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姑苏战火

施施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着阔别半年之久的要义：他的面容依旧俊美出尘，只是消瘦得不可思议。“要大哥，阿施今天冒昧过来，是想问您一句话……去年您去百夷故乡之前，对阿施说那句话还做不做数？”要义眼前一亮，向前疾走一步想要握住施施的手，施施怔着下意识地向后躲闪，要义眼中的光亮顿时黯然下来，他定定地看着施施，“我自然是记得……去年冬月，我去鸣凤宫与你告别之时曾许诺：若是有一日阿轩待你不好……无论何时，你让身边的侍卫设法传书给我，就算是隔着千山万水，我也会赶来姑苏城带你离开后宫，去你喜欢的任何地方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难道，阿轩他——”施施点点头，“要大哥，求您现在帮我离开姑苏城吧！不，不是现在……过几天阿轩就会带兵北上去攻晋国，等他出了吴界你安排我乔装出城，让那位……小光姑娘代我住在鸣凤宫里，阿轩回国之前应该不会得知真相。”“你已经想好了？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是此时下这个决定？我是说，”要义深深地吸了口气，“阿施，听到你这番话，我自然是欢喜不迭……只是，你现在的身份非同寻常，要是真的离开吴王宫，就如射出的弓箭，再没有回头的余地啦，你当真想好了？”“我想好了……阿轩现在已经移情别恋，姜夫人她、她怀上阿轩的公子，都五个月了，阿轩一直瞒着我……他还——”施施想到来的路上听到百姓们对姜右媵的感激和对自己的厌恨，咽下委屈自嘲地一笑，“要大哥，我不是一进冲动，是真的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把从前的种种全部忘掉……自由自在地过平见识人的日子。”“好，待阿轩带大军出城，我自会妥当地安排你出宫。”要义听到这个理由倒是释然了，心里对夫差仅有一丝歉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施施小脸上硬扯出的僵笑掩不住眼底的泫然，他心痛得胸口发紧，想走近施施，把这个思念良久的心上人紧紧地揽在怀里安慰一番，诉说他在百夷的这段日子对她刻骨铭心的思念……要义终究是个极能自制的人，握住的拳头松了又紧，凝望着施施秀丽的眉眼，屏息想像着此后和施施在一起双宿双飞的美妙情景，嘴角不自禁地勾起俊美的笑意……施施从要义的眼神里看得出他此刻的心意，有些心虚地垂首和要义行礼告别，匆匆离开他火热的视线。吴王率军出城后的第三天，杏林堂的西陵大医带着他的三名弟子离开姑苏欲返回齐国老家，守城门的卫兵挨个检查车厢，验看西陵大师一众人的出城传牌：车队里除了西陵风和三位年青疫医、三位侍从，还有子默疫医的夫人和一名婢女。西陵家的车队终于缓慢地驶入西向的官道，偎在春杏怀里的施施松了口气，悄悄掀开车帘向已看不清轮廓的姑苏城门留恋地望去：‘对不起了，要大哥……红云姐会一心一意地待你好，你会慢慢接受她吧！’要义让两名心腹手下扮成后宫膳房运输菜蔬的使徒，黎明时分到鸣凤宫接应施施，施施让春杏点了红云的麻穴，把扮成她模样的红云送到前来接应她的马车上，并手书了一卷布帛放在红云的袖袋里让红云转交给要义，自己则和春杏、阿松阿樟从湖心园的秘道出宫赶往杏林堂，西陵大师那边已将一切事项打点好，只待施施一到便举家启程去齐国。*************初秋的大周中原腹地，景色格外地静美，万道晨光之中，花草鲜美、井田千里，一片片叶尖金红的山野秋林融成令人目不暇接的美景：此时大周中原腹地的天地辽阔、旷原绚丽，风中飘散着一阵阵新收割的谷物气息——这是晋国黄池（今河南封丘）一年当中最美妙丰硕的季节。吴军咆哮的马蹄声打碎了这片大地的宁静。在临近与晋王约战之时的一个月前，姬夫差命世子姬友与姑篾公子、姬地公子和裴扬将军镇守吴国，自己则亲率吴国精兵北上，和鲁侯在橐皋会和，和卫君在发阳相会，同时向各国诸侯约定准备在黄池会盟，与晋侯一争诸侯霸主之位。兵马在黄池城门三里处的官道上停下，吴王夫差身穿银光闪闪的铠甲，挺拔修长的身体端坐在中间的战车之上，二十日的日夜行军给他的脸上增添了些许风尘之色，但也毫不掩盖吴氏子孙的凤目溢彩、君王仪态，面部线条的阴柔和男子气概的阳刚完美地揉合于一体，银甲的熠熠流光显得他眉间不怒自威却又魅惑天成。伴在王驾旁边的夜华将军也是一身战甲、手握长戟，摘除了青铜面具的他，一双斜飞的凤目与吴王有八分相似，若不是他冷峻至极的脸上蓄了一把墨须，外人很难把他和夫差区分开来。就在吴王刚要下令擂鼓叫阵的时候，黄池城的大门突然开了，夫差一挥令旗，吴国兵将们狂喝一声严阵以待！但是从城门出来的只有寥寥的一队车马，坐在当头的无篷车驾上的黑袍金冠男子正是晋侯。夫差和夜华、夏侯义等人疑惑地交换眼色，不明白晋侯在两军对阵的关摘什么玄虚，兵士们不见主帅下令，只得手持兵械戒备地望着晋侯的马车渐渐行近。晋侯在进入吴兵射程内才停下，让侍从手捧国书奉到吴王面前，夜华将军先接过来，检查过里面没有玄虚之后才递给夫差，夫差一看之下顿时眉头舒展开来：晋侯居然不战而败，愿意俯首亲人吴王姬夫差为大周诸侯霸主！当日，晋侯伴吴王进入黄池城内把酒言欢，次日卫侯鲁侯等人次第带兵进入黄池，在城中祭台上歃血为盟，并尊夫差为诸侯方伯（老大）。就在夫差豪情万丈、睥睨天下的时候，越王勾践正带领数万强兵攻打姑苏城，守城的裴扬将军早在范蠡的策动下心生反意（他已从百里云的密报中得知，他的亲妹子裴君惜因得罪施良娣，被吴王下令灌了哑药卖入妓馆），不等勾践的兵马强攻就下令打开城门，向越人俯首称臣。世子姬友、公子姑蔑得知裴扬叛国的消息大惊失色，一边派百兵侍卫从秘道护送姬地公子去晋地向夫差求援，一边与亲兵苦守王宫，越兵围攻王宫三日，宫中粮草已尽，姬友却不肯弃宫逃走，姬姑蔑不得已咬牙姬友打晕，让侍卫带他和后宫众位夫人从湖心园的水道逃离吴宫，自己却换上世子的银冠莽袍带兵出宫迎战越人，被越将一箭穿喉当场陨命！吴王接到姬地公子的急报，当即带领大军日夜不休赶回吴界的时候，越军已经撤走，姑苏城内几乎成了人间炼狱！街角处还遗有无人收葬的尸骨,繁华热闹的中心大街满目疮痍……面对这副惨境，近半成的年青士兵们当时痛哭失声！夜华带人搜遍全城，找到避在灵岩山上的世子姬友、卫左媵等几位夫人，唯独不见了施良娣的踪迹，夫差连遭打击几近疯狂，立刻要带兵追击越王，夜华和大夫们求他念在将士们正在为家中遭难的父老收殓的份上暂缓出兵。吴王想起临出城时施施让他以母亲的名义发下的重誓——无论何时何境，不许轻生、不能放弃希望……再联想起施施之间几次提醒他防备越王偷袭，他才下令让心腹大将裴扬留守王城，没想到他最信任的裴扬临阵倒戈，害了一城的百姓，害死了他的长子姑篾……阿施早就预料到眼前的这场浩劫！夫差稍稍平静之后，让三虎把施施的替身（施夷光）找来，逼问施施的下落，夷光被夫差难得一见的狰狞模样吓得瑟瑟发抖，很快就交待了施施在吴军出城后第三天就离宫的真相——要义公子的人接走了她。“阿施难道是个巫女？知道我姬夫差会有这场劫难，所以那时便舍我而就阿义？！”听到这个消息，夫差仰脸狂笑起来，直笑得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夜华想到了什么，靠近吴王低声道，“施良娣出宫去要府那日，曾在粮舍见到姜右媵，二人在铺中交谈半晌，她……”“她已知晓姜十三怀有身孕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当面质问我？”夫差赤红的眼里渐渐回复一丝亮光，“说好的任何时候都会不离不弃……不相负、不相疑……为什么要离开我？！我要去找她，对她解释姜右媵的事情，也让她给我一个交待！”