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汤面与自荐枕席

右媵夫人被寺人带到明堂，夫差点头示意她坐到自己左手边。姜十三自早上坐上马车行出姑苏王城，至此刻才得以近前见吴王殿下一面，只见堂角粗烛的光映在她身侧男人的脸颊，照出他深邃的五官，光线在那张英俊出众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影。他身穿玄色王服，襟前绣团形蟠龙纹、衣边镶着暗红的衮边，气质华贵、仪容耀眼不可方物，他正面色淡淡地听着明城的新城主伯嚭禀报城中的近况，白皙冷峻的面容此时勾唇浅笑，有如她这一路看到的吴地山水一般清明俊朗。伯嚭大夫不胜得意地向吴王说起他来明城之后奉行的种种政令：原先要义公子做本城城主的时候，除井田地税之外一概取消力征、财税等其它税赋，连城中的商贾巨富们都不必上缴货贿。官府所收地税全部用于管理明城的一些小吏的经费开支，要义本人不收取任何百姓的供养（一些大商贾为了在明城定居经营，争抢着向要义送上财帛厚礼，这又另当别论了）——这也是要义治下的明、秀两城格外富足的原因之一。“臣以为前城主义信君此举大大地不妥，”伯嚭手舞足蹈地说，“国家政令上下统一才可取信于民，明城百姓免去财税、田园税、商贿之事，必然会引起国中其他地方百姓的抗税不交之风……因此，微臣接任本城主之位，首先要做的就是严令税官征粮纳税！”夫差默然不语，别人看不出主上是赞同伯嚭大夫的主张呢，还是他认为义信君此前对明城的治理方案更为仁厚……姜十三好奇地听着伯嚭大夫的表奏，回想起在秋时祭上见到的那位颇有传奇色彩的义信君——要义公子，义信君是一位罕见的美貌男子：身形修长玉立，一身雪衣翩若谪仙，琉璃色的眼眸中投射出如皎月中天、清泉流水的温润，有着王族少年中难得一见的淡泊高远气质，他拥有的是超脱世人的温和与清俊……若拿他与吴王殿下相比——姜十三抬眸凝望夫差：那是太阳星与月亮星的不同。“即便是遵守王制约束明城百姓，也莫要暴征横敛引起民怨。”夫差皱眉，把目光将一脸贪婪相的伯嚭脸上移开，眉间隐约的‘川’字显露出一丝疲态；他在纳闷，阿施这丫头跑去哪里？她午膳只用过一碗米粥，临下车的时候还叫嚷着肚子咕咕叫……一下车就丢下他到处乱跑，真是不省心的丫头！他这么想真是冤枉施施了，此时施施正挽高了衣袖在膳房里指点亨人做汤面；前世的她曾在书上看到过‘舟车劳顿’这个词儿，现在才真切在感受到这四个字的含义。虽然大周朝很重视修建官道，从前王都镐京（西周时的都城）到现在（东周）的王都洛邑，都向四面八方修建了宽阔平整的官道，可是在多山的周南地区——楚、吴、越这些地方，道路还是极为崎岖难行，宽大的四驱马车上铺了厚厚的毡榻，还是把人颠簸得骨头发麻、胃肠极为不适。施施闻到城主府膳房里有香浓的鸡汤味道，就带着红云快步走进去，指点着胖胖的厨娘用麦粉和鸡蛋和了硬面团，擀成面皮儿切成菱形小块，再用筷子把每两片压成一朵花儿，用撇去浮油的鸡汤煮开加碎葱做几碗花叶汤面，煮得软韧的汤面最适合安抚浮躁不安的脾胃气。正在烤、煮、炸各种肉食的饔人们纷纷被王宫‘大饔’做的汤食吸引过来，一个个看得称赞不已，都催着胖厨娘再做一锅同样的汤食出来，让他们也尝一尝王宫美食是啥样的滋味。厨娘倒是学会了做面叶儿，只是没看清施施和红云是怎样用筷子头一顶就碾出一朵面花儿来，她跺着脚把厨子们赶走，求两位寺人‘兄弟’再教她一次。施施最不喜欢藏私，美味就是和大众分享才能称得上是享受嘛，“大姐您看清了，就这样，两片的角错开压上一片圆圆的菜根儿，用筷子头顶住加上巧劲儿一旋……看到没？若是和面的时候加上绿的菠菜汁或是黄的南瓜汁，再或者是三月桃花的浆水、九月桂花的香蜜……中间还是用白色菜根做蕊，葱叶切成柳叶形，煮出来的汤面就更好看啦！”胖厨娘听得目瞪口呆，“俺的娘哎！怪不得常听乡人们说王宫的贵人们吃的都是玉食琼浆，连喝这么一碗垫肚子的汤面都讲究成这样……”红云瞅着施施抿嘴笑：除了兰心慧质的施夫人，别人可是想不出做这种美味又雅致的浆食。伯嚭见吴王殿下无心听他表露政绩和忠心，伸手一挥，属下立刻传进来一队穿着单薄的美貌舞姬，丝竹之声顿时悠然响起，一坛坛美酒和冒着热气的烤羊逐次奉上。姜十三随夫差一并举起酒樽，突然看到领舞的美艳少女极为眼熟——那是……是她的贴身侍女蓝莹！姜十三勃然大怒：蓝莹这丫头方才借口晕车头昏，留在后院厢房里休息，原来打的是这等龌龊主意！蓝莹是姜十三从齐国带来的陪嫁侍女，自十岁起就在姜十三身边服侍，姜氏本知道蓝莹心气甚高，因吴王殿下从未临幸过芳华园的众姬而常有怨言，她没想到蓝莹这丫头今日居然敢铤而走险，趁主上出行身边少有侍姬的当儿，不顾念她这个主子的脸面而趁机邀宠献媚。吴王殿下正微微笑着望向堂中的姬人，可见他已留意到打扮得花朵一样娇艳的蓝莹……姜十三想到自己入宫近三年仍是处子之身，还比不得蓝莹那个低贱的丫头会争君宠……心里酸苦难言，连捧到嘴边的香醇美酒都难以下咽。夫差微笑起来是因为他看到施施跟在捧着大托盘的寺人后面进了明堂；寺人奉到他面前的汤碗里绽放着朵朵如白莲一样精致的面花儿，就知道这等美味是阿施亲手下厨所为，只闻一闻鲜香的汤面味儿，他的心都醉了，哪里有看清堂中扭来扭去的舞姬们长成啥模样？试食的寺人阿狸早就吃得饱饱的，这当儿看到施夫人亲手做的汤面呈上来，眼前一亮立马盛出半碗来坐在一边大口地吃着，夫差怒瞪他一眼：有你这样试吃的从人么？每逢好吃的只给本王留一丁点儿？阿狸讪讪地把半碗汤面喝光，没敢继续从主上的汤碗里抢食吃，施施走近夫差悄悄跪坐在他身后，夫差回头低声问刀子，“想吃哪样菜式？让阿狸拨给你。”施施摇摇头，“我在膳房里用过一碗汤面，已经吃饱了，你用心敷衍他们便是，不必理会我。”夫差这才放心地转回身，这一回头吓了一大跳！桌前跪着一个眼睛水汪汪、腮帮红艳艳的薄衫美人！“奴婢蓝莹给主上侍酒。”美人刚跳完回旋舞，娇喘吁吁地、酥胸前波涛汹涌不定，姜十三瞧得气郁，恨恨地别过脸去。“禀主上，”伯嚭最善查言观色，他看出吴王殿下眼中有不满之意，立刻起身解释道，“微臣曾见这位姑娘与右媵夫人一起下车，她前时提出与府中舞姬一起为主上献艺……微臣想来，此女既是姜夫人身边侍女，起舞为主上饮酒助兴并无不妥，所以……”“右媵夫人知主上此行未带侍女，特命奴婢来主上近前服侍的！”蓝莹也不是个胸大无脑的笨女人，发觉吴王殿下没有如意料中那般对她青眼有加，便把责任推到姜十三身上。姜十三难堪至极，“回主上……这的确是婢妾的主意。”“噢？”夫差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姜夫人甚是贤达，自个儿身子不适、不便服侍本王，立刻将身边的美貌侍女引见到本王面前……夫人的心意本王领了！”姜十三的脸色青了又红：她哪有‘身子不适’？好不容易得到伴君出行、无其他后宫夫人争宠的机会，怎会把夫君推到别个贱女的身边？！“太宰，你觉得此女面目身态如何？”夫差指着蓝莹问伯嚭。伯嚭小眼发光，“国色天香啊！主上后宫的姬人果然个个都是人间绝色！”夫差点点头，“既然太宰中意此女，就将她赐于爱卿做个如夫人吧。”“谢主上赏赐！”跪在案前的蓝莹呆住了：她爱慕英俊威严的吴王殿下，所以才不惜得罪主子制造让殿下发现她美色出众的机会，结果怎么变成这样？！她不要嫁给伯嚭那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当小妾！“求主上开恩！奴婢蓝莹情愿在主上身边为奴为婢，不愿做他人之妾！”蓝莹伏地叩头不止。夫差噢了一声，了然地对伯嚭道，“太宰，你听到了吗？此女不愿做你的小妾。”伯嚭懊丧地垂下嘴角，“微臣听到了，微臣怎能与风采卓然、身份尊贵的主上相比……”“既然此女不肯嫁你为妾，”夫差的语气顿了顿，蓝莹听到事情有了转机，充满希冀地抬头望着吴王，一双美目中波光滟潋。“那么……太宰啊，你就如她的心意，让她在你府中终生为奴为婢吧！”夫差的话一出口，蓝莹顿时瘫软在地，伯嚭的笑脸恢复如初，上上下下打量蓝莹那具裹在绸衫下的丰满身躯。“右媵夫人，求您给奴婢说句话吧！”蓝莹挣开拉她下堂的侍从，扑到姜十三面前哀求道；姜十三嘴巴张了张，用她两人才能听到的语声回道，“活该！你这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蓝莹无望地伏地叩头，呜咽着退出大堂，施施在夫差身后的暗影里叹口气，恨恨地伸手捏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