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良娣入住鸣凤宫的传闻像是打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后宫乃至吴王朝暂时的平和局面完全被打乱了。左媵卫兰儿以及右媵清姬早就在觊觎空缺的君夫人之位,各自用不同的方式向吴王殿下试探着,没想到像征着君夫人地位的鸣凤宫居然被来自越国的、一个出身低贱的贡女进驻!朝内朝外一片哗然。造成这一混乱局面的姬夫差却在一次王族宴会上淡然解释:“施姬素有心痹之症,湖心园的冬季极冷,不利于她养息,鸣凤宫内陈设齐整且闲置着,施姬暂时搬进去度过冬日岂不便利?难道还要耗费国库资材重新为她布置个宫园不成?”这话一出,不只把卫兰儿的嘴给封住了,其他的上大夫也不好再说什么;说起来当今吴王殿下不算得是个耽于享乐的君主,后宫自先王在时建成之后再未扩建修整过,后宫装饰精美的园子只有四处:君夫人住过的鸣凤宫,卫左媵的兰慧宫、清右媵的莲月宫以及郑旦住过的芳华园。芳华园现在安置着齐国女公子姜十三和裴扬将军的妹子裴君惜,这两位美人儿都未承君恩,还是以娇客的身份居在后宫,自然不能和施良娣凑在一处。其他几位小宫园是女御和舞伎们的容身之处,不适合安置施良娣这个正得君宠的如夫人,这样算来除了鸣凤宫,还真没别的地方更适合施夷光暂时居住。而且前宫举办大型宫宴的时候,都是卫氏和清姬伴在君侧,那位施良娣再受宠也未在朝臣们面前露过面,看来殿下说她体弱不堪,也许是真的。于是,这场不大小小的风波貌似就这样风声大雨点小地平息下去,但是卫左媵和清右媵在自个儿的宫殿里等了三天,不见新搬来的施良娣前来拜望她(们)这个姐姐,终于沉不气带着近侍和自己园子里的两位侄娣,气势汹汹地赶到鸣凤宫教训那个不知礼制的狂妄贱人。按照宫规,施施的身份品阶要低于卫、清二人,理应先去拜会那两位如夫人,可是搬来鸣凤宫之前施施就给夫差声明了,她没耐性敷衍后宫他那众大小老婆,要是谁赶上门来招惹她,别怪她不看他的面子给那些妇人吃闭门羹。夫差让她放心,他会在后宫管事和众女官面前说清楚:施良娣病体未愈,需闭门静养,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园打扰。清姬带着大小英氏走到鸣凤宫门口的时候,卫兰儿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她的两个堂妹正大失身份地和鸣凤宫守门的寺人争执,寺人连连躬身陪罪,嘴里说着无主上之命,任何不得进园惊扰施贵人休养。“本夫人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主上授命本夫人统理后宫大小事务,这后宫里还有本夫人不能进的地儿?!我今天偏要进宫看看不能见人的施良娣到底变成何等娇贵的阿物儿!”卫兰儿本想回转,见清姬带人走过来,直觉得这样走了太下不来台,又回到园门口发下狠话。清姬拿帕子遮嘴笑道,“卫姐姐,咱们本着以和为贵的情理,为全主上的情面儿低下身子来俯就这个婢贱,没想到人家不但不领情,还让下人拿主上的话打我们的脸子,我的脸面也不值什么,姐姐您出身卫国王族,连这样的闲气也咽下了,真是好脾性呢!咳,你看我就是说话直……”看到卫兰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清姬正要再烧一把火,园门忽然吱呀一声大开了,一位身穿素淡宫女服饰的秀丽少女带着两个挽着双螺髻的稚龄丫头走出来,“奴婢红云,受施良娣之命,请左媵、右媵夫人进园一会。”红云行完屈膝礼,不卑不亢地续道,“良娣夫人本是卧在病榻静养的,听闻两位夫人前来探望,急忙起身换了正服派奴婢到门园迎接,守门的寺人只听肯从吴王殿下指令……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两位夫人责罚。”这丫头话里话外的说:看门这俩小子是吴王殿下指派的,谁还敢擅自责罚他们?!卫兰儿被这丫头的话噎得哽住,和清姬对望了一眼,冷哼着进了园门;说实话,自施姬被封为良娣之后就再没见过她的人影,总说是在湖心园养病,卫兰儿也很好奇施姬到底变成什么样儿,让主上视若珍宝一般藏着护着。清姬倒是大致知晓施夷光这一年来的行踪,只恨当时自己一念之差,让表哥勿取其性命,卖到异国女闾任人糟践方能消她心头之恨,没想到却给了施女翻身的机会:主上竟然觅得她的踪迹,又将她弄回吴王宫宠之更盛往昔!这番怨念让清姬走在鸣凤宫华美的彩漆长廊里的时候,握着侍女腕子的手越来越用力,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侍女皮肉里,搀扶她的贴身侍女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却咬牙忍着不敢挣脱开来。卫氏和清姬走到明堂门口的时候还不见施姬出来迎接,脸上的浅笑越来越挂不住,直到走进堂里的时候,她俩看到被两个丫头扶着的美人儿,吃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此女美则美矣,只是、只是,这模样儿甚至比她刚进宫时还像个细瘦的女童,如何能服侍主上?但见黄幔卷起之处,两个蓝衣的小宫女拥着盛装的施良娣缓缓起身,挽得松松的发髻上有枝碧色的步摇款款轻颤,鬓边有彩珠宫纱堆成的牡丹花儿,更衬得她肌肤如雪欺霜。一袭浅黄色夹袍罩在细弱的身上,襟上绣几朵深紫色海棠,纤腰一把几乎不盈一握,丝带垂下的丝绦遮掩着像女童一样平直的臀部,一双秀美却淡到发黄的娥眉轻轻蹙起,无神的黑眸子笼着淡淡的水气,眼下有轻粉也掩不住的暗青;明亮的晨光打在她脸上,愈显得这张苍白的小脸倦意十足。“见过两位姐姐……”施良娣正要弯下身去行礼,一阵猛烈的咳嗽不期而来,旁边的侍女赶紧递帕子过去,却挡不住她咳得掏心掏肺,“咳、咳!红云……快给夫人们……奉茶……”卫兰儿和清姬面面相觑,下意识地往后退退,坐在离施姬较过多的毡榻上,唯恐施姬的病气过到她们身上,施夷光却好像很感动有人来探望她的样子,拿起桌上的一只桔子亲手剥着,只是剥一点就咳上半晌,诺大一个明堂里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也不许侍女帮忙,好容易把手里的桔子剥完了,非要递到卫氏手里,“好姐姐……难得、难得你们想到妹妹……吃个桔子……莫嫌弃……”卫兰儿本来要拒绝的,听她这么一说,只得让侍女接过来这个不知道被施姬咳上多少唾沫星子的桔子瓤。清姬发现施夷光又在剥桔子,看那意思是替她剥的,赶紧摆摆手,“施妹子自己吃罢,姐姐胃寒,冬日里从不吃水果。”施夷光很失望的样子,“那……咳、咳!姐姐们留下来用……用午膳吧……咳,妹妹亲手做……咳、咳……点心,给……咳!”卫氏开始还以为施姬在装模做样的做病色,仔细一看施姬的眼白都泛着蓝光,咳起来本该脸色发红,可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无一丝血色,这会儿她倒是担心施姬就这么一口气上不来挂掉,让她平白担了个罪名……卫氏向俩妹子使个眼色,挪挪屁股打算赶紧撤退。就在施夷光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那个叫红云的丫头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施夷光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勺药,终于缓回一口气,“妹妹……这就去膳房……”这时不走更待何时?卫氏和清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堆起一脸僵笑嘱咐施娣好好养身子,不必送出门云云,然后头也不回小步跑掉。等这一群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廊转角,捂着胸口做捧心状的施夷光恢复面无表情状,冲杵在一边扮宫女的施施道,“你总不能每次见她们都拿我当幌子吧。”施施拿起一只大桔子小心地剥着皮,斜眼睨她,“那你以为我带你离开湖心园做什么用?不过,经过今天这仗势,她们轻易不敢再进鸣凤宫的大门。”施夷光气哼哼地抢过施施剥好的桔子塞进嘴里含糊地道,“你这没良心的,抢了我的身子,害我变成现在这鬼样子,都没脸去见范大哥了,呜呜呜。”“你以为我乐意替你当个红颜祸水啊,我要是能做主,穿成二逼的还珠格格也比穿你身上强啊!切~~~我说让车巫师解了你身上的蛊吧,你又不愿意……不解换颜蛊啊,你到老也是这副小萝莉的模样。”施施曾问过车巫师,夷光脸皮底下是不是有许多动来动去的小虫子,车巫师骇然道,“这种蛊并非虫形,要是真的是目光可及的虫类,那她的脸岂不是每天都在变化不定,形态可怖?”那么,据施施和夷光后来分析,这种换颜蛊可能类似于后世所说的微生物,寄居在细胞液里引起局部肌理组织的变化;每个健康的人体内都会有大量的细菌,只要不超过一定的比例,这人的生理活动就不会受到影响,而且体内的菌种也分有益的和有害的……所以,曾经穿越到现代、受过两年现代医学教育的夷光并不在乎她身上有莫名其妙的蛊毒存在,她只担心再换一种外貌,范蠡将来就不会接受她了,至于外表永远像个小女孩么,她反倒乐意得很,大部分老男人都是萝莉控,嘿嘿嘿。施施之所以同意搬到后宫这个是非之地,主要是因为湖心园的寒湿之气很不利于她的身体,患有心脏病的人本来气血运行就不够通畅,若是体内多了寒湿之气就如同雪上加霜啊!现在她什么都不求,就求有个好身体!没有健康什么远大理想都是白扯:周游列国快意江湖、走遍华夏的大好河山……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了啊,现在她这副怂样,离开吴王宫的锦衣玉食、珍贵补品,离开丫头们的照料和侍卫们的保护连人身安全都没有丝毫保障。施施下定决心要跟春杏学功夫,夷光嗤之以鼻:王宫里有那么高手保护她,有这个必要吃苦为难自己么?施施认真地告诉她:不能自强自立的生活是可耻的,永远依赖某个男人的呵护是可怕的,如果哪一天你习惯了他在身后,关键时候一回头他却不在,你会死得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