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夫差生平头一次低声下气说软话儿,见施施只是冷笑,不盐不酱地梗着脖子拿先头的事堵他,一时间也烦燥起来。“阿施,你到底要怎样?!我难得闲上一日,你不肯在家里陪我也就罢了,连我和弟兄们在女闾吃个闲酒也任性吃味……处置那贱婢不是为你找面子么,你哪来这么多怨气?做我公孙轩的女人还委屈了你不成?”从没见过姬轩对她发脾气,施施吃惊地张了嘴:这男子背着她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不清不楚,居然还有脸指责她的不是?!一腔委屈和气愤咕咕嘟嘟地往上冒,变成了眼底酸涩地泪意。她不想在姬轩面前示弱,扬起脸把泪意咽下去,“我是觉得委屈了。”“嗯?!”夫差沉下脸,国中有多少女人因他多顾望一眼就感动得涕泪交加,更别说那些借着在花园里丢了手帕、屡次‘偶然’与他在宫门口相遇,绞尽脑汁贴近她的妃妾们……自打与阿施成亲,他再也没与其他女子有过肌肤之亲,阿施居然敢说委屈她了?!施施吸吸鼻子黯然道,“杏林堂有位师兄娶新娘子,他亲手猎了一双大雁去送聘礼,成亲的日子家族好友都来道贺认姻亲,师傅也带着我和其他的师兄们去送了喜礼……”夫差蹙眉,“说这些做甚么!我们成亲的时候不也置办了酒宴?只差一对大雁而已,你若喜欢,明日让侍人捕几十只给你。”他焦燥地伸手揽施施进怀,“好啦,我午后还得赶回老宅——”“我想说的就是老宅的事,”施施推开夫差的手,“我出身乡野,却并非全然不懂人情世故……我既然嫁与你为妻,不再是吴王宫清右滕的对手,伍家自然不会视我为敌,何必再让我藏头缩尾地像个通辑犯似的过日子?你从未提出让我见你前妻遗下的三个儿子,是不是从不打算让他们认我为家人?我知道人家娶了夫人都要开祠堂记入家谱的,可是你不仅未让我入姬家籍文,甚至——”施施胸口越来越憋闷,“甚至,我当着你的面服用柿蒂粉,你也不曾劝阻!我算什么?不过是你公孙大人养在山野里的一个无名无份的外室,而且你还不想让我这个入不了家籍的外室为你生儿育女!”“我前些日子为这些事抑郁过,可是想到你对我温柔呵护,发誓以后不再亲近别的女人,我认定你是这时代难得的专情男子,便下决心不去计较那些世俗的名份地位,甘心做你不见日光的情人,可是今天我才发现你对我的专一、对我的全心全意都是假的!那些海盟山誓不过是哄骗我陪你及时行乐!”“够了阿施!休要再无理取闹!”姬夫差握得拳头叭叭响,现在他就想撕下面具来告诉施施:她的名字早就写在封娣的文书当中,是他姬夫差堂堂正正的如夫人,若不是她执拗着离开王宫,哪会有后来这些波折?“我无理取闹?呵……”施施按着针刺一样阵阵做痛的胸口,耳朵里也嗡嗡做响,她模糊地想到月事就在这几天,莫不是自己患了经前综合症?“成亲前……”施施艰难地道,“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对你一心一意你也得同样待我……你若骗了我或是爱上别人,我会识相地离开这里,不妨碍你和新人——”“你敢再说一个字试试?!”姬夫差勃然大怒,“只要我活着,你休想逃开我的手心!若是再打逃走的主意,我就派人去越国把你爹捉来!”胸口的刺痛变成了钝痛,呼吸越来越艰难,施施明白去年患过的心痹(心绞痛)犯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掐按手心和手腕中心上的穴位,以求让呼吸通畅一些。姬夫差不见施施回嘴,以为她想通了了,口气也软了三分,“阿施,我以后都不去女闾吃花酒,你莫要生气啦!你犟眼的样子真是难看,嘴巴都发青了……”施施低着头无力作声,姬轩托起她的下巴,在樱唇上啄了一口,“以后都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哪里不想要你给我生育儿女呢?红云向我禀报你每月都服用避子汤药,我这心里……还以为你想趁年少多玩乐两年,不愿早早地被儿女绊住手脚,便未敢开口劝阻你……阿施?”施施的眉头痛苦地皱在一起,睫毛抖着极力想睁大眼,可是手脚越来越软,连打开腰袋里的针囊给自己的心包经上扎两针的力气都没有,她听不清姬轩在说在什么,只是觉得烦闷,想睡一会……睡着了兴许这个世界就安静了……“阿施?你怎么了,阿施?!”夫差察觉施施的神态不妙,正想问个清楚,施施头向一侧无力地歪去,若不是夫差眼疾手快地拿手护住,她的脑袋就重重地磕在车厢板上!夫差抖着手去抚施施的腕子,他是习武之人,自然也略通些察脉之术,这一按之下险些魂飞魄散——阿施的寸脉几近于无!他一把揪下马车前方的帐帷,“阿青!快些改道去杏林院!尽快!!”阿青和三虎在前面赶着马车,已将主上与夫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两人一时替阿施夫人委屈,一时又替主上着急,后来听到主上急呼施夫人的名字……两人慌乱地对视一眼,深怕是主上盛怒之际动手伤了夫人……这当儿听主上说改道去杏林院,两人更是加深了这种猜测,马鞭子挥得叭叭响,只恨两匹黄膘马不能立时长出翅膀来!“吁——”马车还未停稳,夫差一脚踹开车门,抱着施施一跃而去,像闪电一样闯进杏林院的诊堂。“西陵风呢?快让他来救我夫人!西陵风——”夫差冲到里面的诊室,把施施放平在诊榻上,揪住一个追过来的年青疾医,“快救我夫人!”疾医对来者直呼师傅的名字很是不满,转头看清榻上的女子的装束和长相,又大吃一惊,“她、她是——小师妹?师妹早上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啦?”西陵风听到前堂有吵闹声,大步赶过来看到慌得风度尽失、咆哮着叫他出来的姬夫差,他在夫差送施施来诊堂求学时见过一面,知道这位气势逼人的贵族男人就是阿施的新婚夫婿,这晌听他叫嚷着救夫人,也心下一紧,坐到榻边立时按上施施的腕子,十几息过后便下了结论,“是心痹!徒儿,先拿金针来,备下大号艾灸盒。”夫差听到‘心痹’二字一时哽住,陡然想起阿施住在冷宫那段日子被人下毒一事,石老医师也说,若是以后她的身子调理不当,会留下心痹的病根子,那病受不得大喜大悲,是一旦发病瞬间就会停止呼吸的重症!“阿施……是为夫无能……不曾好生守护你……”夫差懊悔地直捶自己的胸口,阿施她自出了冷宫便做了日日操劳的膳房侍人,后来遭宋季子陷害关进石牢差点命丧郑旦之手,放她出宫又被伍氏卖到异国妓坊……天可怜见她这连番的恶遇还留得全须全尾的清白身子,没死掉就不错了,哪里奢谈好药好地儿的调理身体?杏林堂的所有疫医都肃立在床榻周围,有一位青年捧着西陵老人的针囊,有一位托着刚点着艾绒的熏盒,还有一位拿着漆笔和竹简,等着师傅开药方抓药,剩下的两个没的可做,紧瞅着西陵师傅下针的位置,好似在观摩师傅下针的手法,其实是想借机多看一眼小师妹的国色天香……夫差反倒被年青疫医们挤到外边去了,他怒瞪了一眼盯着阿施的脸发呆的一位少年,抢过他手里的针囊挤到榻子前努力挡住这些臭男人的视线。西陵风手指如风在施施的两条手臂正中扎了数支金针,运起内力在她胸前的膻中穴上重重一点,施施闷哼一声,紧闭的眼睛慢慢有了眼珠转动的迹像。姬夫差的心放下一半,观西陵大师的神情依旧郑重,心又悬了起来,“如何?我夫人她现在可脱险啦?”西陵风点点头,将施施手臂上的金针一一拔下,“老夫出去开方煎药,你既是施儿的夫君,照顾她也便宜些,吾就不叫后园的仆妇来相助了,等施儿的呼吸稳下来,你将她上衣除去伏于榻上,这艾盒放在她后背膏肓之处,可知此穴?”“知道,我知道膏肓的位置!”西陵风站起身示意徒弟们都出去,姬夫差待他将这间诊室的门闭紧了,急忙坐到榻沿上握着施施的一只冷冰冰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他见施施的眉头渐渐舒展,像是不太难受了,这才试着动她的衣服。“阿施,翻个身再睡呐,背上烤一烤很舒服的……”夫差小心翼翼地解开阿施的袍子,瞅着她里面的小衣儿像是贝壳一样扣在一对玉兔上,未免太紧勒了些,便找到一侧的纽子将小衣儿解下来。胸衣一开,那对他最爱的白兔子即刻弹了出来,夫差咽了咽口水,暗骂自己在这当儿还敢动色心,他先把施施翻成侧躺,再轻轻抱起来改成伏卧,将冒着细烟的灸盒放在她左肩下的膏肓位上,用脱下来的上衣遮住灸盒周围的肌肤。那个怪模怪样的小衣儿他翻来覆去地瞅着,闻闻上面有阿施淡淡的体香味儿,便恍笑着折起来放到自己的内兜里。施施仍旧迷糊着,脸歪在硬枕上觉得极不舒服,低低地哼了一声,“阿轩……天没亮,再睡会儿……”她并没有真生他的气!不然在重病之时怎会下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夫差喜极欲泣,俯下头舐舐她青紫的嘴唇,“嗯,我不走,一直在这里陪你,你……不许再生病吓我……”因着艾灸的疏淤效果,施施呼吸顺畅起来,随之陷入深深的梦境:那是一个很亮很亮的地方,虽然感觉很明亮,但是看不清周围的景色是怎样……这就是天堂吗?施施正努力地去‘看’去‘感受’,一个飘忽的影子挡在她眼前,虽然那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可是施施知道那就是施夷光!‘施夷光’缓缓将她笼罩……“快走吧,回到你原来的地方……你代替我吃了很多苦……换我来做红颜祸水,毁灭这里的一切……”“不!”施施惊恐地‘说’,“我不回去!那个世界里不需要我!爸爸妈妈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小孩,在那里我是多余的人!”“这里才有爱我的家人,我不能离开阿轩!”“嗤~~~”那团影子冷笑,“他爱你?你不过是他后宫莺莺燕燕中的一个……把满腔真情交付给一个男人,就是女人自我毁灭的开始……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