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回到膳房先把背篓放下,赶紧到膳房边的小耳屋里,把买来的青菜数量和价钱汇报给高总管,支取的二两银子剩下近半两,她也一并交给高总管。这个举动让高总管非常欣慰,换做别的膳人去街上买菜,不管买回的菜是多是少,只有支取的银钱不够用的说法,哪有会剩下银子的道理?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中间的猫腻不算出格,高总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阿施啊,你真是个诚实的孩子……快去做活吧,下次再缺少什么食材,高伯我还派你去!”施施一脸憨厚的模样,“有什么跑腿的活儿,您尽管吩咐,呵呵。”一出房门她就两眼放光:咱不是不想揩油啊,要义那只笑面虎拿咱当不用吃草的老黄牛指使,咱借买菜之机从他指缝里捞点好处不算过份吧!咱这是放长钱钓大鱼,放弃这半钱银子的好处,就有可能换来将来十两、二十两银钱的好处!施施美孜孜地哼着小曲儿回到厨房,一眼看到厨房中间有一大块的玫红,头皮顿时麻了一片:石榴姐?她怎么又来了?!石榴眼角漂到施施,并不过来答理她,而是冲施施翻了一个白眼之后,继续和身边的一位饔人搭话。施施明白了,石榴姐又换了新目标——那个沉默寡言的快刀阿青。她这回选相公的目标还算靠谱,施施心中暗笑,总比要义那位断袖男和她这个假君子真女人要靠谱多了。天气渐冷,酒楼客人点火锅吃的渐渐多了,施施没想到在春秋时代就有铜火锅这种东西了,吴人吃海鲜锅的居多,红红的大虾、白白的鱼块,在鸡汤里上下那么一翻,再喝上两杯黄酒,秋雨****带来的寒湿就那么随汗滴悄然而去。只可惜当地的食材没有辣椒这种东西,不然火锅的味道会更加诱人,施施比划着辣椒的样子给同事们说,所有的人都摇头不知,看来辣椒这种东西也是大洋彼岸的泊来品了。“咚、咚……”厨房切肉切菜的声间此起彼服,夹杂着石榴姐无趣的自言自语,听在施施耳中是再温馨不过的一段乐曲,她喜欢这个地方。也许自己天生就是个做厨师的材料吧,施施这样想着,把做牛肉丸子的肉泥放进大碗,正要放上调味料用力地搅,门口传来高总管的叫声,“阿施,快出来!”“来罗——”施施喉咙的创作已经痊愈,嗓音也慢慢恢复到原先的音调,她怕别人听出女腔来,现在不得不故意压着嗓音说话。高总管向她招招手,“掌柜的叫你去兰园有事吩咐,快跟阿通过去吧。”兰园是这位大宅里面的客园,要义的书房也设在里面;施施跟在阿通后面边走边想,早上遇到的那位姬轩公孙说是来找要义有事的,掌柜的让她去兰园,兴许是听姬轩说起她早上和茶店老板起冲突的事,叫她去问个明白吧。真是个多嘴的男人,长得像夫差,可是品性要比吴王殿下差得多呢,既好男风又多嘴多舌!还没到兰园,施施就在心里把那位姬轩公孙鄙夷了一番,谁让他长得和吴王那么相像,让她一看到他的脸就心里揪成一团说不出的难受。这时候虽然是深秋了,可是临近中午的时候阳光依然辉煌夺目,微熏的阳光烘的人骨头发酥,照得园角四季长青的藤萝青翠可喜,藤下的秋兰正当时,香气清雅,弥漫在空气里,令人闻之忘俗。转过绘有高山流水的照壁,就看到园子里建在水台上的竹亭里坐着两个年青男子,随从们都远远地站在水台一边。白衣的是要义,玉笏绾着乌发,眉如墨画肤白如玉,一双琉璃般的眸子转过头来望向渐渐走近的施施,瞳仁亮如点漆,嘴角勾起俊秀至极的浅笑。青衣的是姬轩,他也看到施施进了园门,转而盯着要义看向施施的眼神,似乎是若有所思,黑白分明的杏眼之中闪过一丝烦燥。“小人拜见姬轩公孙、要掌柜的。”“你怎知道阿轩是……公孙?”要义疑惑地望向姬轩。姬轩立刻解释道,“阿义,我已经把自己的身份讲给这位施兄弟听了,我父是吴王室庶出的一支。”“请问掌柜的有什么事情吩咐小人?”“呃,”要义回过神来,“是这样,我义弟阿轩说,刚才他见你在对过的干货店买茶叶,还一眼看出那家店卖的茶叶是假货,想来你对茶汤的烹制极为内行……我这里有些上好的巴山老树茶,你就在这里煮来,我们三人一起品一品。”“内行不敢当。”施施接过要义递过来的茶叶,只见那竹罐里的叶片有红有黄有绿,看卖相好似后世的东方美人,闻一闻有股清甜的茶香,介于绿茶和半发酵茶之间,是保存极好的轻熟茶。“真是好茶,小人的手艺恐怕是糟蹋了。”施施嘴里谦虚着,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这个时期,还真没几个人懂得泡茶的工序和技巧吧,咱从小就受外公这位‘老茶罐’的熏陶,对茶道可谓是略知一二的。施施抱起茶罐,扫视一眼桌上的两只碧色陶碗,嗯,用这种大碗喝茶啊,真是把茶当成提神的汤药来喝的吧。“小人的父亲是位乡医,年青时在西域行医时,曾救过一位病重的夷族男子,那人擅种花且爱品茶,他病愈之后送了一些茶叶给小人的父亲,并且教会我父泡茶的技艺。”“父亲在越地定居之后,念念不忘他喝过的那些好茶,当然,家中困窘买不起好茶喝……每逢春夏时节,父亲便采摘、晒制茵陈、蒲公英、石竹子等清热解毒的药材代替茶叶泡饮,也教会小人如何辨认茶叶的好坏、如何将茶泡出清香怡人的味道。”施施这样解释道;自从穿越以来,说编谎话的本领越来越高强了,编起故事来完全不用打草稿,别说蒙别人,自己都时常弄不清刚刚编的话是真是假,至少眼前这两个大帅锅信了。也是啊,若不是父亲有那番遭遇,出身寒门的她哪里会懂得泡茶识茶啊。施施见要义和姬轩都了解地不停点头,趁热打铁道,“父亲说,饮茶是好是用小杯子,特别是上等好茶,用半透明的白玉瓷壶瓷杯最好不过,茶托盘用油木就行,煮水的壶用铁壶陶壶都可。”要义的视线在施施脸上停了几秒,随手招招手叫过随从来,“阿通,去把我那套从没用过的白玉酒器取来。”侍人阿通听命去了。施施蹲在凉亭一角,打着扇子守着泥炉烧水,要义和姬轩都不出声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施施开口问,“这壶里的水可是深山泉眼的长流水?”要义愣住,“是后园里的井水。”施施摇摇头,“清洁的山泉水泡茶比较好,当然,得是泉眼下游的植物长得极茂盛的泉水为好!更好的是冬天在梅花或是松针上采的雪化成的雪水。”姬轩突然开口,“吴越的冬季无雪,哪里去找梅上雪,松间雪,你见过雪花是什么样么?”施施心头一跳,糟了,说得高兴,差点露了馅…….“小人是听父亲说的,父亲祖籍是齐国,他说下雪的风景极为美丽,大雪茫茫时节,整个世界都圣洁无比。”要义和姬轩都沉默了,他们此时最想的不是喝茶,而是很想认识一下施施的父亲……阿通取来了白玉酒具,施施看了看很是喜欢,这种半透明的杯子用来喝茶叶再好不过,能看到茶汤鲜嫩的好颜色。这时候水也开到二沸,打开壶盖能看到许多的‘蟹眼’向上冒个不停,施施提起陶壶把热水注到玉杯和玉壶里,清洗一番,再取茶叶适量放进酒壶,注满水。盖好酒壶盖子之后,在外面再淋一遍热水,奇异的茶香便弥漫在整个竹亭里面,连水台下站着的侍卫都伸长脖子向这边看个不停。施施放下水壶,立刻把泡茶叶的水倒到茶杯里,又从茶杯倒到木案下面的水盂里面,她边倒边解释,“茶叶在晒制和收藏之际,总会进入一些灰尘之类的污物,所以这头道水是谓洗茶,不能喝的!”再往茶壶里注满开水,施施指着空杯子说,“这时候,可以闻闻杯子里的茶香了。”两人学着施施的样子拿起空杯子放在鼻下深深地嗅着,姬轩很陶醉地说,“还未品茶,就只闻这么一闻,就觉得此物可以清心也。”听了他的评价,施施眼前一亮,拿手指蘸托盘里的水滴在黑木案上写下一行字:可以清心也。“轩公孙刚才说的那句话,正是茶道之精髓!掌柜的,轩公孙,您们试着从任何一个字开始读,都是通顺的!”“清心也可以……以清心也可……”“心也可以清……也可以清心……果然是这样!哈哈!”姬轩笑得如春光入怀,阳光四射,“阿施,你果然是我的知音。”施施抿嘴笑笑,把刚刚倒好的两杯递给要义和姬轩,让两人趁热小口品尝。两人望着白玉杯里底回旋的几片花瓣似的叶片,茶汤如果蜜一般金黄偏嫩,轻啜一口……先是入回苦涩,而后回味甘醇,与他们从前喝的茶汤的味道真是天上地下。要义感慨地说,“你说这泡茶的技艺是尊父学自西域夷族?真没想到,在我们印象中茹毛饮血的野蛮族类,居然懂得这等精致风流的雅事。”“呵呵。”施施干笑,原来华夏族的自我感觉良好从古就有啊。施施也不客气地喝下一杯茶,肚子里突然‘咕咚’一声怪响,要义和姬轩都吃惊地抬头看她,施施难为情地说,“茶水有消食的作用,小人早上没吃什么挡饥的东西,所以……”姬轩突然就黑了脸,两眼怒瞪着要义,“怎么,阿施这等才人,在你这里当个被人呼来使去的饔人也就罢了,连饭都不让她吃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