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的脸,是一如继往的端严而没有表情,见八娘望过来,倒是露出了点微笑,意味深长的瞥了八娘一眼。反是徐氏脸上带着些期待。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三叔是正五品的官员,都说大宋国的官员们俸禄丰厚,其实不尽然。五品的官阶,就是个分水岭,能达到五品的,若说多奢华的日子,自是谈不上,但保证一家人生活达到小康水平,却是一点没有问题的。三叔父家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子女不算少,开销也不低,但总归过体面日子,是能保证的。虽说如今丁忧在家,实差是一时丢了,然寄禄官职还在,每年里一样可以领薪水的,说白了就是在带薪休假。但五叔父不过是一州通判,仅只是个从正八品的官职,两子两女,嫁了女儿娶了媳妇,两样花销都不少,尤其是嫁女儿,在大宋国这个女子可拥有财产,高陪嫁风盛行的年代,嫁妆是不能少的。钱花了不少,人口却没少,嫁出了两个女儿,同时也娶回了两个媳妇来。且儿媳妇将来也是要生了孙子孙女的。再则两个儿子要读书,要赶考,哪一样是不需要钱的?单凭五叔父那点寄禄官职的薪水,也顶多能顾着个温饱罢了。想让一家人生活质量得到保证,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这在家中还好,若是除了服,再被起用,在外生活,开销远比在家中大了许多。如今曾不疑提出购置田产,分给各房的话,也不怪徐氏动心了。兄弟三人说了几句,三叔五叔死不情愿。朱氏是长嫂,就笑着插了话:“你们也别争了,过日子可不是你们的事,你们自不了解这其中的难处。要我说,将来就是有了家产,也是咱们妇人家打理的,大伯家的几个孩子不在,就由我们作了主。他三叔五叔,你们先也别急着说话,还是先听听他三婶和五婶的意思吧。”三叔父便看向安氏和徐氏:“二嫂的话,你们也听见了,也说说你们的看法。”徐氏忍不住就想开口,只安氏年长,且没开口呢,她也只得忍着。安氏默了一下,笑道:“既是二哥二嫂也叫我和三弟妹说话,那弟媳就直说了。咱们是一家人,就是分了家,也是骨肉血亲。要我说,二伯的话不错,虽说我们不该拿这田产,但也得体谅体谅二伯的一片心,难道自家兄弟过的不好,二伯就能安心了?要照这个看来,你们两兄弟,却是不体谅二伯了。二伯是兄长,长者赐,不可辞,要我说呢,这田产我们就收下,也好叫二伯安心。不过弟媳也有话要说,为我们置些田产,我们是乘兄长的情,要收下的。只八丫头赚钱不易,可怜见的整天里忙这忙那,经商哪不需要钱周转的?不能因着这个,就叫她为难。她如今又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我看,那田庄也不必置上多少,只当给各家留个退路,所出够一年嚼用的就便足够。至于义庄的事情,就更不能叫八丫头为难了。量力而为就是了。”徐氏原还担心以安氏的性子,定会推辞掉,结果安氏却说出这翻话来,倒是松了口气。她也不贪心,能有恒产在那放着,总归心中就有了底气。也不怕将来万一有个事,一家子真就只能依附着二房过日子了,真到了那一步,他们也没那个脸,从前二房困难的事情,他们虽说日子不易,可也不至于真的就一点拿不出来,然也真没补贴过二房多少。如今能有个正当的借口,也得了田产,将来的生活,也有个保障,如此,她也就满足了。其实安氏也有她的考虑,八娘能提出要购置田产,将来分家时,留给他们大房几个孩子,还有三房五房的办法,以八丫头的精明,肯定是有她考虑的。这会儿答应下来,不管是大房还是三房五房,也得了实惠,将来老子归乡时,也可把日子过的体面。他们虽说对二房如今的钱财没有奢望,可若家业不分,以后真一大家子一起住着,下面的子侄们个个儿的娶了亲,谁能保证就没有那有私心的从中捯饬出些事来,反污了自家的门风?再算是分了家,若是除了二房,其它几房都穷着,打起秋风来,岂不是惹了大房的厌?如今就把话说清楚了,他们三房皆得了实惠,八丫头呢,也能落个安心,岂不是皆大喜欢的事?若是不答应,反才是真正叫二房以后为难呢。便是亲兄弟,彼此也该给对方留几分余地。老二老三只当和二房是亲兄弟一家人,可她们做婶娘的,却是外人,看事情和自己家老爷们又不一样了。站在另一个角度来看,反更有利于事情的解决。见安氏这么说,曾不疑笑道:“他三婶这话说的就对,我看事情就这么办吧。不过购置田庄,也非一时之事,以后就叫大郎留心着,只等有好的再买就是了。不过田庄最好是能连在一起的,大哥家的几个侄子都在外为官,虽说如今丁忧了,我也没叫他们赶回来,一年后起复,也还是要在外的,你们两房也是,老三和老五过了两年,也是要出去为官的。如此说来,购了田庄就由我们这边来照顾了。买在一起,照应起来反方便些。以后每年的收成,到季了,就着人给你们送过去就是。”三叔和五叔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同意了曾不疑的话。如此这事也就算定了下来。因这也算好事,大家心情都很不错,五叔家的两位小嫂子蒋氏和沈氏也都相视而笑。有了恒产,不论多少,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再说二伯也说了,约是要购上二十多倾呢,去掉留着祭田的,若真买上这么多,四家一分,每家还有五百亩呢。又说要买的是上等的良田,听说小八妹的女婿又是专精农事的,如今种着双季稻,收成可不少。一家人吃了晚饭,这才散了。八娘因着这事儿,想起安氏说话之前,看着她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心里也敬服这位三婶是个厉害的。因叔叔们随着父亲去了书房里议那祭田的事情,两位婶娘左右回院里也无事,时间又早,便陪在朱氏这边闲话。购置田产毕竟是大喜事,三人聊的也欢。八娘觉得安氏是有心帮着自己的,便笑着端了茶水,亲自给她娘朱氏和两位婶婶沏了,又说起来自己在泉州时买了些珠宝,其中还有不少色彩璀璨的各色上好碧玺,用来打首饰再好不过。便叫了五月过来,去寻大嫂取来,顺便也把两位堂嫂叫来,也叫婶子和嫂嫂们各自挑些喜欢的。虽说如今也不能拿出去打造,等以后再打了首饰就是。碧玺虽说不算名贵,可胜在少见难得,众人也自然喜欢。徐氏也是由衷笑夸道:“八丫头真正是个大方的,出门一趟,多少为难烦心的事情,偏还把我们都放在心上。”安氏笑道:“你云贤姐若是知道你每常带回多少好东西来,一定要怪你三婶我把她嫁得早了,可是要少占你多少的好物件儿。”八娘上前搂着安氏的臂,嗔道:“瞧三婶说的,好似我没把贤姐姐放在心上一般,这可就冤枉我了,这回出去,我见着一套头面,全是粉色的珠宝镶嵌的,一瞧着就觉得贤姐姐看了也一定喜欢,因着价格不贵,我就买了下来,正打算过些天若是三婶婶给贤姐姐去信时,就托了三婶婶帮我捎去呢。就是这些碧玺,三婶如今可没娶一个儿媳妇家里来呢,挑了还是不要给两个姐姐的?陆家四姐姐那边,我早送了过去了,三婶娘就不必为这个儿媳考虑了。”说的几人都笑起来。秦氏和沈氏听五月说是请她们来挑珠宝的,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寻了来,一见门就见大家在笑,秦氏是个会说话的,便笑道:“可是小八妹那张巧嘴,又在逗二位伯娘和婆母高兴了?”徐氏笑道:“可不是么?”沈氏也笑道:“媳妇这些日子,见小八妹的衣裙多是旧的,她如今可长高了好些,穿在身上不太合身,大嫂又忙着顾不上,我左右无事便挑着素净的料子,好帮她做了一件,今日才好,原还想得等明日得空了,叫她过去试穿一下,哪里不合适的,就改一下,没成想新衫裙还没送,倒就先占了小八妹的好东西了。”秦氏自不甘落后,也跟着笑道:“嫂子做衣服手巧,那绣活我是比不上的,只媳妇鞋子做的最出色,也为小妹做了两双鞋,因是和嫂子商量的,刚好和她给小八妹的衫裙配套儿,回头也一并送了来。八妹试试。”八娘连忙道了谢。沈氏和秦氏见她那道谢的话说的又甜又诚恳,心里也十分舒服。正说着话,吴氏已领着五月,捧了装着碧玺的匣子入了屋。见女眷们都在了,惟有七娘领着小十和十一回了薇院里,安氏便着五月把七娘也叫了过来。因着碧玺色彩绚丽,红橙黄绿青蓝紫哪色都有,还有非纯色的亦是五彩缤纷,大大小小的铺在墨漆的匣中,又有灯光照着,哪有不喜欢的?先是朱氏挑了两个,接着是安氏和徐氏,接下来才轮到吴氏妯娌三人。因着婆婆们只挑了几颗最大色质也最纯净的,吴氏几人自然又次而挑了几个略小些的,但数量上又比婆婆们多些。嫂子们挑完了,七娘因八娘本就帮她置办了不少首饰头面,因此也不在意,只随便挑了几个粉色和碧色的,打算给小十娘打络子系着。余下也就不多的,安氏就合了匣子,交给吴氏重收了起来:“有这些就尽够打两副不错的头面了,余下的大媳妇你好好收起来,将来人情往来,或者七娘小十几个出嫁,兴许都用得上。”吴氏瞥了自己婆婆朱氏一眼,见朱氏微点了一下头,这才笑着收了。因天色不早,大家又说了会儿话,也就高高兴兴的散了。八娘回了屋里,便拿出白天去新铺子中画的平面图来,一边看,一边想着实地的结构,构思着如何装修的事情。想了一回,又记起义父蔡大人说的泉州设立市舶司的事情,既是早得了这个消息,事情宜早不宜迟,她也该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从中谋些利了。只,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