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坐在吴王寝宫的竹榻上,心情忐忑地盯着雕花饰玉的窗棂,透过错落的隔窗,能看见台阶下的石雕吉兽,还有回廊上值夜宫女寺人静立的身影,檐下悬着大红的六角纱灯,随着暗香的夜风微微摇动。她揉揉酸涩的眼睛,想到叫媚儿的那位宫女方才说的一席话:吴王一听清夫人身体不适,连内房的门都没进,马上就折身去清夫人的莲月宫探望。但是小世子居住的东园闯进去刺客,难道做为君王的他就一无所知么?不应该是先去看看自己的儿子有没有受到伤害或者惊吓?小老婆的健康比儿子的安危更重要?施施摇摇头:这一天的经历的事情实在是丰富多彩、惊心动魄啊!感叹了一阵之后,突然想到自己真正的危难还没有解除,就在心里反复组织着见到姬夫差时如何说服他放过自己的话,想着想着,沉重的倦意袭来……施施跪坐在榻上,小脑袋一点一点,不消一刻钟,身子往旁边一歪,甜甜地睡着了!临近子时,吴王殿下才步入自己的寝宫,亥时他离开内书房回寝宫安置,刚到二门就听到清姬的贴身宫女紫菱来报:清夫人午后犯了头风的旧疾;夫差略略问了两句,便匆匆折身前往莲月宫。宫中的老疫医石鹤年已经为清夫人调整了药方,吴王走进清姬的内房时,宫女柳烟已熬好汤药,正在劝说清姬服药安神。清姬面色苍白,长发未绾,用一根丝带抹在额上,她缓缓摇着头不肯服药,一副羸弱到极至的可怜模样。“清儿,快把药喝了,想要本王亲自喂你?”夫差含笑坐到清姬的床前,伸手抚开落在她额上的碎发,凤眸中一片温柔宠溺。“主君……”清姬嘤嘤地哭了起来,当真是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可怜,“婢妾的身子太不争气……这些年来补养的汤药吃了不吃多少,也未能给主君添位小公子,婢妾对不起主君的恩宠……”吴王皱起眉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你就是心思太重引起肝气郁结,这头风的病才越发加重,听本王的话,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等你的身子骨调养好了,自然能为本王生育一大堆孩儿,嗯?”清姬破涕为笑,娇嗔地哼了一声,“主君,能有一子,婢妾便心满意足……”夫差一摆手,宫女柳烟立刻把铜盘端过来,服侍清夫人把药喝下去。吴王又叮嘱清姬两句,亲手给她掖了下被角,才转身离开内房。柳烟、紫菱等人跪送吴王殿下离开,紫菱回到清姬夫人的床前悄声道,“夫人,主君一听说您病了,立刻抛下新得的那个绝色越姬,赶来这里瞧您,您还担心什么?”清姬掀开身上的丝被,忧怨的神情一扫而光,“多嘴,快拿碗清粥来,本夫人饿了。”吴王带着随身的侍卫刚刚走出莲月宫,迎面正碰上侍卫官伍封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走来,伍封走到近处才发现站在莲月宫门口的是吴王殿下,他慌忙单膝跪倒,“末将伍封拜见主君!”夫差点头让他起身,他身边的老寺人常海笑道,“伍统领啊,您今晚值夜啊,怎么自个儿巡逻到后宫来了?!”伍封听到老寺人这话打了个激灵,偏偏常海是服侍吴王多年的亲信,伍封也不好当面斥他,伍封只得向夫差解释道,“末将禀报主君,家父听说表妹……不是,听说清夫人又犯了头风旧疾,让末将送些平肝风补肾阴的药品来……”吴王负在身后的两只手握成拳头,凤眼一眯,冷冷地扫过伍封捧在手里的那个铜盒,“伍相国酉时(下午五点到七点)才离开前殿出宫回府,此时便得知清夫人染恙……老相国为国事操劳,亦为本王的家事挂心,真让本王感怀甚深哪!”伍封后背直冒冷汗,他刚才在路上碰到去长乐宫报信的紫菱,听说表妹犯了头风旧疾,一时心急,就去王医正那里要了一些对症的好药便跑了过来,哪里想到会碰到吴王殿下?!刚才又口不择言拿父亲做挡箭牌,反倒令主上疑心伍相国把线人安插到后宫了。“主君,属下有报!”伍封正在难堪之际,一身黑衣的暗卫头领夜华突然出现。吴王一点头,“快说。”“半个时辰之前,东宫花园闯入两名刺客,被属下射杀一名,另外一名刺客越墙逃走,属下已派人循迹追赶!”“可惊动了友儿?”“世子当时正在园中,幸好世子机警,躲入花丛当中,未被刺客寻到。”夜华刚想说出世子是被一名侍姬所救,张了张口没继续说下去。伍封听说东宫进了刺客,而他这位值夜的侍卫官却跑到后宫给表妹送药品,脸上也极为羞愧,“夜统领,你可看出那两名刺客的来路?”夜华点点头,“看出来了,他使的是要家的夺命连环剑,应该又是出自陈音的门下。”姬夫差听到这里,摆摆手示意伍封和夜华退下,怏怏地走回长乐宫。陈音是义士要离的大弟子,当年要离受伍子胥所托,使苦肉计接近吴王阖闾的劲敌公子庆忌,最后成功将庆忌刺杀。要离的儿子要义已被吴王阖闾接到宫中,和夫差等王孙们一起教养长大,但是要离的大弟子陈音并不知道这些,他亲眼看到师尊要离被吴王砍断一臂,‘师母和小师弟阿义’被吴王下令烧死在闹市口,于是陈音立誓要为师父报仇,刺死吴王父子。即便是要义后来找到陈音,说明当年那一幕是吴王与要离设下的苦肉计,陈音也不肯相信,他只记得师父所受的苦及死后的惨状,还责怪要义认贼作父!想到这里,夫差叹了口气:罢罢罢,欠了人家的,早晚都会还的……伍子胥和祖父(阖闾)设计让专诸刺杀吴王姬僚,抢得王位,又派要离刺死姬僚的儿子庆忌,庆忌临死时放要离一条生路,要离对公子庆忌心怀歉疚,宁可陪庆忌公子一同赳死……“奴婢拜见主君!”阿玉和容儿站在房门口正等得恹恹欲睡,这时听到寺人呼叫‘主上驾到’,立刻打起精神来为吴王掀开内房的珠帘。夫差一进门就看到倒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施施,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今天下午收入后宫的越姬。阿玉正要向前唤醒施施,夫差抬手止住她,阿玉抿嘴笑着退到房门外。吴王弯腰打量着施施的睡容,发现不是他中意的那个容长脸的姑娘(郑旦),就有几分不快,再加上施施侧着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嘴角还溢出亮晶晶的口水,让素来有洁癖的夫差皱眉不乐。被人盯着是睡不沉地,施施在梦中抖了一下,突然就睁开了眼,夫差在怔忡地望着她,施施更是迷惘地揉揉眼角。两人互相被对方吓了一跳,夫差眼中的施施,乌发雪肤、青衣透出淡雅的体香,她似乎睡得迷瞪了,就这么睁着一双圆圆的剪水双瞳,带着迷茫与天真瞅着他,活像刚见到主人的小家猫。夫差喉结一动,男儿的本能瞬时占了上风,胸口升起些许怜惜之意,他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就那么随意半坐到竹榻上,伸手拿起桌案上的玉杯啜了一口果浆,视线缓缓游动在施施玲珑浮突的身躯上。下午在议政殿的时候,施施远距离地打量过吴王,但是此时离得这样近,借着房中灯烛的暖光,总算把姬夫差看了个清清楚楚。他顶发束在金冠当中,余发披在肩后,身穿一件白色团龙纹锦袍,身上的饰物却并不多,只在腰带上系着一块半透明的白色玉佩。姬夫差这个人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王者气度,他脸型偏瘦,更兼凤眼微挑、睫毛密长,比起范蠡的儒雅俊美来,别有一种洒脱风流;双眉间距似乎是近了点,容易造成眉头微锁的错觉;凭添几分凝重和贵气。鼻梁生得挺直俊秀,下延的人中端正深长,看来是……男性功能挺不错地说;只是那张薄而有型的唇,此时嘴角微勾,噙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施施想起早先盘算好的措词,紧张地坐正身子,咽了下口水,“那个,吴王殿下,不是……主君呐,我……奴家有话要说……”吴王放下手中的玉杯,眼中闪过一丝恼意,没有人嘱咐过这名侍姬,他在床第之间不想听到女子出声吗?!施施低着头,没发现姬夫差神情不悦,仍是在斟酌着古代人比较好理解的字眼,“主君呐,无爱的结合何异于动物?奴家的意思是,像您和清夫人那样相亲相爱——”姬夫差一伸手点在施施的咽喉上,施施脖颈一哽,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法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吴王今天一早出城行猎骑射半天,晚上安歇得又晚,觉得身上极是疲惫,并没没打算对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做什么,他只是不想拂了君夫人一片‘好意’,让这名侍姬在他房里睡上一晚,明早再送回芳华园,没想到这女人忒不识趣,一张口就说出忤逆之词来,令他心生恼恨。方才伍封父子的举动已经触到他的逆鳞,现在这名身份卑下的侍姬居然还敢当着她的面大谈何为‘无爱的结合等同于动物’……是可忍孰不可忍?夫差捉起施施的衣领,一把将她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