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连老爷子忙摆手道“我就是走到这了,随便看看。”“哎呦,老爷子,你老刚才可说要买的。”那买木材的摊主就道“跟你老说,就你老看中这两块,你老现在不赶紧买了,等你老溜达溜达再回来,那肯定就得让别人给买了。你老可想清楚了,这样的木头,别说咱这个青阳镇整个集上,就是咱整个县,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连老爷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摊主身后的木材堆上,脸上露出一些犹疑的神色。连守信并不是傻子,刚才连老爷子否认的太急切,现在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他自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爹,你想买啥木头,是打算干啥的?”连守信就问连老爷子。“也没啥。”连老爷子有些言不由衷地道。那个摊主十分机灵,就侧开身子,指着背后的两块板给连守信看。“老爷子有眼光,一来就看中这两块了。”木材摊主告诉连守信道。连蔓儿也顺着摊主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病不是什么原料的木材,而是两扇硕大的木门。这木门显然也有了些年头,上面漆已经有些斑驳,露出里面木材的纹路。连蔓儿并不是木材方面的行家,但是她家盖房子由张青山帮着买了许多的木材,因此她对于一般的木材也有了一些了解。这两扇门板,是辽东府出产的果松,木材的纹理平直,从年轮上看起码有百年的树龄。果松耐朽,易上漆,是辽东府很受欢迎的珍贵木材。而且这门板还经过仔细的处理,板材很干,却没有任何的裂痕或者其他的瑕疵,而且木板的厚度目测至少有两寸。那木材摊主已经在向连守信介绍这两扇门板的来历了,说是邻县某大户人家的两扇大门板,因为家里实在穷了,当当为生,就将这两扇大门板也给当了。这样的门板,也只有有钱的大户人家配用,门户严实的甚至可以抵抗小股的胡子。而一般的人家,也没什么家当让人惦记,随便弄个木栅栏门也就行了。“爹,你想买这门板,是想做啥?”连守信就问“我赶车来了,你老看中了,咱这一会就手就拉回去吧。”连老爷子看话说到了这个当口,想了想,也就跟连守信说了实话。“……想预备一副寿材……”连老爷子告诉连守信道。“老爷子,你老这眼光,就是这个。”那木材摊主竖起了大拇指“要说这两块板,做别的都浪费材料,就是做寿材最合适。生死大事,在大明朝的老百姓眼睛里,死亡,甚至是比出生更重要的一件事。庄户人家里,日子过的贫苦并俭省的,也许不会给出生的孩子办洗三、满月,但是却是砸锅卖铁,也要给过世的老人将丧事尽可能办的漂亮。而办丧事的头等大事,就是一口好棺木。也许是因为坚信有死后的世界,而且那死后的世界还被描绘的十分详实,所以,大明朝的老百姓并不忌讳死。只要有条件,他们大多数会在生前就为自己准备下一口好棺材。而那些更有钱,更有权势的,提前准备的还往往不仅是棺材。比如那些皇帝,有的甚至刚刚登上皇位,就开始为自己修筑陵寝了。棺材,那是一个人的最后栖息之地,似乎是有了一口合意的好棺材,知道死后有个好的睡觉的地方,他们就不再畏惧死亡了。虽然并不能够完全的体会,但是连蔓儿却很清楚一口棺材在大明朝的老百姓眼睛里的重要性。她甚至在史书上看到过这样的一个事例,某次惨烈的战役,因为将领许诺给每一位战死沙场的士兵准备一口棺材,那一场仗,他的士兵爆发出了无尽的潜能,悍不畏死。连老爷子劳碌了这一辈子,从前是他心气好,认为自己身体硬朗,而且也不算老,再加上一心供养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两个,没顾上这件事。当然,那个时候连老爷子也许是想等连守仁光耀了门楣,他再选一副适合身份的寿材。而后来,家里接连出了那些事,连老爷子就更顾不上这个了。现在,连老爷子独自来看木板,打算准备棺材,他的心里会是怎眼的想法那。想到连老爷子现在可能的心情,连蔓儿不免有些唏嘘。而连蔓儿尚且唏嘘,连守信此刻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爹,要是看好了,那就买吧。要打棺材,我给你请人。”连守信说了这句话,就带着人上前,将那两块门板翻来覆去地好好查看了一番。“还行。”查看完之后,连守信对这两块门板也很满意。“爹,那就这两块了?”连守信又问连老爷子道。“就这两块吧。”连老爷子低头想了想,最后终于点了点头。他是真的一进这木材市场,就看上了这两块板。这样经年的而且经过的良好的处理的木板,早已经干透了,如果有瑕疵很容易就看出来,而现在并没有瑕疵,那也就表示,以后也不会出现比如开裂之后的现象。这样的老模板,比那些新木材更好。连老爷子这一点头,连守信就退了一步,低声和连蔓儿商量。“蔓儿,这木板,咱给你爷买了吧。”“嗯。”连蔓儿没有一丝犹豫地点了头“爹,干脆连打棺材的事咱也都包了吧。我哥要是在这,肯定也是这个意思。”连守信欣慰地点头,不管是自己的媳妇张氏,还是这几个孩子,心地都和他一样的柔软、善良。连守信就上前和那木材摊主商量两块门板的价钱。“……一块是八两三分银子,你老要是两块都要,就给你老把零头去掉,你老给我十六两银子,这两块板你老就拉走。”那摊主就陪笑道“刚才跟老爷子说的就是这个价。你老一看也是懂行的,这就是做成过门板了,要不,就这两块木材,这价格翻一倍,你老未必能买得到。 你老这买回去,就是赚到了。”这摊主说的虽然略有夸张,但也不算是虚词。这样的两块板,若是没动过的,价格甚至不止四十两。“行,我买下了。”连守信也不和那摊主讨价还价,痛快地应了下来。“这位大爷,你老是痛快人。”那摊主见买家如此痛快,也是笑逐颜开。“别,老四,这个太贵。”连老爷子忙伸手,拦在连守信身前道。两块板huā十两银子,接下去打棺材还要再huā钱。对于一般的庄户人家,一口棺材huā这么多的钱,是有些过了。“爹,你老不是看中这个板了吗,那就行了。”连守信恳切地道,就招复跟随的人过来搬木板,又让管事韩忠上前来付钱。“老四,这不行,过福了。我用不了这么好的板。”连老爷子又忙道,见连守信依旧坚持,他又退让了一步“一定要买,就买一块就够了。”那么厚的木板,只买一块切开来,也够打一口不错的棺材了。“爹,你老只要看中就行了。别的事,就都交给我吧。”连守信就道“你老操劳了一辈子,这个板,我还觉得委屈那。”“哎,那就买吧。”连老爷子其实心里也非常稀罕这两块板“不过,这个不用你掏钱。这寿材的钱,我那早就备下了,还有多余的。”老宅的所有支出和进项都在连蔓儿的脑子里,她知道,现在连老爷子和周氏手里起码有二十两的整银子。“爷,你的银子你老留着跟我奶慢慢huā,你老这寿材,我们给你老出。”连蔓儿就道“前两天,我爹、我娘还有我哥还商量了,要给你老挑副好寿材。今天正好有你老看上的板,我哥在这,也得这么办。”“这是儿子、孙子给准备寿材啊,这应当的,老爷子,你老好福气,一看你老就是福相。”那木材摊主陪笑道。“爷,我娘还买了布了,一会一起给你老宋过去。”连蔓儿又道。不仅是棺材,还有装裹,也就是入殓的衣裳也是要提前预备的。已经出了棺材,连蔓儿当然不在乎再出几匹布料。“好,好。”连老爷子的语音有些哽咽,他将头扭开,不想让儿孙们看到他此刻眼里已经含了泪。连守信付钱买了木板,又去将定好的枣木柴装到车上,又让连老爷子和他坐了一辆车回了三十里营子。到了三十里营子,连蔓儿直接回家,连守信则是送连老爷子和木板去了老宅。到了家,连蔓儿就将买木材的事跟张氏和五郎说了。张氏和五郎都点头,说这件事情办的好。“我爷他一个人去看棺材板,哎……”五郎微微皱眉。“老宅那几个不得继,他有不好意思找你爹和你三伯,有啥法子。”张氏就道“蔓儿许下了他爷的装裹衣裳咱也给出,我这就挑几匹布,一会送过去。”张氏做事十分利落,一会功夫,就挑了两匹白布、两匹青缎子回来。娘儿几个正看着缎子说话,连守信从外面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