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越国使臣和贡品的车队缓缓驶入姑苏城,笔直清洁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铺成的,马蹄踏在上面发出‘得得’的清脆声响,每一声似乎都敲在施施颤颤的心口窝上。施施烦燥地在马车的硬榻上扭来扭去,引来了旋波的数个白眼;她昨晚的忘形举动似乎引起了范蠡和手下的警惕,从早上起来旋波就和她寸步不离,把她装病、尿遁等等趁乱逃跑的小伎俩一一剿杀。早膳之后,旋波不等施施喝光碗里的五豆粥,就把她拉到一边,恶狠狠地给她上上下下收拾整齐利落、罩上面纱,然后紧紧挽着施施的手臂一齐走下船楼踏上河埠头,钻进停在河岸上的一辆双驱马车,其她的七位美姬和侍女也分别坐进余下的马车里。施施和燕鱼同坐在一辆马车里面,听到车外熙熙攘攘的行人商贩的招呼声,施施和燕鱼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打量,两人的贴身侍女也有几分好奇吴王城和越国会稽城的不同,透过施施打开的帘隙侧目窥探。车窗外的繁华喧闹不亚于施施在现代所见过的任何一处街市,无非就是少了汽车等现代交通工具的躁鸣声。远望纵横的街巷商旅辐凑,酒楼林立,白墙青瓦朱门相映成趣,街上的小贩充满热情地追逐着向他的货物无意投了一眼注目的行人,口干舌躁地兜售着篮子里的干鲜物品。马车驶过的路边有个老太太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葵菜叶子上撒水,看到一排排新鲜的菜蔬,那种亲切和踏实的世俗感油然而生,施施一瞬间又有不知行走在梦境还是现实中的困惑。“甜瓜!燕鱼,你看那是甜瓜!”施施指着中年大婶正从麻袋里往外倒的甜瓜给燕鱼看,燕鱼不解地问她,“夷光姐姐,这个时候是有可以采摘的甜瓜了呀,很奇怪吗?”施施摇摇头嘻嘻地笑了起来,看到和后世长相一模一样的甜瓜,让她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存在感了呀。越宫的文师傅给她们讲过吴国的详细情况,这些资料还印在旋夷光留下的记忆中:姑苏城是周南最繁华的都市之一;还是上任吴王阖闾在世的时候,下令让相国伍子胥选地兴建的吴国新王城。相国伍员当年接受了阖闾的委托后,以观云候气之术查看吴国境内地势的高低,尝过各地水味的咸淡,最终在姑苏山东北三十里的地方选好一块风水绝佳的宝地,修筑姑苏王城。姑苏城城墙周长四十七里,城里最北是宫城,南面是街市,宫城左边是宗庙,右边是祭神的高台;王城有八个地门,以天上的‘八风’命名;有八个水门,以地下的‘八聪’命名。南面盘门、蛇门;北方齐门、平门;东面娄门、匠门;西面的门是阊门、胥门;为了防止南面的越国进犯姑苏城,他又在南面建了一个方圆十里的小城郭——南武城,用作护卫王城。姑苏城的规划是很有讲究的,按伍相国的当时的想法来说:楚国位于吴国的西北方向,因为吴王计划攻破楚国,所以设立了这个阊门来和自然界的元气互相贯通,所以后来又把阊门命名为破楚门。吴王阖闾也有打算向东吞并越国,越国在吴国的东南方,所以他设立了蛇门来镇服这与自己相匹敌的国家。吴国本身的地理位置是在在大周国的东偏南的辰方,按照大周日者的说法,吴国的位置对应的是龙,所以小城南门城楼上的龙纹做成两条小龙盘绕着,用它们来象征龙角。越国在大周国南方偏东的巳地,它的位置对应蛇,因此姑苏城的南大门上雕刻了木蛇,蛇身方向朝北,蛇头向着城里,表示越国就像蛇臣服于龙一样,早晚都会归附于吴国。越国使团的马车队伍渐渐行进中心大街,街边花树成荫、店铺密布,还有许多小商贩叫卖着当地的特色手工物品,燕鱼还是小女孩心性,最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小饰物,不时地低声惊呼一声,指点着外面让施施看。姑苏城和越王城相比,不只是人口密集、闹市之中店铺林立栉比,连来往的行人衣着也很有特色,大部分以合体的过膝长衫为主,男子腰系丝带、发髻簪金饰玉。吴楚女子不像郑鲁那些中原诸侯国的世家女子一般藏在家里足不出户,街上的行人当中屡见豆蔻年华的清秀佳人。徒步走过的少女们多半身穿细麻衣袍子,胸际束着一条宽宽的红带,衬得少女们的胸乳高高耸起;施施看来,这种妆扮和后世的韩服非常相像,但是腰间另有丝带束裙,所以更显得少女的身材纤细紧致、窈窕风流。而且,这里的女孩子们一般都是削肩窄臀,难得见到丰满圆润的胖女人;可能是因世人传说楚王好细腰的缘故,紧挨着楚国的吴越女子也受到波及,一个个都不怎么敢放开胃口吃饭,把自己硬生生逼成古代白骨精。施施看看外面行走的红男绿女,才明白旋波为什么会让她穿得比往常要艳丽,原来的吴地居民喜爱活泼浓艳的服饰。这时期的古人兴许不知道十二色相盘中红和绿、黄与紫等等是相隔180度的对比色,还有红和紫、蓝和绿等等是相隔30度的不和谐色,但是在穿衣着色方面显然是根据自然界最悦目的搭配,凭本能选择了最令人舒适的一组组好看的服色。坐在施施身边的燕鱼是侍女素娥给她妆扮的,燕鱼身材娇小,今天打份得分外俏丽:她今天穿着一件浅红团绣凌宵花的上襦,系着葱绿色的宽带束腰,显得胸际曲线挺秀了三分、没发育成熟的两个‘小馒头’也醒目起来;下身是黄色撒百蝶穿花的罗裙,一身繁杂亮眼的花色倒显得燕鱼那张小脸儿越发朝气逼人、活泼可爱。燕鱼发现施施用赞赏的眼光打量她的衣着,也不禁得意地正正额上的固发丝带,“夷光姐姐,这身衣服好看么?原本是母亲给我备下的嫁衣呢!”“好看,美极了!”施施笑着给她捋捋垂在两颊的青丝,在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还在中学读书、看泡沫电视剧、追明星唱流行歌曲,还是会在爸爸妈妈面前撒娇大孩子;在这个落后荒蛮的时代,夷光、燕鱼这么小的女孩儿竟然要准备嫁人生子的事了。马车行驶到姑苏中心大道最热闹的街市上,施施发现路边有家挂着各色彩旗的店铺与众不同,大开的木窗里立着两个衣着别致的美艳女子。她们俩不仅襟口处开得特别低,隐约可以看到胸前雪丘的迷人沟壑,还不时地向来往的行人点头微笑。‘这时期流兴低胸晚礼服?’施施好奇地探出头想看看那店铺的招牌……“您是越来越大胆了?还不快放下帘子!”旋波轻斥了施施一句,施施撇撇嘴,瞪了一眼旋波的后妈脸,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就开口问旋波,“那个......旋大姑娘,刚才那家挂着彩旗的店子是卖什么货品的?”旋波绷着脸不答,燕鱼的侍女素娥较为和气,她望了一眼旋波,微笑着对施施和燕鱼道,“刚才那家木楼是女闾,就是贵族男子们寻乐的去处!”说到女闾,施施就明白了,自从东周时期的齐国名相管仲突发奇想,在临缁城开设了大周第一家女闾(官立妓院),这种既能赚大钱又能让权贵们极尽享乐的营生迅速在大周泛滥起来。燕鱼从车后窗巴巴地望了两眼艳帜高张的红楼,渐渐也明白了那里是什么地方,她呆怔了片刻,小脸红红地问侍女素娥,“素姐姐,那里面……卖……身的,都是什么人啊。”素娥还未开口,旋波冷冷地道,“里面有些是犯了吴国律令的罪官家眷、别国女战俘……更多的,是从我们越国抢来的良家女子!吴国士大夫们玩腻了,就把她们丢进伎馆里们任人糟践,为他们卖肉赚钱!”马车里瞬间安静下来,不只旋波和素娥眼中散发出凌利的恨意,连燕鱼小小的面孔上也是一派肃容。施施暗叹:姑苏城大大胜过越王城的繁华富丽深深触动了旋波她们炽热的爱国之心,此时此刻她们心里想的一定是盼着越王早点带兵攻打进来,把姑苏城里的吴人杀光、好东西抢光、好景致烧光!是地呀,两位侍女的身体语言在别人眼里就是这么个意味。‘范蠡那个伪君子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培养出来的这种高端人材啊,怪不得他不当官以后又成为一代富豪陶朱公,是不是提前两千年悟出了传销和保险公司培训员工的洗脑术啊。’直到马车在长乐宫门口停下来,施施还在思索这个复杂的问题。越国使臣接到进宫通传的时候是午后,吴王殿下一早带领朝中几位上大夫到城北狩猎,此时吴王一行已返回宫中正与众位大夫在前殿宴乐。越姬们没有资格乘着马车进入前宫,都在宫门外下了车步入宫门,侍女们跟到中门外就不得再进;施施等八名贡女跟在范蠡身后从侧门低头躬身走进金碧辉煌的前宫大殿。施施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从眼角打量着身周的环境:凭借施夷光的点点记忆,施施想起越王宫的建筑风格:越人讲究的是宫房与山水景致的自然融合,傍水建瓴九曲回旋,以清雅精致见长,一亭一台、一窗一廊处处透出小巧玲珑的匠心。比起越王宫,吴宫的亭台楼阁在秀丽精致以外多了几分洒脱之意:他们走过的红木长廊是一道极为精致的抄手游廊,从一大片旺盛的火红色蔷薇花海中曲折地穿过,穿过蔷薇丛之后,便看到绿油油的草地上盛开着一丛丛杏黄色的小花,那些花儿散发着一种好似寒兰似的清幽香气。施施数着雕有祥云游龙的粗大红柱,数到快一百的时候,终于进入前宫最后一道门,踏进白玉石砌成的宽大甬道。她悄悄抬起头来:面前是数百层白石的阶梯,阶梯的东西两端,每隔三两阶就站着一位威武健壮的披甲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