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眼泪汪汪地从小丫头手里接过那一捆竹签,咽下胸口翻涌的耻辱和恨意,屈膝对着城主大人坐席的方向行了一礼。施施轻咳了一声,“各位姑娘请数一下你们手中竹签的数目,在下要统计分数了!”“这不公平!”巫女堂的红萼娘子眼看到自己堂中两位红姑娘受到芙蓉的拖累,手里只得了四五根竹签,总分肯定是进不了前十名!那边贵宾席上的斗三少爷脸上更是阴沉沉地,说不定今晚回去,她管事的职位就得易人了……施施把手中的漆笔和竹简递给晴儿,让她继续统计记录,“红大家,姑娘们的分数都是各位贵宾和观赛的各位父老乡亲们、根据姑娘们的姿色气质以及现场表现公开投票得来的,您说说到底哪里不公平呢?”红萼一时气结,“反正……就是不公平!谁知道进场这些客人有多少是你们玉香坊安排好了的!”还未等施施反驳,观众席上的人都不乐意了,“红萼当家的,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都是花了大钱买到请谏来看戏的,谁演得好就投签给谁,你别红口白牙地诬赖人呐!”“就是,你手下那三个小妞,一个穿了睡袍在台上叫春,另外两个小家子气的哼哼唧唧不知唱的啥,得分少是必然的嘛!”“对呀,红大家分明是眼红含香姑娘得了城主大人的青睐,吃味了吧……”(嘿,这人一定是知道红萼娘子年少时和城主大人有一腿滴……)斗三少爷原先只是神情不虞,这会儿见自家伎坊的管事娘子几次站出来丢人现眼,脸皮子都能揭下来当抹布了,他怒而起身,正要喝令红萼总管带人撤离现场。施施突然眉眼弯弯地对他做了个揖,“斗三爷,小人有个小小的建议……名角儿也是人捧出来的是不?没人捧场的角儿唱得再好也出不了名、扬不了万呐……”“在场的各位爷如果觉得您中意的那位姑娘今天得的签儿太少,可以呃——可以如城主大人那般送几分几十分给您心目中的女神。”施施来不及和熊春花商议,迅速在心里估了个价,“一两银子可再买一支签!”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这只签,代表的可不是一两银子那么简单哩,它代表的是您对那位姑娘的一片真心,一项知遇之情!也代表这位爷人品风流、倜傥潇洒,传扬出去就是一则佳话……今天您在玉香坊挥金如土搏佳人一笑,明天全大楚都会知道您的鼎鼎大名!”“晴儿,快去库房取签!”熊春花的脑子总算转过圈来,对侍女大喝一声。“哪位老爷少爷想博个头彩?”观众席上的人面面相觑,十两八两银子并不算多,可是这花钱捧红角的名声传出去,当真像金贵这哥儿说的这般中听?“陶某出百两银,为白樱姑娘加上百分。”一直作壁上观的范蠡,居然站起身含笑盯着施施,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情景当真出乎施施的预料,虽然是范大白狼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她的号召,可是,这心里咋就这么不是味儿呢?她转头望望白樱,那小妮子眼圈都红了,直愣愣地望着俊俏儒雅的范蠡,看样子那一颗芳心立时就揉成了八瓣,每一瓣上都刻上‘陶少爷’的影子,要是范哥哥一展双臂,恐怕这妮子就主动投怀送抱了也……施施抽抽嘴角,走到范蠡面前,貌似恭敬地伸出双手,“谢陶家少爷赏脸,小人代白姑娘感激不尽!”居然要当场交钱?范蠡哭笑不得,他来楚国所带的金银也不算少,但是都在随从那里,堂堂越国右相大人,怎么可能随身带一大兜沉甸甸的黄白之物?他一伸手就把斗三少爷准备拿来打赏芙蓉姐等三位姑娘的钱袋扯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小锭金抛到施施手上。施施眼前一亮,紧紧地盯住那个无比辉煌的蛇皮袋子咽咽口水:里面还有两锭金呢……她眉开眼笑,很狗腿地靠到斗家三少面前,“三爷,刚才红大家可是很着急,怕巫女堂的两位姐姐失了您的颜面呢……”斗三少爷对上施施狡黠的眼神不觉怔住:这黑瘦小子怎地生了如此一双好眼?这双墨玉般的眸子若是生在一个女子面上,怕不是流光溢彩,倾倒无数公孙吧。他突然对着施施展眉一笑,把手中的钱袋丢到施施手里,“如你所愿,两锭金,折白银二百两,为凤姐和青鸾两位姐儿加分!”“好嘞——”施施把手里的银子交到熊春花手上,脆生生地唱报,“陶朱少爷白银一百两为玉香坊的白樱姑娘捧场,晴儿给白樱姑娘添上一百分呐——斗三少爷白银二百两,给玉香坊的凤姐、青鸾各加一百分——”经斗三和范蠡这么一应和,其他五位评委也不好不捧场,各自出了百两给他们支持的姑娘,卓朗大师应当给玉香坊撑腰的,他认为最出色的是含香,正要开口说出含香的名字,施施却向他哝哝嘴,用口形说出‘城主’二字,卓朗也是个聪明人,立时笑了。“卓某出白银四百两,给玉香坊的青梅姑娘加分。”卓朗叉手向观众席上众人笑道。熊春花听到白银四百两的时候,两眼一花,高兴得差点叫出来,后来听到‘青梅姑娘’的字眼,又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脸上的神色变幻万千,实在是丰富多彩。施施知道她又想多了,低声在她耳边解释,“卓大师这是在挤兑城主大人呢,春花姐可不要误会他了!”熊春花脸上一红,啐了他一口,“小东西乱嚼什么呐,我只是担心……他是国中儒学名士,素有清誉,经过今晚这一闹,可别……”施施呵笑,“花花姐又多虑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对于男人来说,掷千金搏美人一笑,那是一段风流佳话,不算是佚闻丑事。”熊春花掂着沉甸甸的银子,“你这小脑袋里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理论,有这等赚钱、算计人的好能耐,还让人给拐卖到伎坊里来,真看不懂你了。”“哼,人往往是在平坦的路上摔跟头嘛……我是大意失——哎,小人来了——”观众席上有人出五十两银给丽人轩的荷香加分,施施和熊春花也顾不得咬耳朵,赶过去给那人行礼,然后高场唱报‘韦老爷给荷香姑娘再添五十分——’那人原先就是荷香的老主顾,荷香自是感激不迭。后来陆陆续续又有给姑娘出银子买签的,施施迟迟不宣布比赛结束,眼角一直在瞟二楼的雅间,终于,在施施和熊春花等得沉不住气,想到宣布姑娘们的最后成绩的时候,城主大人身边的一名侍卫匆匆走过来,“城主大人遣属下回帐房取了五百两银,为含香姑娘捧场!”原来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是让下人回府库取银子了,熊春花松了口气,亲自去二楼拜谢城主大人;施施却嗤之以鼻,堂堂大城城主,却只比卓大师这个文人多出了一百两银子,真是小气得够可以。到这时,赛事才真正进入尾声,根据统计的最终成绩,玉香坊有三位姑娘进入决赛:青梅、白樱和含香,其他七个进入决赛的名额分摊到各家女闾。二十位姑娘,无论入选的还有落选的,都有那么点失落的意味,她们都以为是凭本事出名的赛事,最后来是落了个谁有后台谁出彩的结果。其实这事儿应该反过来想,如果这位艺人各方面表现不出众,入不了贵人的青眼,哪里会有人投银子捧你的场子对不?不管怎么说,这次是帮熊春花赚了盆平钵满,实现了她最初的承诺,施施心满意足了,唯一让她刺耳的是范蠡临出坊门时低声问她的那句话!“请问金管事,陶某明日约见白樱姑娘,可代为转述否?”施施笑容一僵,典型的收到银子就翻脸的老鸨儿嘴脸,“这位爷,白樱姑娘还要准备一月之后的决赛呢,暂时不能接客!好走,恕不远送了——”范蠡自然不是不通世故的人,他从施施不耐的神态中看到莫名的敌意,随即了然的笑了,眼前这个黑瘦小少年莫不是对那位白樱姑娘有什么想法吧。“金管事,陶某要见白姑娘,并非为……呃,男女之事,另有要事相谈。”施施怔怔地望着范蠡温文一笑之后洒脱至极地转身离开,许久之后脑海里才找到一丝理智:不为男女之事……这厮莫不是想把白樱弄到吴国当细作?!天杀的!这厮就是个天生的政客、伪君子!施施气哼哼地走进坊门,正碰到熊春花出来寻她,“小贵子!”“奴才在。”施施有气无力,累了一整天,这位大婶不回房数银子乐呵乐呵,还要折腾她干嘛?熊春花把施施拉到房角,“卓大哥方才说,他就住在街北头的驿馆,要住到花魁大赛完全结束之后才离开本城哩!”“甚好耶。”施施嘻嘻笑,“花花姐可以和旧时恋人多多相处,一慰多年相思之情。”女闾伎子们平时互相打趣的话比这要粗俗得多,熊春花却红了脸,“说什么呐……大姐是想,从明早起,跟你学着做几道菜式,亲手做给卓大哥吃……”“嗯,为夫君洗手做羹汤,应该的!啊?明早?!”施施哀嚎一声,“明天不成,我要睡到中午再起床的!”熊春花两手推着她往后院去,“小孩家家的睡这么多干嘛,明天早上我去叫你的门哈?”施施打着呵欠走进后园的门,准备滚进她冷冰冰的小窝,一个黑影突然从高高的东侧围墙上跳了下来,把施施吓了一跳,脆弱的小心脏扑腾扑腾乱跳。是强盗?春花姐一晚上收了那多了银子,强盗闻风而来也是有可能的,施施后退一步刚要开口呼叫值夜的护院,那个黑影几步窜到她面前低声道,“金贵哥,是我!小七!”“卫小七?”施施没想到砍柴的小男孩居然有这么好的功夫,“你……好端端的,跳什么墙头?也不怕摔到……”卫小七的面孔在月光下一片惨白,眼中仿佛有碎裂的星光,他伸出纤细的手臂抱住施施,“金贵哥,晚上我们一起睡好不好?”啥?这孩子性取向有问题?施施一把推开他,“不好!你这么大个男人啦,还让人陪着睡觉……也不怕笑话!”卫小七沮丧地蹲在地上,用施施很费力才能听到声音哽咽道,“刚刚得道消息……我母亲她,母亲她去世了……我逃出卫国侥幸保住性命……那些人终究是不放过我母亲……母亲她还不到三十岁,就这样……呜——”施施身上陡地一寒,母爱之心油然生起,她立刻蹲下身搂住那个颤动的小小肩膀,“小七……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吼你……你母亲一定变成星星了,在天上看你着呢!别让她担心……走,去哥房里一起睡,哥唱催眠曲给你听,不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