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明珠赠美妾

吴王回到前宫，听暗卫阿青把车巫师救治施良娣那位替身女子的过程仔细说了，夫差蹙眉听着，总觉得阿施对改颜后的郑旦过于亲昵……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琢磨了一会儿，他摸摸自个的眼睛，又想像了一番被别人逼近要挖掉眼珠子的感受……‘嗯，阿施刚才对本王生气也是情有可原呐！是本王给了那两个恶妇欺辱她的权势和因由……’三虎在门口低声求见，夫差应道‘进来吧’，看到三虎身上的衫子和早上穿的那件颜色不同了，“怎么这一会子功夫就穿了件新衣回来？刚才去鸣凤宫找春杏偷腥去啦？”“属下不敢、不敢！”三虎背上一瞬间就冒出一层冷汗，“禀主上，属下方才去膳房安排您点的那道特别的鲜汤……看到膳房使徒的手段很不得法，便推开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寺人，亲自下手从那只小羊头上取下那……物事，收拾得极整齐交给黄总管煲汤之用；衫子上未免沾了些许血腥气，故而面见主上之前换了件袍子。”“噢，本王倒忘记你和施良娣一样，也是饔人出身的，哈哈……你们两个随本王去后宫桂园用酒宴，别让本王的三位美人儿等急了，今日本王要陪她们好好尽兴一番！”三虎和阿青面无表情地对望一眼应了声‘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讶的神情：主上新册立的裴侄和百里娣恃宠而骄，刚才差点让侍卫挖去施夫人的双眼，主上不为施夫人找回公道也就罢了，还这般好兴致地去陪那两个毒妇去花园宴饮？果然是君心易变啊！不平归不平，他们身为暗卫，哪里有明着替施夫人叫屈的资格？阿青闷声走在三虎后面，想到施夫人那么个柔弱的小人儿自进宫之后吃的几番苦处，痛得他心尖儿都快碎掉了！他决定趁明日不当值的时候去回春堂找师傅，把施夫人被人欺凌一事告知师尊要义公子。吴地的中秋时节分外美丽，王宫花园临河的一角依旧芳草葱葱郁郁、金菊丹桂争芳斗艳，鹅卵石铺成的花径边，酴醾树结了一串串晶莹如玉的小红果子；假山上的藤萝果实累累如遍撒的珊瑚珠子，引得前来觅食的鸟雀们不时地争执吵闹一番。海总管正引着几位小寺人把吴王殿下和三位新夫人的午膳布在镜湖边的石亭里：主上和夫人们都未到齐，所以热菜还没敢呈到这里，寺人们先送上桌的是果盘：银白大盘里堆着一嘟一嘟的葡萄和金桔，豚油炸制的酥果子散发着迷人的香味……还有一大坛子女人极爱喝的、越地进贡的秘制女贞酒。这时秋阳正好，照见凉亭不远处的绿堤、浮桥秀丽如画，精致典雅的石台楼阁倒映在湖面潋滟的波光中，像极了巧手匠人用细漆笔描绘出的仙界美景。亭子四面都悬着纱帐，透过挡风的丝幔，依稀能听见远处的抄手廊下有盲乐师吹奏美妙的丝竹之声，音阶分明的旋律十分优美，快时如明珠纷纷滑落到玉盘之中，慢时像一泓暖水潺潺流过远山，加上秋风摇动碎叶飘起又缓缓摇落、古曲借着风声水气回旋在园子里的草木当中，令人闻之心旷神怡。裴君惜果然没有放过这个在吴王殿下展示自己才艺的好机会，亭子一角的矮几上放着一把桐木筝，换了一身大红新衫子、又重新洗面、抹了大红燕支的裴良娣跪坐在毡榻上低眉拨弄琴弦，不时抬头张望凉亭北面的通道，希望自己此刻的美丽妖娆最先落到吴王殿下眼中。姜右媵也早早到了亭里，她倒是没怎么特别装扮，心里一直在想着引得裴侄和百里娣频频失态燥狂的那位膳房小使女，她曾注意到那名婢女的眼神：那个气质殊离的女孩儿自始至终都没露过一丝恐惧，反倒用一种怜悯……不错，正是用一种悲悯和不屑的表情看着她们！那样清冷的神情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身份低贱的粗使婢女身上？来花园之前她已派心腹宫女巫凤去膳房打探了，看看后宫膳房之中到底有没有那般长相和性情的两位使女，只是巫凤去了许久，到现在还没传回消息来。百里娣居然是和吴王殿下一同进桂园的，姜十三和裴君惜听见寺人提醒，一齐起身迎接主上，看到一身淡黄衣裙的百里云像是小鸟依人一般偎在吴王身侧！她头梳双螺髻，脸上薄施粉黛，身穿淡黄的上襦，松绿的累金腰带配同色湖水式长裙，手臂上挽着素色的披纱，在轻风中不停地飞荡飘扬……那张尖俏到几近刻薄的小脸上，一对杏仁般的大眼睛忽闪着长睫毛，此时的她正努力绽开一种天真可爱到类似于纯良无辜的笑容。她似乎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随着吴王的点头应是，百里云娇笑不已，手上便加了些有违宫礼的手舞足蹈的俏皮小动作，因她的活泼举动，发笄上的粉色玉流苏都簌簌摇晃起来。姜右媵不忍地把脸扭到一边：她自幼长在齐国后宫，见的会争宠献媚的美人儿多得去了，还真没见过这种自以为是、没脸没皮到不知羞耻为何事的女人。裴君惜看看自己身上俗丽的大红衣衫，再看看百里云颇有心计的纯情少女装扮，气得一口银牙咬得咯咯响，暗骂百里云才是个真正的狐媚子！今天是她们受封以来，第一次和吴王殿下在后宫共用家宴，居然被百里娣这种出身渔家的贱民夺去了主上的注目，是可忍、孰不可忍？夫差向来视百里云为心地单纯的渔家少女，但是今天她的举动让自己极受震撼：不仅是上午她挑唆裴君惜伤害阿施这件事，还有她此刻的装束、神情和举动，都在模仿阿施初进慧园的样子！哼，阿施的天生美质哪是这等心思龌龊肮脏的女人能比拟的？夫差按捺住将身侧的美人一掌击飞的冲动，快步走进脂香四溢的石亭。吴王殿下落座之后，寺人们才陆续将或烤或煮或蒸制的肉食菜肴端进亭里，姜右媵和夫差相对而坐，裴君惜和百里云在夫差身边一左一右地服侍着——说起来‘媵’也是‘妾’，但是比侄、娣的位份要高多了，搁在平民家中，诸侯娶的‘贵媵’相当于‘平妻’这种说法。“今儿是家宴，无须过份讲究，裴爱妃、百里妃，你们就对坐两边一同用膳吧。”夫差满面笑容，和风细雨式地让两位小妾也坐到桌边。裴君惜和百里云喜不自胜，颇为得意地睨着姜十三，用极为诱人的姿式在石桌边坐下。石桌子并不算大，夫差等着美人为他斟酒的当儿，一阵浓烈的香脂味扑进他的鼻腔，他皱眉忍着：这些女人身上的熏香味如此呛鼻，与施施身上素有的那种淡雅而天然的体香味截然不同，闻久了令人烦燥。他不动声色的往后靠了靠，歪坐在毡榻上的一角；这么个平常随意的动作，由年轻俊朗的吴王殿下做来竟分外优雅，更兼他嘴角笑意浅浅、酒窝时隐时现，迷得身边的两位美人儿满面红晕，没等喝上一杯就都醉醺醺了。就连姜十三也暗叹：她生在盛产优质帅哥的齐国姜氏王族，也少见这等刚柔并济的佳色男子——兼具了北山的刚峻和南水的明丽，既有少年君王的阳刚霸气，又有楚越公子的风流俊雅，是多少女子闺阁梦想的完美夫君啊……可惜吴王殿下的真心只给了鸣凤宫的越女施夷光……那女子在吴王宫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她不需要去卫左媵或者她这个刚封过的右媵夫人宫中问安，主上也不允许其他女人踏进鸣凤宫一步扰到施良娣清养……果然宠爱她到这等地步，主上今日对她们三人刻意示好又是什么意思？姜十三低下头，掩去目光中对夫差的猜疑和刚刚萌动的几分爱慕。裴君惜喝了两杯酒，不知轻重地问夫差，“婢妾请问殿下，听说鸣凤宫的施良娣擅长琴艺，主上何不召她前来奏曲助兴？婢妾也好知道自个的琴技差在哪里……”“施娣体质多病，琴艺定然荒废已久，依本王看来，你的琴技未必会输与她。”夫差亲手拈了两枚葡萄放在裴君惜面前的小盘里。裴侄受宠若惊，“谢殿下恩赐，原来主上方才入园时已听到婢妾弹的那支《比目》？既然曲声堪入君耳，婢妾愿意日日为主上操琴解忧！”夫差嘴角一抽：天天听她操琴？还不如养两只乌鸦在房里听着舒坦。百里云觉得主上冷落了她，嘟着小嘴斜着眼珠，不停地对夫差做着种种撒娇的神情，夫差强忍着恶心欲呕，也拈了两枚葡萄放在她面前的小盘里。姜十三见吴王亲手给裴侄和百里娣拿果子吃，唯独没有她的，面上辣辣的很没意思；自己又使不出那种拈酸吃醋的作态，刚想要借身子乏力早早告退的时候，夫差冲亭口的海总管一招手：“把本王给美人选的宝石呈上来！”海总管早有准备，把手里捧着的红木盒子送上，夫差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两串珠链，这两长串珠子流光溢彩，看上去极为名贵，只是每颗珠子都有山楂那么大，女子戴在脖子上未免太沉重些。夫差亲手把其中的一串挂在裴君惜脖子上，另一串挂在百里云颈上，姜十三见状脸色惨白：吴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若说今天的午宴是专程为羞辱她而设，又似乎没甚道理。且不说她在吴王宫素来与人为善，从未做过任何逾礼的举动，就单说齐国此时掌管兵权的要臣陈成垣是她嫡亲的姐夫，吴王欲做诸侯霸主，此时正与齐鲁卫等国交好结盟，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拿捏她这个齐国嫡女公子做文章？姜十三再仔细一看裴氏、百里氏所佩的宝珠样子，心里顿时有了一丝了悟……“爱妃，可喜欢本王给你们选的佩饰？”“华美之极！婢妾余生都会佩戴这串宝珠！”裴君惜陶醉地抚着颗颗黄绿色的奇丽宝石。百里云被沉重的珠串压得头往前伸着，“嗯嗯！婢妾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美丽又奇特的珠子呢！它叫什么名字？”“猫儿眼。”夫差凉凉地笑道，“来人，另赐两位美人珠玉鲜汤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