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对曾老夫人的病情也极为熟悉,到了床前,把了一下脉,便摇头叹息。曾家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就见老郎中不急不徐的打开随身带着的医药箱子子,开了箱,取出银针,让人点了烛火,便命人全部出去,因为问了事前的处置,觉得曾家八娘的办法还算对,又见这孩子虽然焦急,情绪还算镇定,便遣了众人出屋,只留了八娘给他打个下手。待烛火点上,老朗中一一取出银会,炙后下针,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一一收针。然后去了外间,对曾不疑道:“我写个方子,等老夫人醒了后服用吧,若是醒后意识清醒,能说话,便还有救,若是……曾老爷还是早做准备吧。”说着,就叫人取了笔墨来,写了张方子,交了曾不疑。曾不疑连声道谢,命曾子晔送走了老郎中,且去抓药去。自己则入了屋,坐在老夫人的床前。等到午时,老夫人才转醒过来,只是口不能言,人倒是清醒些。八娘长舒了口气,象老夫人这种情况的,能救过来,已是幸事了。只是如此一来,便要有个专人服侍才行。七娘到底年纪太小,有些事情也不可能周到。吴氏便调了个婆子来,专门服侍老夫人,给那婆子涨了一倍的工钱。那婆子因工钱给的足,倒也精心。因着老夫人这一病,家里全没了个过年的气氛。又过了几天,曾家几兄弟也从南城县回了家。虽说不能张扬,可新年总是要过的。且各处亲友并族里的亲戚们,听说老夫人病了,也都纷纷前来探望,也是一通忙碌。八娘在老夫人的饮食上尤其精心起来,样样亲自动手,大冷的天,朱氏不忍,可八娘却是坚持,朱氏虽不忍,却总不能拦了自家女儿尽孝,略提了几句,也就随她去了。因着老夫人病中,八娘每日里去铺子的时候就少,没事时就在老夫人床前逗逗趣儿,亦或是读些野史杂记的给老夫人听,在家时间多了,倒是把小十娘的学业,又给拾了起来,这大半年来没怎么问,不想小十长进的极多,倒是让八娘很欣慰。另几家的小姐们,便是想约了七娘八娘姐妹出来玩的,也都不好再打扰,虽如常送了贴子,八娘七娘自然也都辞了。过了新年,转眼就入了春,清明之前,林昭庆又派了林管事来,说上一年去山东时,捎去的家什被疯抢一空。这回想着多运些。因年前林昭庆也来了信的,作坊里早做了准备,人员增加了一半多,便是新徒也收了不少,再加了新的作坊也已经建成且与漆坊里分开了,库中的成品家什摆放了满满一仓库。林管事的依着八娘的建议,每一套样都购了两至三套,足采买了近两万贯的货回去。收了款,八娘核算了一下,只这一单,扣去木材和人工,她就纯赚了有六千多贯,最重要的是,收回了积压的资金。想着照这速度下来,夏时和秋时若林昭庆再采买两次,她这仓库里原先囤积的木材原料,可就捉襟见肘了,忙又托着林管事,帮她照着去年在泉州彩购的木材单子,再送五千贯的木材来。八娘也不叫他白忙,足付了一百贯的好处给他。林管事是林昭庆的心腹,未必就把这一百贯放在眼中,可拿人钱才,为人办事,收下钱,才能证明他会尽心,否则八娘未必就会放心,再说以后常来常往的,想来曾家八娘托他办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不会少,因此爽爽快快的收下了钱。回去后不到一个月,五千贯木材便运抵了南丰的码头。而答应的春时交付给周家,陈家还有秦家等年前的单子,也一一验收交付了,又收足了余款。八娘算了算自己的金库,扣除了给工人发的月钱,买地的一千五百贯,建作坊用去的千余贯,还有请林管事采买木材的钱,手中也有了近两万贯的现钱。八娘便寻了武三娘,议起要建个收养弃婴的孤儿堂。八娘的这个意思,早前武三娘也是知道的,不单是武三娘,就是陆四娘,苍耳,并陈家的三位小姐还有秦六小姐也都知道。县令家的周二小姐因已出了阁,除了书信,平常是无法再一处玩的,因此就不能把她算在计划内。武三娘听了八娘的话,笑道:“你这个想法是挺好的,不单是你,其实四娘和秦六小姐她们,也都是有这个意思的。众人拾薪火焰高,到时候我们两人出大头,其它的人,只看着能力给添补就成。只是收养孤儿一事,可不是小事,总得议个章程下来,毕竟我们的财力有限,总要有更多的人参与才好。人多事多,钱财上头就要特别注意了,省得以后好事办成了坏事,有人拿这个说嘴,我们就是长上百张嘴,也说不清的。”八娘笑道:“三姐姐说的有道理,我也细想过了,到时候这个孤儿堂,就叫县令夫人出面张罗,银钱我们来想办法。再找两个专门负责帐目的,这样的事情,想来县令夫人很乐意出面,就是以后有什么人想生事儿,有县令夫人这尊大神压阵,别人轻易也就说不得。帐目再一清二楚,别人就是想挑什么,也挑不出来,钱的用处,若是大的方面,我们也把出钱的人如集齐了商议,大家都同意花的钱才花,如此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三姐姐觉得我这个建议如何?”武三娘点头道:“就得这样才稳妥。总归不能把好事办成了坏事儿。”两人这才议定分头去行事,武三娘负责蓦集银钱,八娘则负责列出孤儿堂的细则,说服县令夫人出面组织,又着人去选地方宅院,再招些专门负责照顾弃婴的婆子。等一切忙定,已入了六月,老夫人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八娘也知道在这样的医药水平下,老夫人能坚持了这么久,也算是奇迹了,五月里,便给远在山东的五叔父一家,并福州的三叔父去了信,至于故去的大伯父家的几位堂兄处,也都送了信。可到底大伯那房,没赶得及在老夫人病逝前回到家里,倒是山东的五叔父一家赶了回来。而福州离南丰不算太远,三叔父一家也是早早到了。六月里,老夫人终于病故。因是夏日里,老夫人九十病故,也算是喜丧,丧事办的虽然降重,却没耽搁多少天。等到老夫人下了葬,一家人也被折腾的个个儿面色如菜。曾不张几兄弟因是亲娘故去,虽说是喜伤,却也是个个伤心。下面小一辈的,六娘和七娘等老夫人最是有感情,愿先在老夫人的灵前,已是哭的死去活来的,落了葬,人也消瘦的不成样子。六娘又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一家人都生怕她有个什么,又怕她在家里触景生情,反伤了自身,过了两三日,便让王咎之领了她回了南城县。老夫人逝世,三叔和五叔便得守孝三年,丁忧在家。好在院子是早收拾了出来的,三房便住在了老夫人原先的薇院里,而五房住到了正后院,曾子晔夫妇则移动了薇院的后院里去。其它小几个,则是住着原先的屋子没有动。当初因怕老夫人病逝耽搁了婚期,三房与云贤的夫家商议,提前了云贤出嫁的日子,因此云贤是提早嫁了的。虽说孙子辈的只守一年的孝,需九个月就行,但父辈的要守足二年五个月,因此家里也不好办喜事。朱氏就有些后悔没提前让四郎子进也先成婚。好在四郎的媳妇范家的丹书年纪倒也等得。朱氏就与三夫人安氏私下里道,等老夫人的孝期一过,不管是子固还是子进子景,都着紧儿的一道把婚事给办了,就是子简,翻年夏时,也要先定了亲才成。安氏也是急的。就又说起五郎来。朱氏叹道:“如今家里也不缺什么,也有人上门来提过亲的,就是那官媒,也往我们家跑了不少趟了,虽说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孩子们自己的意思也得考虑,偏五郎这孩子一点儿不上心,只道说不急,再等两年,拿他二哥作晃子呢。”“不会这孩子心里有人了吧?”安氏疑道。要不然,连子景都有了婚事,子翊那孩子怎就不急的?朱氏也被这话吓了一跳,道:“不至于吧?也没见这孩子与哪家小姐有来往的?”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到底不大放心,得了空,就把八娘叫了过来:“八妹儿,娘问你个话,你可得照实了说。”见朱氏神情郑重,八娘吓了一跳,暗自嘀咕,自己好象没做什么错事儿吧?不免恍光的。朱氏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倒笑了起来:“你怕什么?不是你的事儿,娘寻你问个话,看就把你吓的。”听说不是自己的事,八娘这才放心,笑道:“难得娘板着脸说话,女儿哪有不怕的?”又问朱氏什么事。朱氏倒被她说的又气又笑:“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娘在你心里,就是个恶人?”“那哪能呢?”八娘连忙保证,“我娘是天底下最温柔善良的娘。”朱氏白了她一眼,这才入了正题:“你也别与我打贫嘴,你一向与你五哥最是要好,我问你,你五哥一直不肯说媳妇儿,可是心上有人了?”大宋国于男女婚事上头,其实还是有一定的开放度的,就是自由恋爱的,也大有人在。不过五哥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娘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难道是她娘也看出来了?“娘怎么会突然问起五哥的事来?”八娘奇道。朱氏叹了口气:“还不是因着你五哥一直不肯说媳妇?这南丰城里的官媒,就没一个没进过咱们家的门的,可挑出的人里,他一个也看不上,要不是你三婶提醒,说该不是小五心里有了心上人了,就你五哥整天那样子,我哪里会想到这方面来?到底是与不是,你到是给娘个话,娘心里有数了,也好去办。你说小五这孩子也是,有什么话不好说的?非得自己憋着,他就是看上人家姑娘了,不与家里说,那亲事就能成了?天下哪有姻缘是自己从天下掉下来的?总得自己去求吧?”五郎大概确实是心里有人了。只是那个人……八娘不知道如何回她娘这话。见她犹豫,朱氏心里就有了数,可还是有些不相信的问道:“你五哥不是真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吧?”八娘这才道:“五哥的心事,我这当妹妹的哪里知道?再说哥哥们的婚事,哪有我们作妹妹的说话的道理?要我说,娘既有心,不如把五哥叫过来好好问问就是了。不比问女儿强?”朱氏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却叹道:“你五哥你还不晓得?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脸皮儿薄着呢。”八娘一笑:“娘你也真是,关心则乱。五哥脸皮子再薄,我就不信事关他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就真能不吱声儿。他要是打定了主意不吱声,且就叫他一辈子打光棍去了。”朱氏听了这话,照着她的头就来了一下,笑骂道:“你五哥要是听了你这没心没肺的话,看以后可还再疼你。去忙你的吧。”八娘这才出了屋。朱氏一想,这事儿还真得把子翊叫过来问问。便在屋里喊道:“你五哥可在书房里?你把他叫过来,就说我有话要与他讲呢。”哥哥的终身大事,八娘不敢耽搁。又想着若是五哥这回真有心,就定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成与不成的,不努力怎么知道结果?兴许家里也能同意呢?只是叫曾家儿郎去别人家入赘的事情,这个似乎着实是有难度的。一边心里默默的祝福着五郎,一边去了书房里,就见四郎五郎并子阜几兄弟正围在一起说话,八娘隔了窗户叫道:“五哥五哥,有好事儿,娘叫你去说话呢。”看她笑嘻嘻的样子,众人也没当回事儿,五郎便走了出来,问道:“什么好事?”“五哥去了就知道了,娘正等着你说话呢。”一边说,一边拉了五郎。五郎笑骂道:“多大的姑娘了,还整天没事儿就拉着我的手,叫人看了成什么话。”“便是八十岁,你也是我亲哥,我拉拉我亲哥的手怎么了?”八娘白了他一眼。等到了地方,八娘怕五郎不好意思,倒没跟进去。五郎进了屋,给朱氏行了礼,问道:“母亲寻我来,可是有事?”朱氏笑道:“你这孩子,坐下说话,母亲有正事儿要问你。”五郎有些疑惑的坐了下来,就听朱氏道:“你祖母刚去不久,按理不该提这事儿,但你也老大不小了,因着你父亲要守三年的孝,这一耽搁,就要二年多,总不好真到那时候再给你议亲。我想着你一年过后,也就好议亲了,先把亲事定下,以后成亲也快些儿,不过儿女亲事,乃是大事,总得先瞧着。前头你祖母在时,就有不少人家看上了你,就是那媒婆也跑了多趟,只你自己不情愿,今儿与你三婶娘又说起来这事儿,我看也不能再拖了,就是子景,都有了媳媳了……”五郎可没想到朱氏寻他,说的竟是这件事,一时脸色绯红,嗫嚅道:“这还在孝期,我的事不急,二哥二十好几了,不是也没成亲么?就是子简,也没亲事呢。”朱氏就瞪了他一眼:“你尽拿你二哥来比,你二哥当时,不是咱们家情况特殊么?再说后来定的亲事你不知道?还不是因你二嫂年幼,才只得等着么?你倒是和子简比,这话可别在子简面前说,子简前头的亲事你总知道的,那孩子是心重。我也不和你说那么多,我只问你,你可是心里有了哪家的小姐了?”五郎见问,低了头。朱氏心中便有了数,想着自己到底不是他亲娘,有些话,这孩子只怕未必愿意与自己讲,可不讲,她哪里晓得他到底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心里仔细算计了一下,也想不出五郎到底能看上哪家的。只得再问:“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也上些心。虽说儿女的亲事,当是做爹娘的作主,可咱们家素来开明,也不会计较别人家的门第出身,咱们前头也是贫寒之家,只要女方人不错,我和你爹也没别的要求,说到底以后是要你们小两口过日子的,你自己觉得好最重要。”五郎心里便晃过那张明丽的脸,话在口中,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家里是不计较门第,武家的老爷夫人又是八娘的干爹干娘,若是寻常,他自然会去争取。可武家要寻的是上门女婿。爹和母亲,怎可能叫他去别人家入赘?就是他们愿意,自己就真的能够?既是做不到的事情,说出来徒增烦恼,五郎便道:“回母亲的话,五郎没有看中哪家小姐。只是不想过早成亲罢了。还望母亲再给儿子两年时间,到时候,再议亲不迟。”两三年后,想来武三娘也早定亲成婚了吧?那时候自己再娶,至少自己心里,也不会再有遗憾。甚至,他觉得惟有如此,才对得起自己的这一份情,还有那个美好的女子。朱氏见是问不出他的话了,也只得叹了口气,让他去了。五郎恹恹的出了屋,就见八娘正站在廊下看着他,见他出来,八娘上了前,低声道:“五哥哥为什么不说实话?你明明……”五郎心中一惊,四下里看了一眼,见并无人在,这才松了口气,斥责道:“八妹,你越发无法无天了,这样的事,也是你当关心的?”八娘哼道:“从前看五哥哥倒是敢作敢为的,不成想也是个懦夫罢了,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自己都不争取,难道天上会掉下来不成?再则,不管任何事情,哪怕再难,只要争取了,总有机会成功,可是若是连争取都不愿意,那么,便连一丝机会也不可能有的。五哥哥不争取,又怎么知道事情不会成呢?当真五哥哥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五郎被说她说的一怔。却还是叹了口气。回了后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