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侄、卫娣姐妹二人由各自的侍女扶着走进莲月宫,侍女悄声禀报走在后面的卫娣,“良娣夫人,奴婢怎么闻着良侄夫人身上有种特别的香味儿?清夫人刚有身孕……”卫良娣掐了一朵廊下玉盆里初绽的春兰别在手钏上,满不在乎地道,“阿姊头上常年贴着疏风止痛的药膏,有点药味儿有什么好奇怪?主上召见她都未曾嫌弃过!清右媵难道就比主上更金贵不成?!”引着卫氏姐妹往明堂走的侍女蓝月耳力上好,听清了卫良娣主仆的这段对话,蓝月微微一笑,想着主上嘱咐的‘行动时机’到了!蓝月打开帘子请卫侄和卫娣进堂,卫氏姐妹同时对清姬见礼道喜,清姬略微正正身子算是回礼了,卫侄见公子姬地也在,笑吟吟地过去摸摸他的小脑袋,“地公子的大字写得这样好!怎么许久不去你姑蔑哥哥那里玩耍?”姬地懂事地先叫了声‘卫庶母’,又认真地解释,“母妃不许地儿出莲月宫,她说别宫的坏女人多得很,随意出宫很危险。”这话一出口,卫侄赶紧缩回抚着地公子的右手,看看清姬又瞧瞧地公子的生母小英氏,不知道公子地口里的‘母妃’说的是哪一个;前日里好似听说清姬把姬地要到自己身边抚养的,那么公子地现在应该称她为母妃?清姬尴尬地咳了一声,示意大小英氏将公子地带出去玩,“两位妹妹请这边坐!”其实她的年岁要比卫侄小,仗着位份高一些,除了卫左腾,在其他后宫女人面前她都自称姐姐。卫侄心机简单些,紧挨着清姬就坐下了,卫娣看不惯清姬的轻狂样子,远远地坐在窗台下逗弄笼子里的一只黄颈鹦哥鸟。清姬开始诉苦,向卫侄说起她害喜后身上的种种不适;卫侄倒是实诚,把自己怀上姑蔑公子之后的饮食调理一直说到孩子出生,提到辛苦之处又是叹气又是自豪。清姬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听得久了身上就有些困倦,鼻子里不时闻到卫侄身上那种刺鼻的香料味……又瞅见卫侄额上的药膏,清姬狐疑地问她,“良侄妹子额上贴的是什么?味道忒地怪异!”卫侄不好意思地道,“我素有胆经不畅的旧症,一进春月里额头便隐隐做痛,吃汤药又损于脾胃,主上令田疾医专门制了这种外用的药膏子,头痛的时候便取一帖用烛火烤热了贴在太阳穴上!管用是管用,就是忒难看了些……我这把子岁数,儿子都快成年了,就不似小姑娘家爱俊俏,整天里贴着膏药……让右媵见笑了。”蓝月在清姬身侧冷冷地插了一句,“卫侄夫人真会玩笑!这止痛的药膏子必有活血的成份,您的袍子上又熏了麝香,还靠着我家夫人坐得这样近!伤了右媵夫人的胎气如何是好?!”清姬一听这话终于想起来卫侄身上的怪味是麝香!她又是后怕又是伤心,一时间气冲脑门,瞪圆了眼咬牙指向卫侄,“枉我一直当你是个良善的……你、你此举是何居心?!”卫侄吓得张口结舌,起身连连后退,卫娣看到自家姐姐被清姬指责,一个箭步冲过来,“什么居心不居心的?我们姐妹俩听到清右媵有喜,巴巴地带着厚礼上门祝贺,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姐姐早上本来穿件素蓝袍子,左媵夫人还怕我姐穿得太素气招人嫌,特意让侍女从她衣橱里挑件喜庆的过来,衣服上用什么香料熏的姐姐哪里知道?你和谁有过节找谁理论去!别看我们姐妹位份低、好欺负,想找个由头治我们的罪不成?”卫良娣是个泼辣的,也明白卫兰儿让她姐姐换件被麝香熏过的袍子没安好心,索性点明了让清姬去找正头置气,反正她和卫侄姐妹俩在宫里没少吃卫兰儿的气,正盼着清姬和卫兰儿互掐一番热闹热闹。清姬的头风病比卫侄要重得多,肝气逆上来,额角的血管像要炸开一样作痛!她颤着右手指着卫良娣气喘吁吁,“你们、你们卫氏姐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分明是一丘之貉……想算计我腹里的公子……我、我……”卫娣见势不妙,拉着卫侄就往堂外跑:要是在她们俩上门这当儿清姬当真出了什么事,这回还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清姬盯着两人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眼泪迸了满脸,“卫兰儿这个卑鄙小人,居然想出用这种下流手段谋害我!我清莲月誓必报回此仇!”她眼前阵阵发黑,向前一步踩在榻角上滑开来,蓝月和另外一个侍女搀扶不及,清姬闷哼一声摔在榻前的茶案上!蓝月趁着扶清姬的时候,在她小腹的关元穴上一点:清姬刚站直了身子,就觉得肚子一阵绞痛,有热流从腿间缓缓而下,她低头看着粉色裙上渐渐洇开一团鲜红……怔了一瞬才厉声惨叫,“我的孩子!快叫疾医……救我的孩子……”夫差散朝回来带着内小臣们匆匆赶到莲月宫的时候,宫里所有当值的疾医全都跪在堂里,夫差问领头的田疾医,“右媵夫人身子如何?可是惊了胎气?”田疾医连连叩头,直叩得额上青肿才回话,“小人无能……”“你说什么?!难道本王的公子又——”“小人死罪!先前候得右媵夫人有喜……实属……实属误诊!右媵夫人可能是服食了某种特别的补药,以致于癸水不至,脉滑如珠,造成假孕的脉像……”“一派胡言!”夫差将田疾医踢到一边,“来人,将这个医术低差的庸医赶出宫去,以后不许他吴地行医为生!”海总管‘诺’了一声,将田疾医带出园门,趁左右无人将袖里的一包金叶子递给田疾医,“里面有出国的传文,主上已派人将你的家中老少送往楚界,你从南城门去往楚边城的馆驿可与他们会合,切记此生不要再回姑苏!”田疾医先前以为,清姬夫人的假孕之事揭露后主上会杀他灭口,此时听说主上连家里人的退路都代他安置好了,感激地向海总管连连做揖!海总管催着他走了,返回莲月宫明堂,听到吴王殿下正在质问其他的疾医们,“你们实话道来!”疾医们同时叩首,一位高声禀报,“回大王,田医师说的全是实情!小人等轮流为夫人候了脉息,右媵夫人并未怀身孕,听宫人所述,夫人前番吸入些许麝香之气……应是麝香活血之功,夫人本月迟至的天癸才被催下……”夫差黑沉了脸转过屏风,看到躺在在床榻上清姬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清儿,无事便好……若命中无子不可强求……勿再服些来历不明之补药,安心休养吧!”他的语气里分明有失望和指责!似乎是在怀疑她用假孕的手段骗得他的恩宠以图得到君夫人的名位!清姬绝望地看着夫差的背影渐行渐远,一行苦涩的眼泪从眼角涔然而下……命中无子?她早就不敢再用宫里的药材,专门让伍老夫人从府中带来温补肾气的补品……宫外那位老疾医也说她现在的身体状态极好,每月天癸结束十日后与夫君同房数次便能受孕……她最近经常被主上召入长乐宫燕侍,这月的癸水迟迟未到,又有晨吐和胸乳胀大的种种受孕迹象!怎么今儿就成了假孕?不,一定是真的怀了公子!是卫兰儿买通了那些疾医,害死了她千辛万苦才怀上的公子!卫氏怕自己生下公子将被册立为君夫人,以后就得唯她的马首是瞻……“蓝月,你看清我刚才换下的衣裤……里面有没有……”侍女蓝月低下头,“奴婢看到有较大的血块,却不知是不是……”清姬眼中射出恶毒的光芒,‘卫兰儿,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我的孩子报仇!’卫兰儿在两个堂妹回宫不久就得到清右媵见红落胎的消息,她先是高兴随后又有些后怕,将大小卫氏赶回自己的园子,一心一意地琢磨若是主上怪罪到她头上来,该如何把这场祸事推到卫侄或是侍女身上……就在她思量的功夫,在外打探消息的柳芽小跑着回来,“夫人,夫人!”“死丫头,又不是天榻下来,嚎叫什么?!”柳芽被卫兰儿骂惯了,也不以为意,一脸喜色地靠过来,“是莲月宫的天榻了!”卫兰儿摆摆手,“我知道!清姬那贱妇的胎落了。”“不是这回事!”柳芽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像是捡了个大元宝一样,“清右媵她根本就没怀上公子,是母鸡抱了个空窝!吴王殿下带去的内小臣当时就把这事儿记上册啦!听河女官说,那上面记的是清右腾妇德有失……”“妇德有失……”卫兰儿突然狂笑,“就冲这一句,她再没资格跟我抢君夫人之位!哈!清莲月,你也有今天!柳芽,备上一盒安胎药,跟本夫人去莲月宫!”“安胎药?她明明……好嘞!”柳芽也算是聪明,进库房挑了盒补品陪着卫兰儿去看清姬的笑话。守园门的不敢阻拦卫左媵(清姬陪嫁来的心腹已经让姬夫差给清理得差不多了),卫兰儿就满面春风地快步到了清姬的寝宫。清姬正就着蓝月的手喝一碗蛋羹,听说卫左媵到了,气得将蓝月手里的陶碗拂到地上摔得粉碎!“让那毒妇滚——本夫人不想见到她的丑恶嘴脸!”蓝月低声劝道,“夫人息怒,若是您不和她见上一面,将显得夫人您露怯了……”清姬柳眉一竖,“我怯什么怯?!昧着良人害人的又不是我?!扶本夫人起来!”卫兰儿正瞅着起居室的一件碧玉摆件眼热,侍女扶着清姬出了内房,“姐姐不是身怀有恙么?怎么屈尊来到妹子这里?”“唉,姐姐我昨儿伤了点寒气,听说妹子有了身孕,就不敢冒失地过来道贺,怕过了病气给妹子,安胎的补品都备好了,净想等着过两天送来的……今儿忽然听说妹子这里出了个……怪事,落胎落出个空胎?敢情妹子肚子里怀的不是主上的公子,是鬼胎怪气呐!”“呵呵,反正礼品也备下了,请妹子笑纳吧?”清姬气得几乎站不稳:要不是卫氏姐妹今天的祸害,她就算未怀上孩子,过两三个月觉出异样,也能以意外落胎糊弄过去,不至于变成整个吴王宫的笑料!“毒妇!你害我失去王儿,还敢上门来叫嚣辱骂,我与你誓不两立!”清姬冲上前去就要煸卫兰儿的耳光!侍女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拉扯。卫兰儿比她力气大,不但避开那个耳光,还顺手推了清姬一把,“省省力气吧!要说歹毒,这后宫里谁能比得过你?嗤~~~”“好好地回房养你的假月子吧,我要是你,也不敢再出园子丢人现眼!”卫氏出口浊气的目的已经达到,她轻蔑地睨了一眼气喘吁吁地倒在榻子上的清姬,整整自己的衣袖,昂起头款步向堂门口走,柳芽儿赶紧去给她打帘子。清姬愤恨到眼前一片红雾,她的手撑在榻边的木案上,突然摸到一把改竹简漆字用的短刀,不知如何来的气力,她一跃而起向前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