知道,今天我和谁在一起喝酒的?”碧华低声问道:“谁?”“南宫奕。”淡淡说出这个名字,莞凝仰头将酒壶里的酒浆徐徐倾入喉中,随后喃喃笑道:“我问他想不想娶我,那个傻子,居然有些受宠若惊了,有一句俗话是怎么说的?”她偏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对了,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你看,只要我想嫁,还是能嫁得出去的,是不是?呵呵……”碧华皱眉接过她的酒壶:“莞凝,你醉了,不要再喝了!”莞凝却用力抢过酒壶,醉醺醺地道:“你别管我!”但是酒壶已经空了,她用力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道:“没了?吉祥,去给我打酒去!吉祥,如意……”说着,她就往外走,不小心一个足下不稳,她重重的跌了一跤,碧华一惊,连忙用力扶起她,叫道:“你喝醉了,我扶你到**去……”莞凝却用力抓住她的手,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一张小脸泪痕狼藉:“姐姐,你告诉我,薛怀恩的心思,你一早就知道,一早就知道的是不是?”碧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良久,终于低低道:“是。”莞凝陡然松开她的手,无声的笑了起来,她一直在笑,笑得身子发抖:“真傻,我真傻,我就是个傻瓜,大傻瓜……”碧华深吸了一口气,抓住她的手道:“莞凝,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薛怀恩,知道他喜欢我,是因为他曾经向我父亲提亲,但是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你三哥了,所以我回绝了他。我没想过,他会这样执着,我以为,只要我拒绝他,他就会死心的。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够了!”莞凝忽然用力推开碧华,“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跟我说对不起,他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们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一行清泪,缓缓从她的面颊上滚落,她的语气也低了下去:“自始至终,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已……”碧华只是呆呆的看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莞凝凄然转身,看着窗外那一弯新月,月光清冷的光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面容也如同雪一样惨白,她幽幽道:“这场梦,做了这么久,也该醒了,明天,我就去跟皇兄说……”她的嘴唇动了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去跟皇兄说……我要嫁给南宫奕。”然后,她的身子一软,就这样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